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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家军的人马行进到距离位于夹河西岸的海汉营地百丈左右位置时,看到对面的骑手集结到了一起,然后很快结成了前中后三排队形,策马缓步向他们前进的方向迎了过来。
甘强见状立刻便下令停止前进,让前方的步兵开始结阵,准备迎击对面可能会发动的骑兵冲击。这些步兵虽然装备不是那么齐整,但都是上过战阵的老鸟,当下便停下脚步,长兵器在最前面排成拒马,密密麻麻的枪尖斜指前方,后排则是密密麻麻的刀斧弓手,随时准备补刀。这套战法也是效仿明军,虽然阵中没有专门的拒马长枪和护体大盾,但作为民间武装来说,步兵能在面对骑兵时做到临阵不乱就殊为不易了,实在没法追求十全十美。
甘强正是靠着这套步马协同的战法,才得到了万蒙的信任和重用,而且过去使用这套战法与敌人对阵也从无败绩。当然了,他过去所遇到的对手多是跟万家军一样的民间草莽,要真遇到兵力相当的正规军,凭他这几手山寨功夫肯定是不够看的。
甘强并不认为这次的对手比明军更强,当下满心想的都是刷了这个战绩之后会得到万蒙怎样的奖赏,完全没有预见到眼下即将出现的危险局面。
“倒是有些套路,可惜遇到我们了!”刘贤在马背上也注意到了对方的阵型变化。这基本算是步兵在野外对阵骑兵的唯一正确应对方式,在双方兵力旗鼓相当的情况下,稳扎稳打的步兵阵并不是那么容易就会被骑兵攻垮,对方头目的应战策略也很正确。
但唯一的问题就在于万家军遇到的对手是海汉骑兵,由于有着超越时代的武装水平,这支部队在作战中将更为依赖于热兵器,其战术也是围绕枪械武器的使用来制定,完全脱离了普通人的认识。最重要的是,海汉骑兵在此之前从未在海南岛之外的地方执行作战任务,外界对于这支部队的认知几乎为零,也就根本谈不上能有什么针对性的战术安排了。
在双方之间的距离进一步缩短之后,甘强终于看清了对方骑兵手中所持并不是长矛或弯刀,而是模样怪异,形似火铳的武器,当下也有些疑惑。他倒是见过明军骑兵中有身背鸟铳的,但那种武器都得下了马之后架好才能进行射击,并不适合在运动战中使用。他们要是敢在对阵时下马架枪,那甘强这边的骑兵就会抓住这个时机出击,打其一个措手不及,如果对方的指挥官连这种浅显的道理都不懂,那这队骑兵真是成了送到自己嘴边的肥肉了。
甘强还没有对海汉骑兵的战术做出最终判断的时候,对面已经开始让马匹加快了前进的速度,由小步快跑变成了大步跃进,这基本就是骑兵发动冲锋时的状况了。甘强也顾不得再多想下去,大声下令道:“步兵稳住阵脚,骑兵准备战斗!”
海汉骑兵在距离万家军阵列十来丈的地方突然中从中分为两拨向左右转向,同时马背上的骑兵们举枪向着万家军这边连开两枪。三排队列都是如此操作,万家军这边还根本没搞清是什么状况,站在前面手持长兵器的步兵就栽倒了一片,至少有二三十人之多。
虽然万家军中数量有限的远程武器也进行了反击,但显然零星的弓箭和火铳射击完全无法与对方的火力密度和射击频率相提并论,也没有收到立竿见影的成效。
而此时甘强已经带着部下冲杀出去,他原本是想借着对方骑兵在己方步兵阵前转向的时机从其侧面发起冲击,但对方在冲杀过程中的一阵排枪也是让他和手下的士兵都受到不小的震撼。甘强估计对方手里的武器是类似三眼铳一样的连发火铳,但只能连续射击两发,当下正好可以抓住对方火力输出的空档,杀他个人仰马翻。所以他也没有试图改变原来的作战计划,依然是率领部下一股脑地直冲过去。
甘强很清楚地看到对方的骑兵在射击完毕后纷纷将那三尺多长的火铳插进鞍袋,他握紧了手里的长矛,盯住了其中一个目标,打算在接战之后就捅他一个透心凉。这些海汉骑兵身上连像样的铠甲头盔都没有,在甘强眼中简直就是不设防的活靶子。他自己身上穿着的一套盔甲,是当初登莱之乱中从战场上死去的明军军官身上扒下来的,虽然有些沉重,但防护力却是相当不错,普通的弯刀基本很难将其砍穿。
甘强离对方越来越近,他慢慢举起长矛,计算着接战距离,对方显然没有装备长兵器,只有腰间挂着一把弯刀,而这显然不足以抵御他的长矛攻击,甘强认为自己在马上的杀敌记录应该又要增加一个了。但就在此时甘强注意到对方并没有拔出弯刀迎战,而是从鞍袋里又拿出另一件武器,形似火铳却长不过一尺。甘强甚至看到对方朝自己得意地一笑,然后用手中的东西对准了自己。
“接招!”
见两人距离只有不到一丈了,甘强大吼一声,便要将手中的长矛刺出去。便在此时看到对方手里的武器火光一闪,甘强还未反应过来,便觉得自己胸口如被大锤击中,顿时身体失去平衡向后方倒去。不过他脑子里知道若是就此落马,只怕要被跟在后面的同伙坐骑踩踏,当下腿脚用力拼命夹住马鞍,不让自己掉落下去。
但这个姿势反而是救了他一命,他的身体倒在马背上,目光正好看到跟在后面的二十多骑陆续中弹,身体上血花绽现的景象。
这些普通骑手可没有资本像他一样,装备上好的明军制式盔甲,以肉身之躯根本无法抗住对手的抵近攒射。尽管马背上的颠簸使得手枪射击的命中率下降得非常厉害,但多达数十支枪的一通攒射之后,万家军这二十多骑还是有一多半的人中枪了,当场就有七八人从马背上栽了下去。
甘强身上的盔甲虽然保住了他的性命,但他胯下的坐骑却没有这样的幸运,他又正好是冲在整个队列的最前面,这四下横飞的流弹有好几发都打在了他所骑的这匹马身上。马儿吃痛之后,又失去了甘强的直接控制,便径直脱离了战阵跑向另一个方向,跑出百丈之后才力竭缓缓倒下,卧在了一处草丛中。也万幸如此甘强才能稳稳地滚落到地面,避免了摔个手断脚断的下场。
甘强呻吟着撑起上半身,低头审视了一下先前遭受重击的位置,见胸口处的盔甲已经深深地陷下去形成了一个坑凹,而这坑底嵌着一颗黄豆大小的铅弹。虽然没有穿透盔甲,但甘强却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胸口传来的疼痛感,想来这一下冲击应该是让骨骼和脏器都受到了一定的损伤。
甘强见自己的坐骑已经站不起来,当下便忍着身上的伤痛,双手撑着地慢慢站起身来。他的那把长矛也不知刚才掉在何处,如今就剩下身上一把短刀能作为防身武器了。不过当他看清战场上的形势之后,这种继续拼杀下去的意愿立刻就荡然无存了。
他所率领的骑兵队在对方的火铳射击之下已经折损过半,剩下几骑幸免于难的,也已经被打散四下奔逃,根本无法再与对方正面接战。而步兵的状况更惨,先前甘强带领人马冲出去的时候,步兵就已经濒临崩溃,骑兵这边跟对方接战后一触即溃,步兵也就失去了唯一的掩护。这些散兵游勇又并非职业军人,根本就没多少战斗意志可言,打打顺风仗还凑合,遇到这种状况都是保命第一当下便放弃了抵抗,开始往回逃跑。
然而两条腿的人怎么可能跑得过四条腿的马,这些人跑出去不过百步,就已经被兜回来的海汉骑兵从后面追到了。而步兵一旦分散开来,对于骑兵来说就是完全没有抵抗力的人头了,只需拿着马刀一一收割就行。不过海汉骑兵也未下狠手,将跑得最快的几人砍翻之后,剩下的人也就不敢再尝试逃跑了,只能伏地求饶。
甘强见状也知大势已去,眼见对方还没有分兵来捉拿自己,赶紧除下身上的盔甲,强忍着胸口伤痛遁入了附近的林中。
从双方开始出兵到接战,再到战斗结束,整个过程也不过就十几分钟而已。除了海汉一方在战前就已经笃定能稳吃对手,在福山县城内外观战的另外两方对交战的过程和结果都是惊掉了下巴,完全没有料想到双方的实力差距会如此之大。当然最令他们感到震惊的,是海汉骑兵这不同寻常的交战方式。
“黄大人,本官若是没有眼花,那海汉人竟是以火铳在马上射击击败了万家军?”虽然隔得老远,但火铳射击时的火光和烟雾却是可见的,只是此事太过匪夷所思,张普成也不得不向一同观看了交战过程的黄曲进行求证。
黄曲所受到的震惊程度也不比张普成少,他身为军官,自然知道这马背上使用火铳射击的难度有多大。这都还是其次,关键是那队海汉骑手竟然能够在马背上连续射击多次,硬生生击溃了兵力占优的万家军,这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张大人,这些海汉人……只怕比我们预想的更为厉害,依本官之见,不宜与其正面为敌,这等战力,即便是奇山千户所派了援兵过来,也是打不过他们的。”黄曲沉吟片刻之后,还是给出了一个听起来比较怂的答案。
张普成还是有些不信:“我大明官军训练有素,若是兵力相当,怎会战不过这外来民团?”
黄曲面色阴沉道:“张大人,你以前可曾见过装备如此之多火器和战马,野外交战应对自如的民团?本官活了四十多岁,从军二十多年,从未见过哪支民团能有这种实力!老实说,他们所装备的这种连发火铳,本官以前也从未见识过。”
张普成也是被黄曲的口气吓了一跳:“黄大人,你这话是何意思?”
“这不是什么民团!”黄曲缓慢而又坚定地摇摇头道:“这就是一支军队!一支作战经验丰富,装备齐全的军队!万家军想去找他们麻烦,简直就是在以卵击石。张大人,我们最好不要干涉此事,免得惹祸上身!”
张普成对黄曲的判断半信半疑,他虽然不相信海汉的实力有黄曲形容的那么强,但对方的确是干净利落地在自己眼皮子地下击败了万家军,而且黄曲才是军事方面的专家,不管有没有私心作祟,其判断肯定要比自己这个文官靠谱得多。但考虑到自己的职位,张普成还是要说几句场面话才行:“但若是这伙人对本地百姓意图不轨,又或是攻击县城,那本官可不管他们什么来头,也要誓死一搏!”
黄曲心道搏倒是可以搏,但心有余而力不足,实力不济根本打不过人家,拼死一搏最后也只是送人头罢了。这万家军的例子就摆在面前,明军虽然比这土匪武装是要强一些,但也强得有限,那海汉骑手的马背齐射,黄曲现在就想不出什么有效的应对手段。
如果说城头上的明朝官员是对此感到震惊,那城下观战的万家军受到的冲击可就更大了。万蒙在派出人马的时候对于交战结果还颇为乐观,认为就算不能全歼对方骑手,但只要击败对方,驱散在河边等候的民众,阻止对方在这里实施移民计划,这一战就算是收到成效了。
然而现实给了他一个大大的耳光,甘强带的二十多骑人马几乎在转瞬之间就被击溃,而结成的步兵阵也根本没有顶上用场,最后逃回来的人连十分之一都没有。至于先前派去河边卧底的人手,也不知道那边是否已经发动,反正根本是没有见着任何成果,显然这个安排也是失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