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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曲余同来说,这种闲职又不花衙门一枚铜板,仅仅只是给个名义而已,就算日后出了什么状况也容易脱身,根本就是他一句话的事。如果石迪文近期没有主动向自己提及辽东的新买卖,那便通过何氏兄弟这条线,自行在辽东找点发财的机会也好,再不济就当是借这个渠道对海汉的最新动向作个了解,怎么都能有些收获。
曲余同对何肖操办这种事的能力非常放心,所以将拟定公文的任务直接交给了何肖。他并不担心何肖会背着自己搞出什么逾矩的动作,毕竟要论跟海汉高官的私人关系,何肖还远远不能跟他相比,即便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海汉人一定也会先知会他一声,不会由着何肖乱来。
何肖从曲余同书房出来,叫上一直等在外面的何礼,然后离开了知府衙门。他原本叫何礼过来是想万一曲余同要跟何礼当面说几句,那至少得有所准备,倒不曾想曲余同对这事看得很开,一口就答应下来,也根本没提要面见何礼。如此一来,何肖倒也省了不少事,不用再去慢慢说服曲余同接受自己的计划了。过几天海汉就要清点检验承运商的船只,而何礼这边是四家合作,凑一批船来跑北方航线,这几天还有的是他们要忙的事。
在曲余同这里拿到了保护伞,何礼赶紧去通知了另外三名合作伙伴,让他们抓紧时间将各自名下的帆船和水手集结起来,三天后便出发去舟山定海港,以供海汉海运部和商务部的官员们查验。
包括何礼在内的这几家海商平时都是跑近海业务居多,麾下的帆船主要便在长江口和杭州湾一带活动,不过因为这差事来得比较仓促,各家都有几条船还在外面没回来,暂时也只能凑个十来条船先去舟山交差。不过先前何礼在舟山的时候已经问过,这个检验其实也只是象征性的,主要是得看看承运商手下的人和船到底素质如何,倒不是要将所有船都拉到舟山去。
这中间自然就有了操作空间,何礼等人商量之后,便特意选了几条船况最好的帆船,然后配上了航海经验最丰富的一批水手,然后送去舟山接受检验。何礼还多了个心眼,特地带上了何肖刚刚弄好的衙门任职手续,以展示自己新鲜出炉的官方保护伞。
这个任命书上的职务虽然只是一个负责采买物资的闲职,但有了这玩意儿,何礼便获得了临时的公职身份,在去往外地期间与当地人打交道也能有诸多便利,同时也能为他所指挥的船队披上一层合法的掩护。
正如何礼所期望的那样,这个小技巧果然是起到了作用,他们的船队很顺利地通过了海汉的查验,而对方不加掩饰地对何礼专门为此申请公职身份的做法表示了赞赏,由此何礼也更加深刻地理解到兄长曾经对他说过的一个观点,即相较于普通商人,海汉人更乐于与大明官员,或者是有官员撑腰的商人打交道,因为他们认为这样可以更充分地利用大明官员所掌握的权力,来为自己的生意保驾护航。而且一旦将利益与大明官员们捆绑在一起,海汉自身的安全保障也会随之大增。
何礼甚至有一点怀疑,自家兄长是不是早就算计到了这一步,所以自己前日回到宁波的时候,兄长才能表现出那种胸有成竹的沉稳态度。而之后的这一步一步,让何礼更是觉得兄长的谋划功夫远在自己之上,就算没有亲自来舟山,也已经将各方的态度和反应计算得一清二楚了。
在经过了为期一天半的考评之后,何礼等人的船队拿到了由海汉发放的身份识别号牌和承运商专用的旗帜,以供他们今后在北方各处由海汉控制的港口停靠时验证身份。然后船员水手们要在定海港进行三天的培训,据说主要内容是教他们如何处理和应对各种海上突发状况,以及一些货物保管方面的知识。
虽然海汉的这个培训教程并没有要求船主也一定得在场旁听,但何礼出于慎重考虑,还是与另外三名同伴留了下来,与船员们一同接受了这次培训。而在这个过程中,何礼也真切地体会到海汉事无巨细都追求细致准确的办事风格,更加理解了为何海汉能在短短数年内就称霸了南部海疆。
按照培训安排,包括船长在内的所有船员要在这个短短的培训期内学习航海知识、船舶货运、远洋运输业务、海洋气象、航运法规、医护急救、木工等等许多学科的内容。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系统地学习这些知识显然是不可能的,也只能是择重选了一些比较实用的内容进行传授。
关于这些东西,何礼手下的船员水手们也不是完全不知道,但航海知识往往都是靠水手们一代代口耳相传,身体力行之后才能掌握,根本不会像海汉这样将所有学识都分门别类地整理得井井有条,就连系缆绳都有标准化的绳结系法,让何礼等人也是大开眼界。
第一天的课程结束之后,何礼专门去找到负责培训水手的那名海汉教官,询问他如果要习得这一整套的航海知识,大概需要接受多长时间的培训。
那名教官倒也没瞒他,直接告诉了他答案:“若是按我海运部的标准,要成为合格水手至少需一年时间,前两个月脱产学习,后面十个月便在不同船上不同岗位实习。若是级别更高一些的船长、大副、二副这些职位,那至少是两年课程起步。在海运部做事的要求可比对你们这些承运商严格得多,不过要论船员素质,我海汉的确是独步天下,只此一家!就算那些从西边航行万里才来到南海的番人,也远不及我海汉船员精明强干。”
何礼听得暗自咋舌,船员培训期比较长倒不算什么,大明这些海船上的新人往往也是要上船一两年之后才能出师,但以海汉这种分学科的细致培训方式,其花费之大也是传统模式远远无法相比的。而且这些水手所学到的东西,有很多都是老海狗们秘而不宣,只会传给自己接班人的独门本事,但海汉却似乎巴不得学会这些本事的人越多越好。
虽说这也有可能是对方在故意吹嘘,但海汉能够从南海沿着大明海岸线一路推进到辽东,就已经能够充分说明其海上航运能力的厉害程度了。就算是教给他们这些外人的东西,也有很多是何礼以前闻所未闻的新鲜事物,而且看对方这种胸有成竹的架势,似乎根本就不担心让大明学去了这些宝贵航海知识之后,会对自己形成某种威胁。这要嘛是傻,要嘛是有实力超出竞争对手太多的底气,才会有这样的态度,而以他所知的海汉状况,显然不可能是前者。
在培训期间,何礼也得知了自己这支船队随即就将拿到第一个任务,运送一批粮草和春夏季的军服前往辽东。为了确保他们这支第一次跑辽东航线的船队不至于在半路迷失了方向,届时他们将会随军方的运输船队一同出发,也算是体谅他们,第一趟安排有专人带路。不过回程的时候就未必还有这样的待遇了。
当然这也不会难倒何礼的船队,就算船员再怎么不济,就算缺乏远洋航行的经验,至少南北还是分得清的,只要沿着海岸线一路往南,迟早都会回到宁波府。
而在培训期间,何礼还留意到一个现象,那就是诸如振国船行、詹氏船行等大海商并未派人参与船员培训。他一开始还以为这几家是耍大牌,后来才知道原来这些大海商手底下船长一级的骨干,几乎都是在海汉培训体系之下成长起来的。他们对于海运业务的熟悉程度,丝毫不亚于培训何礼等人的教官,自然也就不用再浪费时间来学习早已经掌握的东西。
三天之后,水手培训课程结束,各家承运商之间的关系似乎也经过这几天的共同学习又融洽了许多。不过何礼倒是看得很明白,这并不是因为什么和气生财之类的道理,而是缺乏竞争所致。海汉选定的北方航线几家承运商中,除了从候补位被抽签升上来的振国船行之外,其他几家实力和资历都与何礼一伙类似,没有足够出色的专业人才辅佐,以其运作能力也根本吃不完官方抛出来的大量货运任务。
既然任务多到根本做不完,这几家承运商互相之间的竞争气息便降低了许多,大家也就心安理得地维持着表面上的平和,不需要急着去抢同行碗里的肉。
不过何礼倒也并未因此而放松警惕,他记着兄长在自己出发前的叮嘱,既然在情报信息方面不具备任何优势,那就意味着自己所知的关于辽东的信息,其他竞争对手很有可能也都知道,甚至了解的详细程度还远远胜过自己,对辽东动心的很可能不止他何礼一人,所以如果想要在辽东寻求发财的机会,也依然还是会面临着一定的竞争压力。说不定跑北方航线的这几家承运商,都已经将盈利的希望放在了辽东方向。
相较于其他承运商,何礼可以说没有任何明显优势可言,而他的所谓官府公职人员身份,在这些背景各异的承运商面前其实也算不了什么。何礼认为自己目前唯一可以凭借的,大概就是背后还有何肖这么一个厉害的军师,只是何肖的身份不能随便离开宁波,等自己去到辽东之后,一切都还是只能见机行事了。
这第一趟差事,何礼并不放心让自己那三位合作伙伴带队,他决定还是要亲自跑一趟,去看看辽东那边的实际状况是否值得扔钱进去。何礼索性连宁波都不回了,派手下回家去取了行李,便在舟山岛上等着海汉安排北上的任务。
到四月底的时候,隶属海汉军方的运输船队在舟山定海港完成了集结,开始向船上装运货物。与何礼这类民间承运商的任务有所不同,类似武器弹药之类的军事装备都是由海汉军方自行承担运输任务,这也是出于安全方面的考虑。
即便是已经取得了合作伙伴的资格,何礼也依然没有进入军港码头近距离观看这些武器弹药装船的过程,只能远远地观望一下,顺便羡慕海汉海军那船身庞大的愚公级重型运输帆船。人家一条船的载货量大概要当他三条半,如果他麾下的船能有这样的运输效率,那用来跑远洋航线的效益就很可观了。
何礼多了个心眼,找海运部的官员打听了一下,结果倒是听到了一个好消息,这愚公级的重载帆船不但在军中列装,而且还有民用版,相比军用版只是少了船上用于自卫的重型武器装备,然后船身的抗打击标准稍低一些,载货量倒是相差无几。不过当何礼兴奋地追问如何才能买到这种民用版帆船,却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这种帆船目前还只能在海南岛建造,而造船的订单早已经排到了两年后,并且其造价也非常高昂,远远超过了同样吨位的大明帆船。
海汉的造船厂为了省工省料,对这个船型已经不接一两艘的零星小单了,最少也得四艘起订,还得一次性付清八成款项,而其造价便是何礼承担不起的数目了。目前在浙江及北方海域,也仅仅只有几家知名大海商才拥有这种重载帆船,像何礼这种级别的海商要想用上这种重载帆船,要嘛从别家手上购买二手船,要嘛就只能凑钱去下订金等排期。
何礼知道这两条路都不太实际,也只能打消了妄想,老老实实地继续使用手头的船。四月廿八,何礼也接到了海运部的通知,即日起就开始向他所属的船上装运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