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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军的作用到底有多大,海汉已经用自己的发迹史为远东各国作出了最好的表率。由籍籍无名到一方豪强,海汉的每一次对外扩张,几乎都少不了海军的参与,而如今治下北至黄海,南到马六甲的诸多海外殖民地,便是海军作用的最好体现了。
而亲身经历了这个过程的南海诸国,自然都是有心效仿这种被证明极为高效的发展道路。但这条路也并不是那么好走的,要实现这个目标,首先就得成立一支强大的海军,这就足以让很多相对比较弱小的国家望而却步了。
不过海汉为这些国家和地方势力提供了另外一种更为便捷的解决方案,即便自己造不出性能优异的战船,不会组建海上作战部队,那都没有关系,只要肯掏钱,海汉甚至可以提供从订制战船到人员训练的全套服务。而这条路上走在最前面的安南国和福建明军,的确已经开始有了成型的海军编制。
当然了,为了打造属于自己国家的海军部队,期间付出了多少钱财,以及外交条件上的妥协,也只有当事人自己才清楚。成批买下海汉造的战船并不是意味着就此拥有了一支强大海军,恰恰相反,这才仅仅只是开始而已。
比如去年斥巨资买下了一批海汉战船的东印度公司,这个时候便开始为今后如何利用这批战船形成战斗力而头疼。海汉为他们提供的只有基本的船员驾驶培训,而相应的战术体系却不包含在买船的这笔钱里边——哪怕荷兰人愿意额外再出钱购买,海汉也不打算向他们传授探索级战船的相关战术。
所以荷兰人买到的这批船不但得自己想办法配备舰炮等武器装备,还得自行摸索战术战法,才能让好不容易买到手的这批战船转化成战斗力。这相比安南这类买家所能享受到的全套服务,效率自然就要低得多了。
总之要想快速形成战斗力,那就得拿出能让海汉满意的条件,而荷兰被海汉视作了今后若干年内在全球范围内的主要竞争对手,这便是荷兰无法弥补的先天缺陷了。即便是愿意出钱,也很难在海汉这里得到某些重要的技能。所以苏克易自知在这个环节没什么搞头,才会怒气冲冲地先行离开。当然了,要是海汉人肯对荷兰放宽条件,愿意给予跟安南一样的待遇,那他多半是赶都赶不走了。
而费策贤也只能看着福建人眼馋,虽然海汉在去年建交之后便按照协议向大明出售了一批武器装备,但这其中并不包括海上战船。事实上海汉甚至连一条舢舨都没有卖给大明,这与价格无关,纯粹就是海汉不愿让大明拥有战斗力比较强的海上武装。
而这其中只有福建是个例外,福建水师不但能从海汉成批购入战船,甚至还能让海汉代为培训军官和水兵。当然了,这样的待遇也仅限于许心素麾下的部队,大明其他地方的驻军想要过来跟着沾光,或是让福建转卖手上的海汉战船,那都是不被海汉所允许的操作。
大明朝廷对于这中间的猫腻心知肚明,但费策贤也清楚如果向海汉提出要求,让他们不要对福建出口武器和提供军事援助,或是将对象转换成大明朝廷,多半只能自取其辱。海汉人对福建驻军的扶持本来就别有目的,而对大明朝廷态度看似有意拉拢,实则保持着极深的戒心,肯定不会答应这种要求。
这些军火贸易中的门道,费策贤在京城当差的时候并不知道,也是来到海汉之后才慢慢接触到内幕。至于朝堂上的大人物们,乃至紫禁城里的皇帝,是不是意识到海汉正在不断地从各个方面打压大明,费策贤并不看好。
毕竟在很多人看来,海汉似乎并没有大举入侵大明的意愿,而且从去年开始,京城出现了一种对海汉有利的论调,认为海汉在大明海岸线上的种种动作,其实都是为了能够打通一条从三亚通往辽东半岛的海上通道,以便于调兵到东北替大明抵御后金攻势,用战功来抵消从大明割走了琼州岛的罪过。
这种明眼人一看就会觉得很荒谬的说法,在朝野间居然颇有市场,很多人都为其所惑,认为海汉对大明其实并无敌意。费策贤虽然不信海汉人这么好心,但他也认为海汉可能是为了能让大明彻底放开贸易限制才会出兵辽东。不过等他来到三亚,在图书馆和各种场合接触到更多的信息之后,就慢慢意识到海汉的目的可并不是外界所想的那么简单,起码海汉人在推广自家军火的时候可没少拿这当作宣传手段。
不算海南岛,海汉在大明海岸线附近经营的殖民港也已经有七八处之多,其中一多半都是具备了军事据点的功能,常年驻扎有一定编制的海陆部队。从北到南,大明的海岸线其实已经整体处于海汉的监控之下,而能够控制这数千里的海疆,也是被海汉用作向外界宣扬其海军威力的实证之一。
就连国土最宽广,国力最强的大明帝国,其海疆都在海汉海军的控制之下,还能有比这更具说服力的广告宣传吗?对此表现的最为积极的安南国,近年一直打着联合巡航或是军演的旗号,派出舰队在北部湾频繁活动,俨然将原属大明的海域也当作了自家后花园。安南如此嚣张的底气,就正是在于他们借助海汉提供的战船和训练手段,成立了自家的海军。虽然规模不大,但也足以镇住水师已经基本荒废的广西明军了。
而福建水师行事还要更为猖狂一些,最近两年海汉海军频频在辽东海域行动,据说舰队中一直都有来自福建的舰船和人员参与。而前次海汉出兵攻打马尼拉,福建方面似乎也派出了部队参战。这些不跟京城打招呼的行动,一方面是福建许氏目无朝廷的忤逆表现,另一方面却是展现出得到海汉帮助的福建水师所具备的战斗力——现如今能有实力出兵辽东和马尼拉执行军事任务的大明水师,有且只有这一支了。
费策贤虽然不喜海汉故意扶持福建,人为制造朝廷与地方上的分立局面,但他也不得不承认,海汉在海上武装方面的实力的确远胜大明。而大明如果想凭自身的努力来缩小这种实力差距,只怕拖的时间越长,成功的可能性反而越小。
因为按照费策贤在图书馆里所查到的资料来看,海汉平均每两年左右就会产生一支新舰队的编制,海军的实力扩充速度可谓十分惊人。而大明的状况却恰恰相反,为了能够有足够的军费支撑中原剿匪和北方御敌,朝廷不得不削减各地水师部队的开支,甚至取消了某些地方名存实亡的水师编制,以免让一些不作为的将领继续守着编制吃空饷。如今还能以齐装满员的舰队编制出海巡逻的水师部队,在大明海岸线上已经寥寥无几了。
此消彼长之下,双方在海上的实力差距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大,而对于这样的状况,费策贤也想不出能有什么解决办法。打肯定是没得打的,海汉舰队不但拥有坚船利炮,而且近年来一直在不断地与各路人马交战,这可不是闲散多年的大明水师能够匹敌的对象。除了毫无成效的抗议,大明方面几乎就没有其他能够作用于海汉的反击手段了。
费策贤坐在台下,很麻木听着白克思报出福建订购战船的信息,对于大明的前景越发难以看好。他虽然不是军事家,但在三亚接触到的信息多了,眼光早就胜过大明国内的文武官员,不难判断出两国的军事侧重差异和今后的变化趋势。明军会继续为了平定内忧外患而疲于奔命,昂贵的战争开支让大明在今后一段时期内都难以抽出资源来组建海上武装部队挽回劣势,而海汉则会继续扩大现阶段的优势,进一步掌控大明漫长的海岸线,沿海各地与海汉暗通款曲或是如福建这样公然投靠的情况,在今后都只会越来越多。
费策贤来到三亚之后学会了一个道理,有些问题并不是钱可以解决的,还有一些问题是没钱就根本没办法解决。而如今的大明实在运气欠佳,偏偏这两种难题都遇到了。当然了,费策贤知道根源并不是在于大明的运气或是解决问题的办法,而是海汉的态度。
尽管张天贵已经向买家们表明了交货期可能会存在延迟的问题,到场的各国代表却一如既往地表现了极高的购买热情,仿佛高昂的价格和漫长的交货期都不是问题。仅安南和福建两地,就敲定了总计十八艘探索级和六艘探险级的订单,按照当下的造价,这批战船连同船上武器装备的总价已经超过了百万之巨,这还不包括之后会另行计入的船体订制改造、武器升级、船员培训、加价升序等等费用在内。
“怎么安南人也这么有钱!”费策贤对于安南小王爷郑柞所表现出来的阔绰也不免有点眼红。安南过去在大明眼里一向是穷乡僻壤的角色,除了得天独厚的地理环境让这个国家的粮产量高点,似乎别的就一无是处了。而且在崇祯皇帝登基之前,这个邻国一直处于内战之中,这才不过短短几年时间,竟然隐隐有了强盛的迹象,这对大明来说绝非是什么好消息。
“安南有矿啊!”坐在费策贤旁边的占城使臣听到了他的抱怨,便一语道破天机:“铁和煤,还有海汉人在悄悄开采的一种铝矿,就足以让安南人变成暴发户了!”
占城使臣对于安南的情况如此了解,自然也是下了一番工夫的。安南南部与占城接壤的头顿港附近,便有一处近两年才开始由安南官方开采运营的铁矿,虽然其产能远不及石碌铁矿这种已经开始运行机械化开采的地方,但在安南国已经算是拔尖的水准了。当然了,能够找到这处矿藏,自然也是少不了海汉的指点,所以其中也有海汉的股份,算是两国联合运营。
而地处安南北部内陆的铝土矿虽然开采规模不大,但提炼出的铝基本上都是供应给了海汉,由此也是从海汉换得不少好处。
相比海汉出售颇具技术含量的武器装备,安南这种靠天吃饭的经济收入就来得轻松多了,利润也颇为丰厚。而且这些矿产也顺便消化了安南内战结束后数以万计的战俘和犯人,大量使用这些廉价劳动力,让开采矿藏的成本得以控制在很低的程度,短短数年时间便为安南国库积攒了大量财富,这样才得以让安南每年都不惜血本地从海汉购入军火武装自身,同时在西线维持着与暹罗国的频繁小规模交战。
“原来是家里有矿啊!”费策贤无意中得到了这个情报,心中不禁感叹这真是老天无眼,为何要让安南国拥有这样的得来全不费工夫的聚宝盆。
费策贤又联想到海汉在山东境内似乎也自行开采了一处铜矿,据说产量颇丰,可这明明是大明的矿产,怎地就让海汉人给独占了。朝廷理应下旨让山东官府过问此事,就算抢不回来,至少也得跟海汉人定个分成比例,不可让其白白占了这好处。
费策贤当然不知道山东官府不是没有动作,而是刚有所动作就被海汉出兵给打回去了,还因此在福山县损失了一批兵马。但这种注定要有人背锅的垃圾战果哪敢往朝廷上报,山东官府看海汉人后续没有借机开战的意图,便果断把这糗事隐瞒下来了。
至于海汉在当地开矿之事,登州上下吃过苦头之后也是装聋作哑,不再去多管闲事了。与其派兵到福山县自讨苦吃,倒不如派些懂生意的人过去跟海汉人做买卖,去一趟轻轻松松就能赚个几千两银子,相比又费钱又要死人的战争,发家致富岂不是美滋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