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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余之后,定襄渐稳,料想之中金军的大举进攻并没有发生,草原上虽仍旧是暗流涌动,但有四海大军分守诸城,算是勉强维持了平静。
其实定襄六郡目下仅只三城,定襄,福化,沙尔沁,其他几城尚且停留在纸面之上。
冰消雪化已然半月,也只有东胜,也就是原鄂尔多斯驻地刚刚迎来第一批陕北流民,男女老少有千五百余人。
这还要多亏延绥巡抚洪承畴以及黄虎张献忠二人。
去岁洪承畴升任延绥巡抚,这厮是个狠人,从不搞三边总督杨鹤的那一套所谓剿抚并用之策,都是用刀枪说话,遇流匪杀无赦!
道理很是直白,粮食不够吃,你拿什么去安抚?就纯粹是浪费人力物力。
索性让军兵吃饱喝足,干掉刺头,杀光那些敢于挑战朝廷威信之人,这天下也就太平了。
要的就是让百姓恐惧,人人胆寒,便是饿死,也不敢拿起锄头对朝廷说话,恐官军甚于猛虎。
这一套打法却是将各路义军直接逼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打又打不过,只能逃,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在盟主王嘉胤号召之下,各路义军过河曲,入山西,你洪承畴不是牛赑么,老子惹不起还躲不起!
张献忠比狐狸还精明的一个人,怎会困守神木堡,王嘉胤前脚渡过黄河,这厮便直接弃守神木,亦是奔河曲而走。
别看关外被明生折腾得天翻地覆,关内义军却是无从得知,就没恁多的消息渠道,闭塞的紧。
张献忠走不打紧,却是苦了投奔神木而来的大量流民,小小的神木堡不知不觉间已然膨胀至万余人。
这对他而言决然不是好事,那是一万多张嘴,要吃饭的,可他哪里有恁多的米粮供应,这每日里饿死之人就不知凡几。
老天爷不给饭吃,也莫说谁的良心败坏,张献忠从流民之中挑选精壮冲入军中,带着家眷连夜遁走。
剩余之人爱咋咋地吧,他也管不得这许多,他的绰号是黄虎,可不是菩萨,救不得这天下之人。
当任鹏飞授命整合河套一地,转战至神木之时,便看到了令其头皮发麻,惨不忍睹的一幕幕人间惨剧。
神木堡四门大开,二里之外便能闻得冲天的腐臭之气,方圆五里之内的树皮都被剥光,草根都没有放过一株。
漫山遍野都是骨瘦如柴,眼泛绿光,匍匐于地寻找吃食之人。
人活着,却也是死了!
任腾飞仿佛都能看到彼辈的尸气蔓延,黑白无常就在其身后,锁链高高提起准备随时勾魂。
死尸就更不用说,沟壑之间都是腐臭味道,蚊蝇蔽日,直令人呼吸不得。人死了,却是成全了成千上万的食腐之物。
天堂不知其所在,但地狱却在人间。
这就不敢靠近,随行的几名军医逼迫任鹏飞退后十里扎营,如此尚且不够,严令军兵禁吃冷食,取水需去往二十里之外,饮水必须要烧的滚开方可。
大灾伴大疫,此时的神木堡有时疫是一定的,天花,鼠疫,霍乱,伤寒,疟疾,任何一种都是不可承受之重。
四海医术医疗虽然强过大明不止一头,但总体上还未脱离草药的范畴,对此类传染之疫也没什么特效之药。不要说当下,便是几百年之后很多疾病也是令人束手无策。
唯一强出的一点便是卫生与隔离!在不明病理之下,这是明生唯一能普及开来的防疫措施。
可任鹏飞是有使命在身之人,一则要通过神木堡迁移内地流民,二则想着占据神木堡之后,便可连通内外,四海的物资也可源源不断流出。
这便心急如焚,逼着几个军医想办法。
几个军医被逼无奈,琢磨出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令大队又退十里扎营,在旧有营盘挖沟渠,筑三丈大小水塘三座,内中以乱石砌壁,米浆粘合缝隙。
熬煮草药,以药水灌满池塘,池塘三十步外有数口大锅,尽皆都是熬熟的米粥。
一排三十几名敢死之士划归军医官调派,周身涂满药水,以浸泡过的棉布遮面。
入城中,晓瑜饥民,北门外有粥食施舍,但需遵守规矩,否则杀无赦!
爬也好,滚也罢,药池之中浸泡两刻钟,前行三十步可得粥食活命,不许争不许抢,否则立毙之!
言罢即走,并不敢碰触城中之人!
听闻城外有吃食,饿绿了眼的饥民自然连滚带爬的去往北门,也没人奔走相告,就这般无声攀爬如行尸走肉一般。
其中便有这么一股人,约两百余人,男百八十余,女三十余,非但行走如飞,甚至满面红光,手拿棍棒刀枪驱赶数十人走在人前,身后饥民避之如蛇蝎。
至池塘前,闻粥香,有饥民不顾一切便要去抢夺,人生中最后一点力量爆发,这速度委实不能称其为慢。
任腾飞只双眸外露,眼神冰冷,点指身旁一名军兵。
手起,箭矢出,那饥民惨嚎毙倒,没了呼吸。
有军兵又高声断喝一番规矩,不从者杀无赦,方才止住混乱的人群,有饥民陆续爬入池中浸泡。
初春时节,天气仍旧泛着冷意,那饥民都是牙齿打架,抖作一团,甚至有直接冻毙者。
四海军兵只是不理,待到得时间之后,一声断喝,活着的人在四海军兵引领之下,入粥棚食粥。
“对面的好汉爷爷,俺们都是无病之人,能否行个方便,不用浸泡这劳什子药水?”一名大汉站立水池旁,遥遥喊道。
砰~一支弩箭直接钉在其脚下,算是对他的应答。
这厮口出几句腌臜之言,直接霸占了一处池水,当先跳入其中浸泡。
周而复始,两百余人终是人人得粥而食,正欲跟随食粥之众转入一营寨安顿,却是被任鹏飞叫住。
“那汉子,姓甚名谁?”
“静街虎曹豹!”那汉子挺身回道。
“好!”
任鹏飞冷冰冰言道“某给你一个喝酒吃肉的机会,要还是不要?”
那汉子就龇牙笑道“当然要,不过好汉爷爷还是说清楚为好,小的也不知能否有这份福气。”
“简单!你等两百余人分作两部,一部负责维持这池塘的秩序,一部去往城中搜罗那些尚还在喘气之人。
只要做到这两点,一日三餐,酒肉管饱!”任鹏飞冷声道。
“爷爷哎,您是大善人!”
那汉子跪地大叫几声,言道“这事便交到小的身上,保管令您满意就是。
不过小的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能否赏赐一些黄白之物?日后也好讨个营生,不再遭受这般苦楚。”
“可!”任鹏飞直接扔过一锭白银,冷笑道“此为定金,事成之后另有重赏!”
静街虎曹豹始见笑言,翻身带着手下重入城中。
……
转眼七日而过,任腾飞得活命之人八百六十有九,皆是青壮,年十四以下,三十五以上者竟无一人。
不拘男女,满身毛发被剃个精光,衣衫换做一新,旧衣残发皆以火燃之。
又是一锭银子丢给静街虎曹豹,任鹏飞无喜无忧,沉声言道“做得最后一件事,另有三十两纹银奉上!”
曹豹也不废话,合作多日,虽不知任鹏飞等的来路,但吃喝给的痛快,银子也是爽利。
料想左不过是哪处山匪欲寻死忠之人,不然就不会下这般死力,保这些人活命。
一切与他无干,拿银子办事,然后远走高飞。
这最后一件事也是简单,有干柴,有火油,只需抱入城中,火油泼洒,自南门放火,北门出逃。
这墩堡满城晦气,遍地疫死饿死之人,就没办法清理,以火焚烧是最为便捷之法。
死者归葬,活者心安。
曹豹不疑有他,欣然领命。
见城中火起,任鹏飞不由微微冷笑,点指几名军兵,言道“封门,放火!”
俄尔,北门火势大涨,同南门遥遥呼应,整座墩堡烈焰腾空,惊散了无数山中鸟雀。
静街虎曹豹带领两百余兄弟姐妹跪地哀求,任鹏飞充耳不闻。
哭嚎哀求无用,之后便是指天怒骂,再后便是相互厮打,刀枪相向。
四海军兵冷冷漠视,直至最后一人化为火炬,扑倒于熊熊烈火之中。
怨不得四海心狠,任鹏飞在陕北见惯了易子而食的惨剧,彼辈刚刚出得城门,便被任鹏飞一眼看穿。
阖城无一粒米,他这两百余人是如何活的恁般滋润,吃的是什么?
细思极恐,这城中除了人肉,也就没了旁物。
问过饥民,果然如此,一伙恶人聚拢,又召集了一些不三不四之人,食童而活。
不分男女,喝肉汤,行房事,不分昼夜,不辨人伦。既做不得人,那便为魔!
任鹏飞哪里由得这些人活命,本欲除之,奈何军医官言彼辈不惧疫病传染,可用之,方才留着活过这许多时日。
用后世的科学解释,便是这些人体内有了抗体,不虞有疫病传染之忧,正合适干一些脏活累活,免得四海军兵有传染之忧。
多活了七日,也算是偿还些许生前罪孽。哪里来,哪里去,重新化为尘埃。
似是老天有感,火势减弱之时,有春之细雨袭来,雨势愈大,涤荡神木。
风歇雨停,任鹏飞率兵入城,神木堡自此归属定襄。
流民物资自此而出,日后更有大军从此而入,一改天地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