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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边已经泛起一丝鱼肚白,如钩银月也在西边沉沉欲坠,打鸣公鸡恪尽职守地完成拂晓的第一声长鸣。
可这天色似乎并不怎么给面子,依旧是暗沉沉的,毫无生气。
不大不小,却又薄如蝉翼的洁白雪花,在沉沉暮色下,飘飘絮絮。
落在苍茫大地上,为它点缀上一身雪白衣裳,使得这片原本单调乏味的天地,显得更加的单调乏味,死气沉沉。
若大的少华山早已经银装素裹,然而,更显凄凉的,当然要数少华山的杂役们。
少华山下,一片破烂瓦屋区。
冬日的寒风,像是个较劲的孩子使出吃奶的力气,也要将眼前这个惹恼自己的、像大人般的破烂户瓦屋给推倒,让它知道——它也不是个不好惹少年。
本就年久失修,像个迟暮老人的瓦屋,被这个淘气的孩子推得摇摇欲坠,再看一眼自己那纸糊窗户做的眼睛,被这个顽皮的孩子挠得噗噗作响,就显得格外心疼。
随着一声鸡鸣响起,破烂瓦屋区内,原本沉寂在黑暗的瓦屋,跟着一座座的纷纷亮起昏黄灯光,但也有那么几间瓦屋例外,依旧沉寂在黑暗中,没有任何声色。
唯独那么一间没亮灯的瓦屋内,黑漆漆里传出这般声音——
“嘿,嘿,醒醒……”
漆黑的瓦屋内,破旧土炕沿旁,一位衣着破烂棉袄的少年,一手拿着两把扫帚,一手正拍打着躺在炕上的少年。
炕上少年生得俊逸绝尘,精致五官也生得端正且周谨,若是着上一身流苏裙,只怕是雌雄难辨。另外,他眉宇间自带着点书生气。
手掌落在脸上,拍拍声作响,然而少年却依旧睡意酣畅,呼吸匀称。
不得已,那身着破烂棉袄的少年,只得更加用力拍打着他可以用“俏丽”形容的脸蛋,同时,嘴中不断地重复念叨着这句“醒醒”,试图唤醒这位外来客。
感觉到脸上一丝清凉,这位长得过分好看的少年,艰难撑开双眸,但仍旧是睡意不消。
借着灰蒙蒙的天色,少年隐约间看见一个长相清秀的、暂且没能分辨得出是男是女的脸蛋。
而此刻那家伙似乎正用冰冷冰冷的小手,拍打着自己的脸颊。
那小手冰凉冰凉的,哪怕是触碰到自己热乎乎的脸蛋,少年依旧能感觉得那种寒到骨子里的冷,就像南方冬天的湿冷天气,那种不着冰的沁骨寒意!
此外,还带着丝丝火辣辣的疼!
冰凉冰凉的小手遇上热乎乎的脸蛋,带来那种既冷又疼的不舒服之感,可想而知。
炕上,这位年轻富商家的少爷还以为自个儿还是在自己家呢,正睡得香着呢,怎么就碰见了这么个不开眼的丫鬟。
当然,他也知道自己也是个饱读圣贤之书,更是自知君子不语污言秽语,此外,碍于自己是那南明国南山府沈会元的身份,更加说不得一些上不了台面的不雅话。
但此时此刻,少年哪还顾得了这些雅不雅言论,秉着俗话说忍无可忍之时,就无需再忍的态度,少年想,“是不是少爷我平时太惯着你了,才使得你们这般如此尊卑不分的,上来打自家少爷的脸?”
一心心平气和的少年,顿时火冒三丈,骤然间起身,跳脚怒骂道:“你大爷的,是哪个没眼力见的把你等没眼力见的招进府的?竟想着糟践少爷我,是不是都不想干了?不知道少爷我与周公对弈之时,最烦他人打扰吗?还不赶紧滚蛋?”
起床,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尤其是在这个不招人待见的冬日里。
当然,最让人憎恨的,还是冬日里这种冰凉冰凉得不招人待见的唤醒方式。
如此之举,无异于冬日里挨了一盆冷水!
因此,躺在炕上这位睡眼惺忪的富商少爷才会如此失态,甚至都顾不得圣贤斯文,也要怒骂这个不懂尊卑的丫鬟一句,更是下意识地连带着管家和这个丫鬟俩人给骂了一通。
可当俊逸绝尘的少年骂完之后,猛然间,他才察觉到那么一丝丝的不对劲。
扒开盖在自己身上的破烂棉被,一个激灵如鲤鱼打挺,却更似咸鱼翻身般,扭转身体坐立起来,准备凝眸查探。
然而,圣人言千万多哲理,却总会有这么一句至理名言呼应生活万般琐事,且如这一句——你永远都不知道意外和明天,是谁先降临。
不过,显然易见的事,此刻,是意外比明天先来临一步。
少年郎方才坐起身子,正凝眸间,迎面而来便是一把扫帚,突如其来飞来。
于是乎,破烂扫帚其柄身便与少年漂亮容颜,来了个相互拥抱。
是的,脱了弦的扫帚其棍身,就似有了灵气一般,以看不惯这位少年有着胜似女子容颜般的俏脸蛋,所以就这么迎面直击地打在少年脸旁上,以眉心嘴巴为中轴,精准且笔直!
“啪!”
扫帚其棍身狠狠打在少年脸上,发出“啪”的一声清响,清脆响亮。
年轻俊逸的男子一吃痛,嘴角发“嘶”地一声,跟着右手条件反射一般捂住脸颊。
忘记自己准备做什么来着,接着,骤然起身便如怒发冲冠为“脸蛋”,少年猛然间伸出左手食指,指向那已经背对着自己就要离去的少年,嗔怒道:“你……”
可是这位年轻少爷刚要跳着脚骂娘,但是狠话还没放出来,他便咽住了声,硬生生的僵在哪里。
因为,就在他刚刚起身的一刹那,脑海意识中有着一丝丝的思绪闪动,使得他猛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所以为了验证那是不是真的?他也顾不得脸上的疼痛,和自己憋到嘴边要跳脚骂娘的污言碎语,先是不敢置信的揉了揉自己那双依旧睡眼惺忪的眼睛。
接着,他才再度以极清醒的眸光望向眼前的这位少年。
即便天色灰蒙蒙的,但已经彻底去除困意的富商家少爷,此时此刻,也能凭借着自己清醒的眸光清晰看见站在自己眼前这一位少年,以及少年穿着的,已经分辨不清最初颜色的破烂棉袄!
“他是谁?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他?咦,我们家也没有穿得这么破烂的呀?”
跟着自己的潜意识,有些书生卷气的少年他眸子从少年身上挪开,转而朝此间屋子四周望去。
继而,才发现自己所在的屋子已经不是那种白面红木构造的房间,而是都已经不知道掉了多少层皮青石土墙,甚至那些青石砖已经完全裸露在空气中,包裹着它的石灰早已不见踪影。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裸露在空气当中太久,还是因为我磕磕碰碰的原因,有些青石砖已经缺了半块,正苦苦支撑着身上沉重的“兄弟”砖!
看着这随时可能坍塌的墙壁,少年心中直接感慨,“我滴乖乖,这还能住人吗?”
一股寒风袭来,少年眸子移向炕边窗户,那层纸糊的破烂窗户,被宛如淘气孩子的寒风挠得猎猎作响。
少年还来不及感慨,一粒冰碴子落了下来,顺着这粒冰碴子落下方向,抬眸望去,只见屋顶上那破瓦处,正悬挂着几粒冰锥子,摇摇欲坠的,似是随便随时都能从上面掉下来一般。
衣着精致狐裘的少年,在那层纸糊破烂窗户外,透进来的凉飕飕寒风吹拂下,终于反应了过来,清楚的知道,这里已经再也不是自己曾经所在的小县城里一方富绰的家……
而是……
然而,容不得这位少爷回忆过往,他便被那衣着破烂棉袄的清秀少年打断思绪。
站在门口的少年,回眸看了眼仍旧杵在炕上的少年,语气冷漠,“不想死的,就赶紧拿起扫帚跟我走。”
俊逸的少年不明所以然,可偏偏他却能听得出门口少年的语气,一点也不像是玩笑话。
所以虽然这位富家少爷不愿起床,但是不得已,他也只得极不情愿的摸着黑,下了炕。
穿上自己的靴子,跟上这位身高还不足一米六的小男孩!
毕竟,事关生死嘛!
是君子,是小人都得先怂上一怂!
总得先弄明白少年的话是什么意思,不想死又是怎么一回事儿,再将腰杆挺直了,也没有多大影响嘛!
然而,前脚刚踏出门槛,这位狐裘锦衾的少年就有些后悔了。
他宁愿腰杆子在刚才就直那么一会儿,也不愿意因为一位素不相识的少年的一句警告话,就没骨气的屁屁癫癫的跟着他出门去。
因为此时,屋外正白雪皑皑,寒风凛冽!
可相对于寒冷,少年更在乎的是自己的生死,因此转念这么一想,少年觉得这刺骨的寒风,好像也没那么冷了。
至少比死了去的感觉,要更好。
穿着破烂棉袄的清秀少年迎着冷冽寒风出了门,朝着厚厚的雪地里走去,他身着破棉袄,单薄的身影在雪地里显得孤单萧瑟,但似乎,寒冷对他来说,却好似并不存在一般。
年轻富家少爷也跟着出了门,紧紧跟在少年单薄的身影后,但,却还是被迎面而来的寒风吹得牙关打颤,直哆嗦!
对于少年那句“不想死的,就拿着扫帚跟我走”的警告,富家少爷有些念念不忘,甚至对这句话背后的含义是充满了好奇!
心中疑惑满满的少年,紧紧跟在清秀少年后边,对于自己接下来要往哪去,也是充满了好奇,所以怀着好奇心,他终于忍不住问道:“喂,小孩,我们这是要去哪啊?”
然而,富家少爷一句话后,清秀少年却毫无征兆的停住脚步,猛地一回头,跟着一双阴沉眸子瞪得滚圆,似是受了极大羞辱一般,嗔怒道:“你骂谁呢?”
紧接着,他便是一脚猛的踹出,对少年毫无防备的年轻富家少爷结结实实的就挨上了这一脚。
还别看这位穿着破棉袄的少年瘦弱,可那力道,还真不是一般的大,这一脚竟然就直接的将身后这位年轻的富家少爷给踹出去了半丈远。
倒飞出去的富家少爷,猛的扎进松软的雪地里,溅起一地的雪花,飘絮飞扬!
从雪地里爬出来,擦了了一把脸上的雪花,年轻的富家少爷整个人还懵懵的,心中思忖着,这少年看着孱弱得很,哪来的那么大力气?
但思忖归思忖,思忖完,他也不明白,无缘无故的这少年为什么要给自己一脚呢?
想到这,少年就气,顿时不乐意了,更不去想缘由,先以长者语气教训道:“你个破小孩儿,难道你家先生没教过你‘君子动口不动手’的道理吗?怎么还打人呢?也忒……”
这位富家少爷还没数落完,少年就又是一脚踹出,使得刚站起身近前来的年轻富家少爷又挨上一句,接着,毫无疑问,又是将这位富家少爷给踹出去了半丈远。
随后,清秀少年怒目而视看向雪地坑里的家伙,愤然怒骂道:“再让我听见你叫我‘小孩’这两个字,老子我弄死你?”
躺在雪地里的年轻少爷,一阵懵,心中着实委屈,心道:“瞧你个头还不足五尺,脸蛋稚嫩又青涩,怎地就不是小孩了?”
可是形势比人强呀,挨了两脚后,这位年轻的富家少爷也不想再这个‘小不小孩’的破问题上纠缠不清,否则,就凭他自己这外强中干的身子骨,也经不起这位脾气暴躁的少年这一脚又一脚的折腾呀!
所以,年轻的富家少爷不再纠结这个,无奈的换了副嘴脸,然后贱兮兮的陪着笑,道:“那敢问小兄弟怎么称呼?”
似是急于知道自己所处环境,富家少爷根本不给清秀少年回答的机会,又是接着一通问:“还有这里又是哪?再有你说的不想死又是什么意思?另外你要带我去哪儿?你总得告诉我一二,是吧?怎么说,也得先让我心中的鼓,稍微安停一会儿?”
衣着华贵的年轻少爷一股脑的问了一大堆问题,然后期待的看着眼前少年,等待他的回答。
少年很认真地听完了这家伙的话,然后在这位少爷期待目光下,用疑惑的眼神上下打量着他。
不过……这眼神总是让人觉得怪怪的,反正不像是个看正常人的眼神,而是……嗯……,对了,倒像是个看傻子的眼神。
身着破棉袄的少年脑海里思忖着,“怎么会有一个毫无修为的人出现在这里,然后又不知道这里是哪里的呢?那如果是这样,那他来这做什么?若真有他这样不知道的,这不是个傻子吗?”
原本期待着少年回答解惑的年轻少爷,盯着他盯着他,发现他打量自己的眼神怎么这么奇怪呢?
一向对于自己长相极为自信的少年自信的偏向那个方面,心中那个疑惑,暗道:“少爷我是长得是很好看,但你也不至于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吧?咦,你这眼神怎么看着,看着都不像是在欣赏少爷我的美色,更像是在……在关爱智障?”
“咦……关爱智障?”
脑子里冒出来这么一个奇怪想法,年轻少爷尴尬的正正神色,干咳两声,将少年从那“关爱智障”的思忖眼神中唤醒过来。
听到“咳嗽”声,清秀少年收起“关爱智障”的眼神,丝毫没有觉得自己刚刚的眼神有什么不妥之处,然后淡淡地问了句,“新来的?”
年轻俊逸的富家少爷也不知道自己对于他们来说,是不是新来的,但想想自己初来乍到的,应该算是,所以还是点点头,以不太确定语气道:“嗯,应该算是新来的吧!”
清秀少年觉得自己对于这位少爷的奇怪问题好像能有理解那么一丢丢儿的理解了,但当然,也不是完全能理解,所以指了指自己脑袋,以确认的语气问:“你这确定你这里没问题?”
俊逸的少爷,心道,“你这是什么话,谁脑袋有问题?你才有问题吧?我哪句话说错了?我这些个儿问题不是挺正常的问题嘛?怎么你就能扯到我脑子有没有问题了?你脑洞是不是开得有点大?”
“不是,不是,小……兄弟,你这个跨度是不是有点大呀?”
年轻少爷原本顺口就要叫“小孩”,但一想到刚刚那莫名其妙的飞来两脚,便赶紧刹住了车,将这个“孩”字给改成了“兄弟”二字,“是我问的问题有什么问题吗?”
似乎更加确定了眼前这位衣着华贵的少爷脑子肯定有问题,清秀少年认真地道:“你问我是谁?这个没问题,一点问题也没有,我也能回答你。可……”
少年有些许犹豫,似乎下面这句话,不太好斟酌。
想了良久,清秀少年才道:“你问的这是哪和关乎生死,这两个问题就……很有深……意。”
“很有深意”这是少年斟酌了许久才蹦出来的词,原本他是想说这两个问题很白痴的,但想想对方都是一个智障了,那自己就别再打击他了,毕竟,关爱智障,人人有责嘛!
可少年说是一回事儿,听在年轻少爷耳朵里又是另一番味道,不由得让年轻少爷自我反省的思忖,“很有深意?啊哟,我能有什么坏心思,怎么会很有深意呢?不过是些个普普通通的问题而已?”
对于这两个让少年认为很有深意的问题,清秀少年他停顿了一下,继续道:“不过,这两个问题,我也能回答。”
“不是你能回答?你说什么很有深意呀?”富家少爷脑海里冒出了这么一个念头。
然后,雪地里少年少年两人,相对而视。一个认为少年说话逻辑很矛盾,一个认为少年问话很白痴,可你不说我不说,你怎么会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
少年认真地等待着下文,少年也认真地看着白痴,各有韵味。
良久,清秀少年似乎是确定了这位少爷身子贫贱命的俊逸少年确实是在等待自己的下文,才阴沉着脸,将这几个他认为很白痴的问题解答:“我叫乐凡,这里是少华山,杂役小斯,贫贱命,不想死的,就只需少说多做。”
少年中间“杂役小斯”几个字说得细若蚊语,似乎觉得“杂役小斯”这几个字让他感到很耻辱。
嗯,确实耻辱了点,因为杂役小斯,只是一个在少华山打杂的仆人而已,连个外门弟子都不算,甚至若是山上哪个看他们不顺眼了的,就能够随便羞辱他们一番,或者要了他们的命。
而这种闲事,都不会有有人管,当然更主要的是懒得管!
清秀少年回答完,似是戳到了自己的伤心事,也不愿与这位少爷多说一句,转身便朝着白雪皑皑的山脚下走去。
富家少爷装扮的少年默默记下清秀少年的名字,以及此地是哪,还有后面那句让他不大理解的话,然后快步跟上少年,同时,热情的自我介绍道:“我叫沈问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