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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里。
沈家胡同口附近不远的墙角跟上,围了一群人,议论纷纷,似乎是在看什么热闹般。
这群人中,还有几个南山县县衙的衙役在维持着秩序。
人群中,仵作对着一具尸体认真检查了一翻,并没有发现什么致命的伤,也没有中毒的迹象,无奈摇摇头,什么原因也说不清道不明。
对于那具尸体的死因,看热闹的人群,各有一套说辞。
把他当道士的人,都猜应该是这老头泄露了太多的天机,因果报应到了,所以也就挂了。
而把他当叫花子的人,却猜应该是饿死了,也可能夜里冻死了。
人群中,原本提了两壶酒想再来向请教老道士的白衣少年郎沈问丘,看到此情景,不由得心中感慨,世事无常,昨日里还与自己神采奕奕的老人,没想到今日却和自己天人永隔了。
同时,他也暗叹先生喜欢替人算命,怎么就不知道给自己算上一卦。
如果先生给自己算上一卦,也不至于露死街头,无人收尸。
于心不忍的少年郎,不忍心老道士曝尸街头,便跟官差说这人既不是死于非命,就让他出钱把老道士埋了吧!
官差衙役觉得反正也查不出死因,怀着多余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别最后让自己忙前忙后到结果又成了无果案件,浪费自己的心思,然后还得挨县令一顿骂。
既然如此,还不如当没发生,就当是冻死的。而此刻又有人好心的沈会元愿意出钱将老道士埋了,又可以替衙门省下一笔安葬费,所以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可谓是乐意至极,您呐,随便。
此时,这荒野,一座坟前。
白衣少年郎沈问丘将酒高高举起继而往坟前一撒,嘴中喃喃自语道:“本想让先生为我解卦,却不曾想今日再见,已是天人两隔。昨日,见先生吃酒吃得如此欢喜,想来也是好酒之人,这两瓶酒就当是为先生送行了吧!”
要是躺在棺材里的真是算死命,肯定能被少年此举气得从棺材里跳出来,然后对着沈问丘便是劈头盖脸的大骂,“沈问丘你个败家子,上好的竹叶青你就这样给我糟蹋浪费了。”
下午,城南外的私塾里。
精致的矮脚红木案几上,摆放着一对小青花瓷瓶,小青花瓷瓶内自然是好酒无疑。
而小青花瓷瓶旁,却是一鼎双耳三足的青铜小香炉,刻有精致花鸟纹路,镂空炉盖上,此刻正青烟袅袅,宛如那体态婀娜的女子摇曳起舞。
再进而过三寸,便是那十九纵横相间共计三百六十一交叉点,虽然只有黑白二色,却包含了宇宙万物,阴阳变化,为文人谋士所喜爱的弈。
此刻,棋盘之上各大星位的位置,各左右上下角位置,都已占有黑白不等之子,俨然已成虎狼之势。
“嗒!”
一颗黑子“嗒”的一声落下,那作为黑子的孤狼在那黑子落下的一刻,如那指挥千军万马的狼王。
霎时间,棋盘上,狼烟四起,甚嚣尘上。
孤狼摒弃了它生性警惕的性格,一路高歌猛进,飞奔而上,一副要将白虎赶尽杀绝的决心表然于棋盘之上,丝毫不加掩饰。
而作为白子的白虎,却没有半点百兽之王的威严凶悍,病怏怏如那受了委屈的小媳妇一般,龟缩在自己的领地。
对于狼王挑衅自己领地之事是一而再,再而三的避让。
就像它的主人此刻一般,眉头紧锁,手举白旗,摇摆不定。
昨夜老泪纵横,临表涕零的长衫老先生,不再是看见算死命时那般玩世不恭,举手投足之间都彰显着读书人,老学究的气质。
他眸子微抬,看向那烦躁不安的白衣少年郎,声音沉稳道:“怀着心事下棋可不见得是一件好事,至少会影响了思绪,而输赢就在你这分神的一瞬间。”
那下了一手烂棋,看似已然溃不成军的白衣少年郎,眉宇舒缓,目光离开棋盘看向自己的先生,道:“先生,学生昨日遇到了件有意思的事?”
老先生对于少年所提之事,早已心知肚明,却依旧故作不知,神情自若,风轻云淡,问道:“哦?如何有意思?不妨说出来听听?”
白衣少年郎一子落下,同时,说道:“昨日,我本打算来拜访先生来着,却不料刚出门就遇见了一个道士。”
“道士?”
少年停顿了下来,想看看先生的反应如何,再决定说与不说。
老先生先是疑惑,再而不以为意道:“道士怎么了?这天底下这么多道士,遇到一个道士有什么稀奇的?”
白衣少年郎刚巧等到了他想要的答案。是呀,一个道士在平常人看起来确实没有什么稀奇的,可要是一个不寻常的道士那就不一样了。
少年郎笑道:“当然,一个普通道士没什么稀奇,可我遇见的是那个执‘将死之人得一卦,静待尘缘未了人’幡的算死命道士,先生说稀不稀奇?”
胸有静气的长衫老先生闻听此言,神色略微动容,眉宇情不自禁的皱起,问:“他给你赠卦了。”
少年郎云淡风轻道:“赠了。”
手举黑子的长衫老先生手中黑子“叮当”一声掉落在地上,神色略显慌张,看着眼前这一少年,仿佛一瞬间回到了一百年前,一位高大威猛的中年男子出现在自己眼前。
中年男子一身黑金宽大长袍,右手执一只幽黑铁笔,左手捧一卷长轴,金身千丈。
他站在一位青衫长袍的中年儒士眼前,居高临下,不可一世,道:“齐久闻,当年欠本座的恩情,你也该还了。”
气质超然的青衫儒士,骨子透露着读书人的气节和傲骨。
儒士压沉了嗓音,一板一眼,铿锵有力的说道:“天行魔主的恩情,齐久闻一日也未曾相忘,若是魔主要我的命就尽管拿去,齐久闻绝无半句怨言。若是魔主非要让我齐久闻做一些违心之事,齐久闻便是死,也宁死不从。”
中年儒士短短两句话便表明了自己立场,自己既然不是个忘恩负义之人,也不是什么都愿意为报恩而作的人。
同时,他体现了他为人不屈的傲骨和崇高的气节,便是宁愿死也不愿做那违背本心之事,而自己能做的事情,便是宁死也做。
被齐久闻称作天行魔主的中年男子声音冷漠,听不出情绪波动,道:“齐久闻,你放心,本座知道你在乎你那读书人的狗屁气节。本座也不会让你做一些违背本心之事,也指望不上。我只需你给本座一个承诺,完成之后,你我互不相欠。”
中年儒士听完那天行魔主之话,自是再无推脱之理,沉声道:“若是齐久闻能做到,绝不推辞。”
天行魔主道:“本座近日要做一些惊世骇俗的大事,而那件事很可能会让本座陨落。所以本座希望你可以将本座的残魂送至一座小世界,并守护本座轮回,想尽办法将本座重新引渡回五洲即可。”
“这……”
青衫儒士略做为难,觉得天行魔主的话莫名其妙,这个世界哪有什么小世界,哪有还有什么轮回之道,这不是胡扯吗?
魔主见青衫儒士犹豫,心生不悦道:“怎么?这都做不到?”
青衫儒士道:“不是,可轮回之道不是已经从我们五洲世界消失了吗?”
天行魔主答非所问,“不该问的,别问,你就说你能不能做到?”
青衫儒士恭敬作揖,道:“魔主若是千年,万年不轮回,难道我齐久闻就要等上千年,万年?这……”
“你放心,最多一百五十年,本座便能轮回,你也不用担心找不到本座,自然会有人帮你。”黑袍中年点醒道。
青衫儒士双手作揖,“齐久闻万死不辞。”
身着宽大黑金长袍的中年得了齐久闻这句承诺后,一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听从天空中传来一声,“齐久闻在本座眼里你一直都是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中的另类,如今本座以性命相托,你莫让本座看轻了你的气节和傲骨。”
地上的青衫儒士看向天空中声音传来处,沉声道:“齐久闻决然不敢忘本,若为此誓,定道心崩塌,自毁我仙台,破我金身,断我长生桥,永生永世不夺舍重生,宁为器灵。”
“先生,先生……”
少年郎对着脸色突变,陷入深思的先生,一遍一遍重复叫道。
此刻的青衫老先生齐久闻脸上,已经不知觉见凝聚了豆大的汗珠,摇摇欲落。
在听得少年郎的呼唤之声后,才从那深思中缓过神来,却恍如隔世。
青衫长袍老先生看着白衣少年郎,心中滋味是五味杂陈,不知说与不说?
还是顺其自然,等少年郎问起再做解答。
白衣少年郎见自家先生缓过神来,淡笑道:“先生过滤了,那道士只是送了我一寻常卦象,并非我就要离先生而去。”
作为自家先生的得意门生,白衣少年郎自然而然,先入为主的将青衫老人刚刚的失态,认为是对自己的担忧。
实则,老人却是想起了百年前的一桩往事,而往事的主人公此刻就坐在自己眼面,所以他才猛然间记起自己曾经的誓言,反而露出了恐慌神态。
却不料,恰如其分的应了景,助他缓了场。
老先生宁心静神,恢复了那认真模样,举着黑子再度落下,点头道:“那就好,可那你说的……有意思的事就是指那算死命送于你的卦象?”
少年郎摇摇头,“那是我的烦心事,有意思的事不是卦象,是老道士。”
“哦?怎么说?”老先生好奇问。
少年郎极其认真地道:“那位老先生天天替他人算命,却不曾想过给自己算命,结果今天早上他就死在街上了,先生,你说这有意思没意思?”
长衫老人心中嗤笑,“你个牛鼻子,还想玩个天衣无缝,结果闹出个笑话来了吧!”
其实,老道士大可以不必如此的多此一举,道家高人云游四方,今日来明日走,再正常不过,为什么还要给自己造出个假死来呢?
齐久闻脱口而出斥责道:“真够笨的。”
少年郎点头,表示很赞同先生的观点,至于各自理解的笨,怕也不尽相同,定然是一位笑老道士多此一举,一位笑老道士自我打脸。
少年郎继续道:“不过,学生发现了个奇怪的问题,不知道先生发现了没有?”
白衣少年郎此话一出,老先生如遭雷击,脸色苍白,心中叹息,“终于还是来了吗?”
“先生不舒服?”少年见自家先生脸色突然惨白如纸,关切问道。
老先生摇摇头,沉声道:“问丘,你……”
老先生欲言又止。
少年郎何其聪慧,见先生欲言又止,此刻只需他在问上一句,先生那未曾说出的话便会如决了堤的洪水一般,浩浩汤汤,横无际涯,一泻千里,止也止不住。
所以直接问道:“先生,有话要和学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