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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臣参见太后娘娘,给太后请安。”
“老太傅,快请起,这边看坐。今日气色不错,身子可大好了?”郭太后和颜悦色道。
她身着一身典丽的黄色裙衫,上面以金线绣以同色牡丹,发髻上插着一支紫玉飞凤钗,保养得宜的脸上薄施一层淡淡脂粉。
“托陛下和太后洪福,这些日子,臣在家得以清闲,静心调养数日,又蒙太后赐以名贵人参滋补,这把老骨头已经好多了,明日起,臣即可上朝议事。”
“陛下年幼,国事还要仰仗太傅操劳,哀家当真有些过意不去。”郭太后歉意道。
“太后言重了,此乃臣之本分。”司马懿垂手恭谨答道。
“老太傅今日进宫,可是有事?已经见过陛下了吧?”
“臣此番正为陛下之事而来,方才听式乾殿的公公说,陛下有要事在身,怕是要到午时才归……故先来给太后请安。”
郭太后歉然笑道,“他哪里有什么要事,不过是到华林园玩耍去了。”又道,“今日虽是休沐,陛下玩到午时,也过于贪玩些,日后要严加管教才是……”
“老臣年迈,往日对陛下学问功课过问较少,所教甚微,是臣的疏忽……”司马懿敛眉恭敬道,“也请太后放宽心,陛下虽偶尔贪玩些,却极聪慧。尤其是有太后在旁悉心教养,实为陛下之福,相信他日陛下必能成为一代贤君。”
说了一会儿话,又捧出一个盒子,恭敬道,“这是新采的‘首阳绿芽’,虽非什么名贵好茶,却是老臣闲暇之余亲手所种,汲山风雨露而成,胜在新鲜,带给太后和身边宫人们尝尝鲜,请太后莫要嫌弃……”
有宫女上前接过,呈递给郭太后。郭太后笑意盈盈地打开盒子,轻轻嗅了一下,但觉一股淡淡青涩茶香萦绕鼻端。赞道,“果然清香宜人,太傅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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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太后心中不禁有些感慨。以前,她对司马懿一族多少有些心怀忌惮。倒也不是因为别的,只因司马懿是河内郡人氏,与被先帝赐死的明悼毛皇后是同乡,从前明悼皇后在世时,对司马懿一族曾有不少关照。而当初郭太后自己刚进魏宫时,曾当过明悼皇后的贴身宫女,对毛后和司马氏之间的关系相当清楚,不能不存了提防芥蒂之心。
不过,那些毕竟是陈年旧事了。自曹叡驾崩后这几年,郭太后闲居已久,后宫诸人虽然表面上仍尊其为太后,实际上越来越没人太把她这个挂名太后真当回事。
但是太傅司马懿几乎每次进宫见小皇帝,都不厌其烦,放低身段来请安,专程前往式乾殿后殿拜见太后,聊聊小皇帝的课业进展。以司马懿年近七旬的年纪,自然无须避讳什么男女之防。
他既是几朝老臣,论年纪又是年长郭太后许多的长者,却能时时谨遵恪守礼仪,一直对年纪轻轻的郭太后恭敬有加,让人颇为受用。
与曹爽大将军比起来,两人一个有意避讳,一个频频示好,郭太后也不能太不领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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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了,郭氏和司马氏两家目前在洛阳城的境遇相似,皆是明面上风光高高在上,实际备受冷落。颇有点儿同病相怜的意味。
想到这些,郭太后脸上颜色不由更加和缓了些。
“太傅太客气了,您年事已高,还记挂着陛下和哀家。真是过意不去……”
“老臣深受皇恩,更蒙先帝信任,以幼主相托,若不思殚精竭虑,以报圣恩,怎对得起先帝所托?”他主动提及“先帝”,无形中将关系又拉近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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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间,有一名鹅蛋脸儿的宫女奉茶和点心过来,倒了茶,手脚轻巧利落地将点心一一摆开。几个青瓷碟中摆了六七样糕点蔬果,皆御膳房精制的小点心,另一个莲花纹银盘里则摆着几样切好的时令水果。份量不多,却样样精巧。
郭太后端起描金茶盏,笑道,“这是太医院陈清和给配的方子,名曰九珍茶,配以人参等九种中药材,有安神和益寿延年之功效,哀家饮后觉得通体清爽。太傅不妨也尝尝看。”
司马懿端起茶盏,吹开浮叶,浅啜一口,回味片刻,方道,“果然好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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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片刻,司马懿观郭太后神色甚虞,乃试探道,“太后,臣有一事请教,不知当讲不当讲?”
“太傅见笑了,哀家不过深宫里一妇道人家,见识浅陋,实担不起此“请教”二字,老太傅但讲无妨。”
“老臣近日虽然在府中歇养,却也时刻不敢忘记国事。听闻大将军意欲征西,此事非同小可,老臣心中甚为忧虑,只是多日不曾外出,也不知确切消息……”
郭太后放下茶盏,拿一块银线绣牡丹的浅色帕子沾了沾唇,方敛色缓言道,“昔日文帝立下祖训:后宫不得预政,为的是避免汉末外戚专权乱政之祸。哀家久居深宫,恪守祖训,不问政事。朝堂之事,哀家怕是不能给太傅分忧了,还请太傅体谅……”
当着左右的面,话说得一派庄重大体,却非是咄咄逼人的口气。说到末了,面上犹带着令人心感亲近之笑意。她言辞推拒得甚为委婉,而且理由也颇充分,前两任皇帝文帝曹丕、明帝曹叡都曾立有后宫不得干政的祖训。
司马懿早就断定,明帝的这第二任皇后,并非像后宫传言中那样怯弱柔顺,绝非平庸之流。也难怪明悼皇后会败下阵来。
不过,他司马懿今日能专程到这永宁宫,也正基于此。若她真是庸常一般的老弱妇孺,没有丝毫能力手腕,他也就没必要在其身上虚耗时间经营几年了。
“太后所言甚是,是臣老糊涂了,请太后恕罪……”
“哪里的话,太傅言重了,您是几朝老臣了,功勋赫赫,忠心可鉴。倒是哀家,见疏识浅,些许妇道之言,不妥之处,还请太傅多担待些才是……”郭太后婉言道。
说着轻轻伸出右手,以指尖轻点一个装着点心的瓷碟边沿,往司马懿方向略移寸许,浅笑着微微颔首,以示亲善。
这位郭太后一番姿态做的甚足,推得巧妙,进退有据,却又暗暗留了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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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手过招,讲的就是不动声色。
司马懿何等精明人物,三言两句,不着痕迹的几个来回,便将对方心思料了个七七八八。
“臣岂敢当。必谨记太后教诲……”
心里有了谱儿,司马懿反倒不着急了。面带感激,从善如流地拈起一块六福酥,细细咀嚼,又端起茶盏轻饮慢啜一番,回味片刻,赞口不绝。摆出一副对茶十分感兴趣的样子,向郭太后请教起七珍茶的详细配方来。
两人不疾不徐闲话家常,相谈甚欢。状若不经意地东拉西扯,随口聊了些今年天气如何百姓收成如何儿孙如何等等一堆无关痛痒的话后,郭太后放下手中茶盏,笑道,“这九珍茶哀家喝着不错,先前就吩咐他们多备了些,以备不时之需。不如给尊夫人带些回去尝尝。”
又吩咐两旁侍立的宫女,“你们去把九珍茶拿些过来,仔细装好了,给太傅带些回去。”
摒退了两边侍奉的宫女太监,方又优雅地端起茶盏,轻呷一口,又轻轻放下。
拿帕子轻拭了拭唇角,轻声道,“哀家听闻,此次大将军伐蜀之意甚决,怕是不能轻易动摇。至于征西将军人选,大将军似是已有嘱意之人,以太傅之睿智,应能体察一二。又何须我这个妇道人家多言……”
司马懿心下了然。感激道,“臣多谢太后提醒!太后仁慈贤德,但凡陛下、太后有需要臣之处,老臣父子必当尽心竭力肝脑涂地,以效犬马之劳!”
“太傅无需客气,陛下年少无知,还需要太傅多加提点。身骨养好了,多进宫走动走动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