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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时末,夏侯玄一人一骑,从白马寺回城。
夏侯府在城西北,回府时要经过致知堂。骑马从学堂前经过时,他勒住缰绳,伫望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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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致知堂“飞马穿杨”射箭赛之后,翌日,司马师并未迟到或缺课,又准时出现在学堂上课。
师傅当堂宣布司马师忤逆堂规,欺凌同窗,罚打铁戒尺三十,抄写《礼记·学记篇》和堂规五十遍,以示惩戒。
毌丘俭无视堂纪,公然打架斗殴,念其事出有因,情有可原,免去戒尺罚,罚抄《礼记·学记篇》和堂规五十遍。
毌丘俭“哼”了一声,有些不服气。
司马师并不反驳。他挺直腰板,面无表情,蹬蹬几个快步,走到学堂前面,面向师傅,伸出左手。
训戒尺为纯铁制成,通体漆黑,长约两尺三寸,宽两寸余,厚而重,专用来惩戒犯了错又无悔意的学堂子弟。
偌大的学堂内,只听得“啪、啪”的声音格外响亮,一声又一声,刺激着每个人的耳朵。
“哥……”夏侯徽在桌案下轻轻用脚蹭了蹭夏侯玄,又拽了拽他的衣角,央求地看着他。意思再明显不过,请他跟师傅说情。
夏侯玄轻轻摇了摇头,师命不可违。
再说,司马师此次虽无铸成什么大错,但司马师小小年纪便对同学狠戾若此,理应受点教训。
致知堂都是京城官宦人家的子弟,即使偶有犯错者,在受罚时若不堪疼痛,软了态度央求师傅,说些“请师傅饶恕,弟子谨记教训,再也不敢了”之类,师傅一般都会心软手下留情,打几下给点教训就是了,不会如数罚完。
司马师却始终不曾低头求饶,甚至未曾哼一声。
师傅如数打完,照例问了句,“司马师,你可知错?”
司马师仍然昂着头,面无表情,并不答话。
学子席上鸦雀无声。
坐在后排的毋丘俭瞧不上司马师那股清高样,鼻子里哼了一声!
“如此冥顽不灵,不知悔改!按照堂规,再加十戒尺!”师傅气得手抖,胡子都翘了,左手已经红肿老高不成样子,这次换了右手,下手力气更重了,又加了十戒尺。
当着一众少年,司马师一直挺着胸,受完四十戒尺,而后苍白着脸,坐回他的角落位置。
身影愈显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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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晚间,夏侯府。景和院。
夏侯玄的书房里白花花一片,摊了满地满桌的纸。上面是未来得及晾干的《礼记·学记篇》和堂规。
两个磨墨的书童累得满头大汗。毌丘俭的脸上画得乌漆痳黑乱七八糟。
“老头子太狠了,五十遍呐,杀了吧!还不如打戒尺呢,疼两天也就完事了……”
“都叫你不要冲动了,还那么冲动,长长记性也好……”
夏侯玄轻叹口气,把用左手写好的一张《礼记》吹至半干,放在案上。
“司马师那玩意儿太不是东西了!狠毒又张狂,怎能不气!我恨不得见他一次打他一次,见十次打十次才解气!打到他认输为止……”
毌丘俭嘴里发着牢骚,伸手拿过夏侯玄刚刚写好的那张,和自己手中的比了比,忍不住捧腹大笑!
“好兄弟,难为你用左手写得都比我工整,说不定明儿到了学堂,夫子该夸我书法进益,文武双全了……”
他一得意忘形,手中的毛笔在脸上又添了一道。
“你可真出息了,别做梦了,快抄吧。”被临时拉来帮忙的李丰讥讽道。他凤目微挑,形容极是清俊,话却有些刻薄。
李丰随父到京才半年,进知致堂才不到俩月,就凭着才名令一众小伙伴刮目相看。
这位李大才子不但文采飞扬,人长得也玉树临风,很有些恃才傲物,平时都是拿鼻孔看人,除了夏侯玄,知致堂没几个能入得他眼的。
他一边拿眼睛剜着毌丘俭,一边心有不甘愤愤然奋笔疾书,“我堂堂才子干点儿什么不好,要陪你在这浪费时间,还要模仿你的狗爬体……”
“哥哥们辛苦了,先吃些点心吧再写吧。”夏侯徽脆生生的声音响起。
她带着一名小丫环进来,摆了一些点心果子在案上。
“‘表弟’真贴心哎,我先来尝尝……”毌丘俭首先扑过去,拿起一块塞进口里,三两下就咽下去,又朝着李丰掷了一块,“哎,大才子,赏你一块……”
一块桂花糖蒸栗粉糕不偏不倚落在李丰手背。
手一哆嗦,一张纸白写了。
“毌丘俭!”李丰将笔一搁,愤然起身!拿起镇尺追着毌丘俭要打。
“我错了我错了,李兄,哥哥,好哥哥……”毌丘俭一边不住闪身笑着讨饶一边哈哈笑着跑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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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哥,我有点事问你……”夏侯徽眼巴巴地瞧着兄长。
“何事?说吧。”夏侯玄搁下笔,看着妹妹。
“上回爹用的生肌散,绿色的那个,你知道放在哪了么……”
“你说的是,碧玉生肌散?”
夏侯府内有不少御赐的上好金创药,其中一种是西域进贡的碧玉生肌散,止疼活血化淤有奇效。因为父亲夏侯尚是将军,常要出外征战,这些东西少不了。
嗯嗯!夏侯徽使劲点头。
夏侯玄顿时有些紧张,起身拉过妹妹的手,左右检看一番,“你怎么了,哪里伤着了么,怎么要用这个东西?”
“不是我用……”夏侯徽红着脸,有点吞吞吐吐。
“那是……”
“哎呀,哥你就别问了嘛。你最疼我了,告诉我嘛。”
夏侯玄笑着摇摇头。纵容地叹了口气。
他太了解自己的妹妹了,别说对人了,连带对猫狗都无比大方。她曾拿将军府的金创药救过受伤的小鸟,还给不知打哪跑来的野猫爪子敷过。类似这种“救死扶伤”的小事从小到大不知干了多少。
但是毕竟碧玉生肌散极为名贵,不同于普通的生肌散,配料里的煅龙骨和鹿角胶两样材料都极为难寻。眼看着夏侯徽拿这么贵重之物用在猫狗身上,未免太过浪费。后来,家人干脆就把碧玉生肌散收好,藏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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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夏侯徽央着哥哥早早来到学堂,趁还无人到来,悄悄把昨日从父亲房里拿出的生肌散放到司马师平时坐的后排桌案抽屉里。
夏侯玄看到,抿了抿唇,没说什么。
司马师看到那盒生肌散时,有一瞬的愣怔。
他在府里见过一次这种生肌散。由于珍贵,家中能用此药的人只有父亲。其他人都是用些寻常金创药。
作为司马氏长子,司马师从小性子就像块石头,又冷又硬又倔,又不屑求饶,父母也因他是长子,都对他更为严苛,在奉着“严以教子”的司马家,几乎是从小挨打习惯了,因此那点戒尺之痛对他而言实在算不得什么。
他在学堂受罚之事,除了弟弟司马昭因同在学堂,听人说了之外,甚至连自己母亲都曾未告诉一声。自己昨天回去也不过随便擦了点药,大不了疼上几日就好了。
因此他看到那盒碧玉生肌散时,神色有些异样,朝左右望了几眼,却没有动那盒药。
放学后,夏侯徽看到司马师走了,桌案下的东西却没动,不由皱了皱小眉头,拿在手里跑了出去。
追上没走远的司马师,不由分说,将生肌散塞在他手中,冲他们兄弟俩眨眨眼睛,灿然一笑,挥挥手,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