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绍兴八年六月二十四,金国使臣福州管内观察使、太原府少尹、河东北路制置都总管乌凌阿思谋,中散大夫、太常少卿、骑都尉石庆入见。
乌凌阿思谋是当年宣和年间北宋和金国海上之盟所派之人,可以算是故旧,所以赵构对他是有好感的,认为金国再次派他前来,其实是表达了议和的诚意。
大殿上赵鼎领衔朝中诸大臣侍立左右两班,殿前洎管军杨沂中、解潜侍立左右,行过参拜之礼,赵构对乌陵阿思谋好好勉慰了一番。
“上皇梓宫,荷上国照管。”
“陛下客气了,我大金与大宋乃兄弟之邦,理应照管。”
乌陵阿思谋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功夫也是一流。
“哼。”
他的这个“兄弟之邦”顿时引来了似有还无的冷哼声。
赵构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自然,腹诽道:娘的,这乌陵阿思谋脸皮厚的连我都要甘拜下风。
“不知太后和渊圣皇帝圣体安康否?”
“回禀陛下,太后和渊圣圣体安康。”乌陵阿思谋回答道:“只不过太后春秋已高,燕山苦寒非久居之地。”
看来乌陵阿思谋已经提前跟秦桧对过嘴型,开始帮赵构打苦情牌。
果不其然,一提到韦太后春秋年高不堪苦寒,赵构悲从中来,顿时把赵鼎的嘱咐抛到了九霄云外,再也忍不住,哽咽道:“母后,孩儿不孝,不能在您身边奉养天年啊。”
说着拿起袖子擦起泪来。
此情此景真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秦桧第一个跟着哭泣了起来,不大一会儿,大殿之上饮泣成一片。
叶治是殿中侍御史,这个场合也有他的份,见众人这么入戏,没法子,只能“入乡随俗”。
可是硬挤也挤不出半点眼泪,咋个办办,幸好以前看过“戏精的诞生”这个节目。
叶治略略低头,拿起袖子,有模有样地狠狠擦起了眼睛,嘴巴里也学着抽泣的声音,哼哼唧唧了起来。
“陛下。”
哈,连乌陵阿思谋都抹起了眼泪,哽咽道:“陛下至孝,感天动地,我乌陵阿思谋三十年旧人无以回报陛下,定当尽心竭力促使议和早成,送回上皇梓宫和太后。”
赵构见情绪差不多,便收了眼泪,由衷地对乌陵阿思谋说道:“乌总管能记旧人,必能记念上皇,还要劳乌总管多多留意。”
今天的苦情戏很成功,很多人入戏太深,散了朝都还沉浸在悲恸中,个个低着头不言语,老严肃了。
“叶御史。”
打卡下班,叶治正埋着头往外走,就听见有人唤他,抬头一看,吓了一跳。
只见他最不愿意见到的人,脸上挂着说不出意味的表情拦住了自己,这个人不是秦桧还有谁。
“冤孽啊。”叶治心里哀嚎了一声,只得停了下来。
“叶御史能否借一步说话?”秦桧的脸上浮起了让叶治头皮发麻的笑意。
“不知秦相有何赐教。”叶治淡淡应了一句。
秦桧看了看身边陆续过去的人群,手指了指大殿外广场角落头,说道:“借一步再说。”
“唉,”叶治叹了一口气,硬着头皮跟着秦桧挪到了僻静的地方。
“秦相有何赐教?”
“呵呵,”秦桧干笑道:“赐教谈不上,咱们也敞开天窗说亮话,我今日就问你一句,你为何要负炘儿?”
见秦桧单刀直入,叶治也直接把想了千百遍的理由讲了出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叶治不敢有违。”
“呵哼,你当我秦桧是三岁孩童吗,哈哈哈……。”秦桧怒极反笑道:“炘儿为了你大病了一场,差点把命都丢了,没想到你连真话都不敢说,哈哈,我真是高看你了。”
从秦桧的嘴里听说炘儿差点为情殒命,叶治的心又忍不住开始滴血,他目若寒星看着秦桧,一字一顿地说道:“在下和秦相的道,不同!”
“道不同,好,很好!哈哈……”
……
满身疲惫的叶治回到了保和坊。
买保和坊宅子时叶治生了大病,所有的事情都是梁红玉一手操办。偌大的宅子就是叶治和鲁奇鲁巧兄妹,还有师兄陈立行夫妇几人。
刚进门,陈立行的就迎了上来,递过来一封信,“师弟,梁夫人刚差人送来的。”
信封上空空如也,看不出谁写的。
叶治打开信封,拿出信笺展开一看,再熟悉不过的笔迹映入眼帘: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总想把唐婉的世情薄补上,否则觉得有愧。)
看着信笺上娟秀而又没有生机的字迹,叶治心中一阵绞痛,“噗呲”一口逆血喷了出来,摇晃两下便栽倒在地。
“师弟!师弟!”
……
“官家,叶治又病倒了。”
皇城司的效率确实很高,第二天,叶治栽倒的消息就传到了大内。
“什么?昨日在朝堂上还好好的,到底怎么回事?”
“据说下了朝回到家就吐血昏厥了。”
赵构有些奇怪地问道:“他年纪轻轻,又常年习武,怎么突然就吐血昏厥?”
“叶治昨日散朝后和秦相在殿外说了会儿话,回到家不久就吐血了。”
“居然有这等事?”
赵构眉头一皱,难道说这叶治和秦桧还有瓜葛不成?
“大伴,叶治怎么会和秦桧扯到一起?”
“官家,这正是老奴要禀报的。”
“赶紧说说。”
“据说叶治和秦相家的小娘子本是情投意合,就要谈婚论嫁,不知怎地,叶治却突然娶了他人,而秦家小娘子也大病一场,差点断了性命。”
“噢,还有这事?叶治和秦桧素不相识,他与秦家小娘子怎么情投意合?”赵构也生起了八卦之心。
“这事可说来话长哩。”邝珣笑了笑,就滔滔不绝地把收集到的关于叶治和炘儿的事情给赵构说了一遍。
“呵呵,英雄救美,倒是这小子的性子。这两人也算是千里姻缘一线牵,天作之合,怎么就弄成这样?难道是秦桧棒打鸳鸯?”赵构自言自语地说道:“叶治有才有貌而且家资丰厚,他配秦家小娘子绰绰有余,这样的东床,随便哪家都求之不得。要是朕的神佑、佛佑还在,连朕都想把女儿嫁给他,秦桧不至于眼界高到天上去吧。”
“这个老奴也不知。”
“呵呵,不知也罢,这两人做不成亲家倒也不是一件坏事。”
“官家圣明。”
“大伴,你让李太医去看看叶治,这小子可别出事。”
……
对叶治来说,这口血吐得好。
这口血是他第一次伤心脉昏厥时的逆血,一直淤在心口,后来脸色一直很难看,就是因为心脉淤塞不畅,气血不足所致。
昨日再次受到了强烈的刺激,心脉再次受创,结果误打误撞把堵在心口的逆血给吐了出来,也算是因祸得福。
叶治昏倒后,陈立行急忙找了大夫,刚才赵构派来的太医也给看过,开了几副养心补血的方子,嘱咐好好调养,要静心养心,切不可大悲大喜。
好嘛,这才上了几天班,又可以休病假了,幸好休病假不扣钱。
看来生病还有好处,朝上那些争来吵去的事省得去操心,图个清静。
不过树欲静而风不止,现在议和的事情就像是个旋涡,不管你愿不愿意,无一例外都被要卷进去。
叶治本打算借养病抽身事外,没想到他的好同事,同为殿中侍御史的张戒却找上门来。
张戒是典型的贤良方正一身正气的人,叶治与他接触的时间不算长,不过却感觉很对路。
“子威,你怎么说病就病了,不打紧吧。”
“有劳定复兄挂念,经过这几日调养,好多了。”
“嗯,我看你现在的气色比前阵子要好些。”张戒顿了顿,道:“今日我来一是看你,二来是有事情和你商议。”
“定复兄莫非是为了议和的事情而来?”
“正是。你也知道此番议和,金人定是包藏祸心,但陛下却决意议和,昨日已正式下旨以王伦假端明殿学士,为奉迎梓宫使;大理寺丞陈括为尚书金部员外郎,假徽猷阁待制为副,再赴金国。古人言,文死谏、武死战,身为臣子不能眼看着主上犯错,所以我打算再向陛下上疏,不知子威意下如何?”
叶治听张戒的意思,是想他一起联名上疏,当下毫不犹豫地说道:“此事怎么能少得了我呢,咱们殿院可不能居于谏院之后。”
“哈哈,子威,我正是此意,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咱们言官该说的一定要说。”
七月初二,殿中侍御史张戒、叶治联名上疏,请外则姑示通和之名,内则不忘决战之意,而实则严兵据险以守。
奏疏中又言:“自古能守而能和者有矣,未有不能战、不能守而能和者也。使真宗无达兰之捷,仁宗非庆历之盛,虽有百曹利用,百富弼,岂能和哉!苟不能战,不能守,区区信誓,岂足恃也!”
除了张戒、叶治,朝中反对议和的声音又随着王伦再次出使而重新高涨,众人坚信金人议和就是个火坑,可不能傻里吧唧地往下跳。
枢密副使王庶对赵构说,“金人许以议和,必是彼以用兵之久,人马消耗,又老师宿将,死亡略尽,敌人互有观望,故设此策以休我兵,俟稍平定,必寻干戈。今欲苟且目前以从其请,后来祸患,有不可胜言者!设如金人未有动作,损陛下威武,离天下人心,蠹耗财赋,怠惰兵将,岁月易失,凶丰不常,所坏者国家之事力,所忧者陛下之宗祏。
左正言辛次膺上疏说,“宣和海上之约,靖康城下之盟,血口未干,兵随其后。今日之事,当识其诈,国耻未雪,义难讲好。
辛次膺章疏七上力谏,没想到赵构比他更倔,七封奏疏愣是没有半点回音。
赵构嘴上不说,其实心里却在打鼓,这么多反对和议的奏疏向雪片一样飞来,金人不会真是给自己下套吧。
好像力主议和的就这么几个人,赵构默默地掰着手指头数了数,真的让人怀疑人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