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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得敬一脸平静地盯着雨幕中的银州城,好似一个袖手闲观的看客。
副帅细封捺浪眉头深锁,时不时看向任得敬,脸上阴沉的可以拧出水来。
尽管他内心焦灼,可每次想开口询问,却不知怎么地又都硬生生的忍住了。
任得敬是汉人,原为大宋西安州通判。绍兴七年(1137年),西夏出兵侵占西安州,任得敬出降,并献其女于西夏崇宗李乾顺,被擢为静州防御使。任得敬生的一个好女儿,其女于第二年便被立为皇后,任得敬升都统军。
绍兴九年(西夏大德五年)夏崇宗李乾顺驾崩,夏仁宗李仁孝继立为帝,尊生母曹氏和庶母任氏并立为太后。任得敬父凭女贵,地位水涨船高。
不过要说任得敬上位只是靠钻营和运气,那也未免太小看他了。
李仁孝初立,西夏发生了萧合达叛乱事件。
萧合达本是辽朝将领,扈从成安公主嫁到西夏,因武勇善骑射,李乾顺留之,从征多有战功,赐国姓,升为夏州都统。李乾顺背辽附金后,成安公主及世子李仁爱相继卒,萧合达遣人赴西域寻访耶律大石未成,遂愤而据夏州城叛。他联络阴山和河东的契丹部族,图谋拥立辽朝的皇室后裔,恢复大辽。大庆元年(1140年)六、七月间,萧合达叛军进围西平府,攻克盐州,直逼贺兰山,兴州大震。八月,李仁孝命静州都统任得敬平叛,任得敬出师顺利,于十月间迅速平定夏州,进攻盐州,萧合达败逃,奔至黄河口不得渡,被任得敬捕杀。因平叛有功,任得敬提升为翔庆军都统军,晋封西平公。
大庆四年,任得敬又率军镇压党项和蕃部起义,因功得以执掌枢密司,甚为夏仁宗所倚重。
所以,任得敬不单是精于投机、擅于权术,更是杀伐果决的统军良将。
此次神勇军司和祥佑军司被打残,银州和神勇军司失守,西夏举朝震惊。
夏仁宗以任得敬为主帅,翔庆府都统军细封捺浪为副,征调白马强镇军司、右厢朝顺、宥州嘉宁、韦州静塞、西寿保泰、卓啰和南六个监军司和兴庆府、翔庆府集结大军四十万,誓要夺回银州和左厢神勇军司。
夏仁宗除了拿出五万擒生军,更是把手中的王牌——三千铁鹞子也派上场,志在必得。
任得敬确实不是浪得虚名之辈,一虚一实,对弥陀洞采取佯攻,主攻银州城。
头一天吃了火炮的暗亏后,他便立马改变了战术,白天以袭扰为主,夜间则派重兵轮番猛攻,同时截断无定河通道,断了城内的补给和援兵。
银州城头一直肉搏厮杀了三夜,就在今日午后,从兴庆府传来了一个坏消息:宋军趁西夏西线空虚,两路大军齐出,把卓啰和南和韦州静塞军司给打残了,兵锋直指翔庆府,离兴庆府只有两百余里。
夏仁宗惊骇,八百里加急急令任得敬即刻撤军回师,拱卫京畿。
任得敬收到夏仁宗急令后,不仅没有撤军,反而是给细封捺浪等人下了封口令,他决心孤注一掷,夜幕降临后就发起了更疯狂的进攻。
任得敬做出这样的选择,其实也很无奈。
四十万大军在银州、弥陀洞猛攻了四、五夜,死伤无算,如果就这样撤军,那这么大的代价就白瞎了。
而且,卓啰和南、韦州静塞又被打残,他这边如果不能扳回一局,那真是鸡飞蛋打、人财两空。
如果他能夺回银州和神勇军司,那大军可以南下绥德、延安府,不仅能报一箭之仇,还能威胁关中,将局势彻底扭转。
这不仅是无奈的选择,也是眼下最正确的选择,除非西夏真的准备咽下苦果,否则断然没有在这个节骨眼上白白放弃的道理。
“元帅。”
细封捺浪看银州就像飘摇在暴风雨中的坚强孤舟,始终攻不下来,终于忍不住开口劝道:“这样下去可不行啊,将士们死伤太大了。”
一脸冷峻的任得敬微微转头漠然地看了一眼细封捺浪,用如同刀剑划过寒冰般冰冷的声音问道:“细封将军,你觉得这样回去能向陛下交待吗?”
“这?”
细封捺浪被任得敬看得脸色一窒,不过还是壮着胆子反驳道:“可是陛下有旨意,如果再不回师,只怕会出事啊。”
“此时一退,满盘皆输。”任得敬冷冷地说道:“有瀚海屏障,宋人没那么容易到兴庆府。”
细封捺浪叹了口气,没有再说话。
这是一场疯狂的赌博,胆大包天的任得敬居然敢将兴庆府作为筹码,让细封捺浪最痛苦的是他被迫卷入了这场豪赌,可万一玩砸了呢。
高原的雨说来就来,说停就停。
没有了暴风雨的伴奏,厮杀声、惨叫声在漆黑如墨的夜里显得更加凄厉恐怖。
“细封,是时候让你的人上了。”
这么些天,最精锐的擒生军还没上场。
细封捺浪看了一眼任得敬,有话想说,最终却是硬忍了下来,这个时候和疯子讲道理是很危险的。
细封捺浪刚领命而去,山谷里就突然传来了一阵阵轰隆巨响,同时有明灭不定的火光在闪动。
任得敬脸上微微一抽,有些颓然,同时又有些释然地叹了一口气,对身边的亲卫道:“鸣金,退兵。”
任得敬话音刚落,山谷里除了不绝于耳的轰隆声,还传来了西夏特有的牛号声。
有些凄惶而又急促的号角声重重地捶打在所有西夏士兵的心坎上,拍打在银州城上的滔天巨浪应声瓦解。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宋人的援军杀到了。
……
杀脱力的种彦崮软塌塌地靠在墙根,喘着粗气,费力地举起酸痛的几乎没有知觉的手臂,擦了擦脸上的血水。
天色已经发亮,种彦崮望着昏暗渐明的天空,又转头看了看身边浴血的将士,“咯咯”的咧着嘴笑了起来。
就在此时,从垛口外突然冒出两个逗比的脑袋瓜子,登时把种彦崮吓了一机灵。
“嘿嘿,种将军,真是你啊。”看着眼前这张红扑扑熟悉的面孔,阿呆眼睛放光,“让我们好找啊。”
“嘿嘿,种将军,你的脸色真好看。”阿瓜来了一句神补刀。
“滚蛋!”种彦崮骂了一句,道:“瓷马二愣的瓜怂,还不赶紧把老子扶起来。”
“哎哎。”
呆瓜连忙应着,麻溜地翻过城垛,一左一右架着种彦崮的手臂,好不容易地将他扶了起来。
“官人,官人!”阿瓜朝着城下的叶治拼命挥手,喊道:“寻着哩,在这,还没死!”
种彦崮恨恨地盯了一眼瓜怂,真想把他这张臭嘴抽烂,可惜身上没有一丁点儿力气。
叶治望向城头,淡淡地笑道:“活着就好!”
“赶紧去把城门打开!”
跟在叶治身边的何正洪对着朝士兵挥了挥手,总不能让大相公顺着西夏人的尸体爬上城吧,看着这尸山血海和满地的残肢断臂就够吓人的了。
“走,进城!”
叶治却好像不领情似的下了马,迈着坚定稳重的步伐,踏着尸山血海上了城头。
何正洪看着叶治淡定而沉稳的身姿,心中不由暗自钦佩,相公真不是凡夫俗子啊,心真大。
叶治脸色微微泛白,有些冷傲地朝城下看了一眼,硬生生地将腹中的翻滚强行压了回去,老子刚才差点吐了好伐。
“你终于来啦。”
叶治推开阿瓜,扶住了老铁,问道:“你怎么样?”
“嘿嘿,死不了,就是杀脱力了。”种彦崮淡然一笑,有些自责地说道:“没想到惹出这么大的事来。”
“这有什么。”叶治拍了拍种彦崮的后背,老气横秋地安慰道:“年轻人嘛,该出手时就出手,有天大的事,咱们一起扛!”
种彦崮感动地看着叶治,道:“幸好你及时赶到,要不然真不知道能不能挺过这一夜。”
“呵呵,放心,你小子命大,死不了。”
“唉……”种彦崮突然叹了一口气,有些懊悔地说道:“不知道费通那边怎么样,不知道有多少将士埋骨沙场。”
“别太自责了。”
叶治也叹了口气,安慰道:“权当是交了学费吧,不过话说回来,还好我没来晚,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西夏人怎么说撤军就撤军了?”种彦崮有些不解地问道:“再怎么样,他们也还有一战之力啊。”
“他们早该走了。”叶治回答道:“呼延通和施全那边应该已经得手了。”
“呼大哥和施全那边?”
“嗯,我让他们相机出击攻打卓啰和南军司和静塞军司,威胁西夏腹地,以减轻你这里的压力。要不然,你以为人家几十万大军凭什么头也不回说走就走,生生吃下这个亏。”
“原来是这样。”种彦崮恍然大悟道:“我说西夏人这一次怎么跟疯了似的,原来是想最后放手一搏。”
“不知道西夏统军的是谁,此人不简单呐。”叶治叹道:“狠辣果决、进退有度,他日必是劲敌。”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种彦崮挑了挑眉,恨道:“下回再碰上,老子一定要让他连本带利还回来。”
虽说此战最终是西夏大军失利退走,可种彦崮之胜,也只能算是惨胜。
费通和黄友在弥陀洞那边啥情况不知道,反正银州城差点被西夏打残,四万多守军活下来的估计也就三居其一。
“你啊,可别轻敌大意。”叶治告诫道:“这一仗你也看到了,军器之利并非无敌。”
种彦崮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道:“西夏统军还真是够鸡贼,第一天吃了亏,立马改成夜攻,愣是让火炮抓瞎。”
“所以千万不能掉以轻心,有时候过分依赖火器,反而不是什么好事。好了,这些事等回头慢慢再理吧,这胜仗虽然打得惨了点,不过也是好事,起码西夏能消停几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