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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谈笑间到了宣德门前,望着眼前森严的大内,赵鼎和薛弼的表情瞬间严肃了下来。
“二十年了,没想到这辈子还能重新站在宣德门前。”
“是啊,不知道大庆殿还是否如当年模样。”薛弼感慨道:“当年大庆殿朝会的境况仍是历历在目。”
靖康时,薛弼为光禄寺丞,初一十五大朝会还是有资格参加的,而赵鼎当时为开封士曹,进大内的次数恐怕还没有薛弼多。
赵鼎和薛弼下了马,整了衣冠,一脸庄重肃穆。
神棍没法子也只得跟着下马,“老师、赵相,无需如此拘谨,还请上马,时过境迁,就当故地重游吧。”
“子威,不可。”薛弼恢复了老师的严肃劲,“我等皆是宋臣,礼法岂可废。”
赵鼎和薛弼自有他们的道理,宋室南渡,东京虽然丢了快二十年,但赵宋一直将东京视为帝都,皇权象征之所在。
赵鼎薛弼这些王臣到了大内皇宫,岂能不庄而重之,这是对皇权天然的敬畏和臣服,也是礼法之大。
神棍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既然老师坚持,那就主随客便吧,下马走走,刚好舒展舒展筋骨,一会儿还能多吃点。
神棍陪着赵鼎和薛弼进了宣德门,把他们领到了尚书省,彭玉章领着一干人迎到了门外。
“相公。”
“嗯,”神棍点点头,介绍道:“老彭,这位是赵相公,这是我的恩师薛先生。老师、赵相,这位是彭玉章,我的得力助手。”
“在下彭玉章,拜见赵相,薛先生。”
“彭参议有礼。”
“老师,赵相,快里面请,一路舟车劳顿,先歇歇脚,晚上我给老师、赵相接风洗尘。”
“子威,接风洗尘什么的不打紧,咱们还是好好聊聊,如何?”
“嗯。”神棍明白,心中有事,饭也不香酒也不美,“那就听赵相的,请。”
两班人进了都堂坐定,架势整的挺像谈判,气氛也有点小严肃。
神棍这边除了他,还有种彦崮、彭玉章、徐庆和夏侯镜。
赵鼎那边,就他、薛弼,还有汪应辰。
“老师、赵相,您俩有何教诲,学生洗耳恭听。”
神棍谦虚好学的态度一直没变,看场面有点小严肃,便先开口求教。
赵鼎看了一眼薛弼,道:“子威,那我就直说了。”
“好,请赵相赐教。”
“赐教谈不上。”赵鼎顿了顿,肃容道:“此次我和薛尚书奉陛下旨意来,是有一事相询,还望子威坦诚相告。”
神棍点了点头,正色道:“赵相放心,我一定开诚布公。”
“好,”赵鼎欣慰地颔首,清朗如镜的眼睛看着叶治,正色道:“老夫想问的就是,子威何所求,作何打算。”
神棍目光如灼,对着赵鼎的眼睛,思索了片刻,平静而又缓慢地回答道:“我之所求,惟百姓能过上太平安生的日子,天下大同。”
“天下大同。…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
赵鼎不由自主地诵起了《礼运大同篇》,叹道:“好一个天下大同,子威之志深可钦佩。”
“呵呵,赵相过誉了。”
“那子威有何打算呢?”
神棍刚才的回答形而上,有些含糊其辞的味道,既然挑明了,赵鼎干脆就直截了当把话说透。
见赵老头有点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意思,神棍又思索了片刻,叹道:“赵相,命运如同海风,人则如同海上的舟,舟往哪里去,是由风决定的。”
“子威的意思是,随风飘荡,随波逐流?”
“呵呵,这倒不是。”
神棍笑着解释道:“我心中自有坚持的道,但有时候并非事事都能如己所愿。赵相放心,无论如何,我绝不会因一己之私利而害大义。”
赵鼎问的直接,却听叶治答的含糊,心中不免有些失望,却又不好再不依不饶地继续追问。
不过叶治最后一句话多少还是留了希冀和安慰,赵鼎相信叶治不会是一个因私害公,只求个人私利的人。
既然叶治将公义摆在首位,而他所追求的公义是天下安宁,如今山河尽复、国仇已雪,那还有什么好折腾、不满足的呢?
旋即,赵鼎又在思索一个最直接的问题,叶治所说的公义和道,到底该如何去理解。
这个答案并不是唯一,现实当中就有多种可能性,每一种可能性都可以找到一个堂皇的理由自圆其说。
一种可能,是从今往后息兵止戈、予民休息,天下重归太平安定;还有一种可能,一山难容二虎,两虎相争分个胜负,天下一统后才真正重归太平。
赵鼎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叶治,眼前的这个年轻人真的让人难以捉摸,说来说去,还是看不透他的真实意图。
这么个聊法,翻来覆去还是如打哑谜一般,那就只能单刀直入,表明来意。
赵鼎看了一眼薛弼,薛弼会意,接过话道:“子威,此番你收复两河、殄灭宿敌、复仇雪耻,为国家社稷立下旷世功勋,为师心甚慰之。”
“老师,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学生只是做了一个华夏男儿该做的事罢了,谈不上什么功勋。”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为师没有看错你。”
薛弼欣慰地叹道:“大丈夫立德立言立功,功就是功,过就是过,功过不相抵,赏罚需分明。此次你立下奇功,不厚赏,不足以荷天下之望,不厚赏,不足以砥中外士气。所以,”
薛弼特意顿了顿,放缓语速,郑重地说道:“陛下为酬你之功勋,决定许你分国自立。”
分国自立?!
这个消息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掀起了堂上诸人内心巨大的波澜,种彦崮和彭玉章等人相互看了几眼,又看向了神棍。
神棍看上去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心里却也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他不是为此感到震惊或欣喜,而是觉得赵哥这次出的招还真是挺妙的,每次都是把他架在火上烤的架势,道德绑架对于那些很看重道义名节的人来说,还真是个绝佳的武器。
“子威,你意下如何?”
神棍沉思了片刻,婉拒道:“老师,学生德薄才疏,怎敢居此大位。”
见叶治说起了客套话,薛弼看向了赵鼎。
“子威,此次我与你老师来见你,其实也是为了息兵止戈、天下安宁而来。”
赵鼎叹道:“我知道你和陛下之间有很多误会,至今都没有解开。但你想过没有,假若刀兵相见,中国重陷战火,困苦的不是黎元百姓吗。子威所愿,乃天下安定、百姓能过上安生的好日子,既然如此,又何忍百姓重受战火焚炽之苦?”
“陛下决意许你分国自立,乃是为天下百姓计,不欲南北再重燃战火。自靖康以来,百姓困苦已经二十载,如今好不容易息兵止戈,天下有太平之象,我想子威也不忍心目睹百姓迁播的苦难吧。”
“子威,听我一句话,为了黎民百姓,放下个人恩怨吧。你分国自立,一如绍兴疆界,一南一北永为兄弟之邦,百姓安乐、天下太平,岂不美哉。”
“是啊,子威。”薛弼也跟着规劝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应公私分明,切不可因私怨而害公义。”
赵鼎和薛弼已经说的很直白,叶治在北,赵构在南,各自称尊、各管一片,各自消停、相安无事。
神棍突然觉得自己像一个一意孤行的浪荡子,而赵鼎和薛弼则是苦口婆心的父母,在规劝自己浪子回头。
见赵鼎和薛弼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等着自己表态,神棍叹了一口气,无比诚恳地说道:“老师、赵相,你们也知道,我叶治岂是一个因私害公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