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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斯特没有夏季,只有漫长的冷,和阴湿而绵密的雨。
一直到临近圣诞节,蒋易都没再有个正经的机会和葛筝说过什么话。
胡良几个倒是偶尔会在各种熟悉或不熟悉的同学聚会上打个照面,冯天刚开始看见蒋易还会露出些许欲言又止的样子,但后面渐渐也没有了,仍然那副咧着嘴角江湖气十足的笑容,喝多了时会下意识抬起掌心从后往前兜一把后脑勺。
冯天爱喝酒,也能喝酒,喝多的时候闹过次笑话,好悬没从三楼阳台直接大头朝下倒栽出去,从那以后,蒋易就总能看见胡良远远坠着陪冯天一起出来玩,实在有事来不了,也必然会在聚会快结束的时候出现,把人甭管横着还是斜着的捞走。
冯天也怪,酒越喝越凶,玩得越来越开,可胡良要接他走时,却也不言不语的温顺。
蒋易一开始是不太爱凑这样热闹的,但架不住在家里待着实在闹心。
蒂芬和西西天天在房间里叽叽咕咕的闹耗子,他一个正当年的爷们,再脸皮厚也扛不住。
再者他心里烦乱,虚虚荡荡的总觉得空,平时按部就班的上课泡图书馆,可那些空闲的个人时间,不把自己抛入喧闹的人海里去,就控制不住脑袋里光怪陆离的想法。
心尖一点总被攥着,午夜最甚,不如声嘶力竭灵魂出窍,然后再精疲力竭的倒头就睡。
其实聚会的形式大多单一而乏味,不过总有人乐此不疲。
快过圣诞节了,到处都红彤彤的挺有氛围。
同专业有人攒了个场子,和几个老乡同学办了个party,蒋易过来的时候有些晚了,在门口还接到徐香香的电话。
“还不睡啊?”蒋易在公寓外贴墙的台阶上坐下,地面落着一层薄雪,如今进入冬令时,若是睡晚了睡过中午,能恨不得一整天都见不到天亮。
他穿的厚实,仰头能隐约听见楼道里砸下来的喧闹,楼里租住的都是学生,哪有热闹都爱凑一凑。
“这几天有点儿失眠,”徐香香电话那头虚着声音,带着些疲惫,完全没了以往的活泼劲儿,“这不正好和你时差还搭上了嘛。”
蒋易微微蹙了下眉头,“妈,发生什么事了吗?”
徐香香顿了顿,叹了口气,“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姥姥......”她声音更低了些,“之前不是和你说摔了一跤嘛,其实,摔得挺严重,断了三根肋骨,人老了,骨质疏松,她还有糖尿病,本身伤处就难愈合,补营养的又这不能吃那不能吃,在医院住着她总说害怕,非要回家养,我这晚上,总怕她喊我,我睡死了听不见,就......”
“要不我回去......”
蒋易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徐香香有点心不在焉,“别说没用的,你就好好学习,我真盯不住还能顾个护工,用不着你操这个心。”
也许是怕影响了蒋易的情绪,电话里顿了顿,徐香香又主动问:“圣诞节上哪玩玩儿去吗?你们那边应该挺拿这个当回事的吧。”
“不知道,没安排。”蒋易说。
徐香香笑了下,故意哄着,“没和小黄你们约约?”
蒋易“嘶”了一声。
徐香香赶忙说:“知道了知道了,我也没别的意思,都是老乡还不兴聚聚,不愿意拉倒呗,你妈还能强迫你啊!那,你那室友呢?”
“他和朋友去约克玩几天。”朋友就是西西。蒋易手机里进来电话了,眯眼看了看,“妈,不和你说了啊,我同学找我了,你照顾好自己和姥姥,一定注意身体,要有啥事记得和我说。”
徐香香又念叨了几句老生常谈才挂断。
蒋易拍拍屁股站起来,远远听见轮胎碾压积雪的声音。
山下有车开过来,车灯照出一路昏黄。
蒋易心里发紧,直觉应该立刻转身进楼道,可偏偏脚下生根就是挪不开分毫。
或许也不是。
或许就是辆普通的车。
红色的车身在门前停稳,后座下来两个女孩,笑嘻嘻的付了车钱,道了谢,大概看起来也都眼熟,在门口还和蒋易点了点头,才走进公寓楼。
葛筝降下车窗,没下车,也没说话。
说实话,蒋易心里只想逃。
彼此静了静,葛筝熄火,灭了车灯,打开车门点了根烟。
蒋易牵动了一下嘴角,又坐回了台阶上。
香烟闪着明灭的一点光,在幽幽的雪夜里。
楼上窗子里倾泄出鼓噪的音乐,楼道里的声控灯不时被吵醒。
可隔着一道门,暗哑的路边,却仿佛自成了一个世界。
“这几天开始下雪了。”葛筝像是自言自语。
蒋易没接话。
一直到这一刻,他才恍然觉得自己其实在极力的自我压抑中,其实也是夹杂着委屈的。
葛筝的声音轻飘飘的传出来,像他无数次梦中听见的呓语,委屈扒上眼眶,瞬间有些想把车里的人拽出来揍一顿的冲动。
不过这都是心思百转,最终他所能表现出来的也不过是将头偏转向了另一侧,有些执拗的沉默着。
两人断了联系,一直没有个什么明确的说法,大抵是彼此的心照不宣。
葛筝眼下也觉得是有些不合时宜的自讨没趣了。
又沉默了一会儿,葛筝动了动,大概想走了。
“你......”蒋易视线仍然盯着脚边,忽然出声,心里发狠的鄙视自己。
葛筝眼睛闪了闪,顿住动作看过来。
“你也不来上课,”蒋易声音有点僵,“都多长时间没见你来上课了,你这样,期末考试能过嘛,你别是......”你别是为了躲我不来上课的吧。
这话说出口未免有些自作多情的嫌疑,脸皮不够厚说不出来。
蒋易深吸了一口气,“你不是想留下嘛,别本末倒置了。”
葛筝刚想说话,手机响了,他蹙着眉接起来,用英语潦草的应答了几句。
蒋易忽然觉得自己这样特别的没意思,扫脸,跌份。
他站起身,转身往门口走。
葛筝挂断电话,轻声叫了他一声,“我联系了一个华裔的教授,给听课困难的几个学生办了个班儿,用中文讲一遍课,便于理解,我也跟着听,你要不要......”
蒋易没忍住嘲笑,“是不是还刷十年真题啊,应试补习班办到怀村儿来了,你赚钱的思路还真是野得很!”
明明也没说什么,可自从葛筝接了个电话开始,蒋易心里就有股压制不住的火一簇一簇的往上拱,他几乎小跑着进了楼道上了楼,直到冲进陌生的人群,下颌骨还因为用力的咬合而微微颤抖着。
他一直没靠近窗边,不知道楼下的车还在不在,人又是何时离开的。
那天蒋易破天荒把自己灌醉了,最后怎么回家的都不知道,他吐了自己一身,顾仪范蹬着他屁股给他往下扯外套,一边嫌弃一边咒骂。
“你也是缺了大德了蒋易,老子还是第一次伺候醉鬼卧槽,这味儿!你看不顺眼我直接说,别是我哪里得罪过你,你憋着坏专门膈应我吧!”
骂归骂,骂完还是拧了个毛巾过来,扔手绢似的离着老远糊在蒋易脸上,没一会儿自己又不知道哪根神经搭错了,嘿嘿的笑起来,走上前刷锅似的给蒋易抹了几把脸,“我真应该给你照下来,以后你发达了,这不比***值钱啊哈哈哈。”
蒋易也跟着傻笑,身上冷,唯独脑袋像搁在蒸笼上,眼睛盯着房顶的吊灯,虚晃的厉害,“发达是什么,好吃吗?”
“不好吃,好喝!”顾仪范把毛巾随手往桌子上一掷,“我跟个醉鬼磨叽什么劲儿,我告诉你蒋易,我要是坏心眼,我就他妈应该让你现在稀里糊涂给我签个卖身契,按个手印,最起码也得给我洗上半年袜子。”
别的蒋易没听清,就听见了前面几个字,他费力的比划着手指,往上一下下点着吊灯的光斑,“好吃的,好喝的,你都给了西西,你都给西西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
顾仪范好笑的睨着他,“啊,我乐意,你吃醋啊。”
“我、我不吃醋,”蒋易也跟着笑,“西西在国内有对象,你是不是、是不是忘了,你个渣男!”
顾仪范的那点笑意刹那收了个干净,蒋易但凡清醒,是绝对不会和他这样说话的,他想再说一句“我乐意”,可嗫嚅了半天,只是垂头拿拇指的指甲抠着大腿上的布料。
他不说话,蒋易却来劲了,一努劲儿坐了起来,眯着眼晃晃悠悠的觑着顾仪范,大着舌头似笑非笑的说:“你们就是对狗男女啊,这到底是谁给谁戴绿帽子,啊?你以为你占了人家便宜,是吧?你以为的可好了!其实你才是被玩的那个,你他妈这么长时间你都不带换人的,你敢说你没动真格的?”
他两手搬着顾仪范的脑袋,两边腮肉都让他夹变了形,“你个傻逼你他妈是动真心了,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可人家有对象,有对象!有退路,还有备胎,啥都有......蒂芬啊,你是不是傻......”
这话就像一把锤子在顾仪范后脑勺上凿了个洞,呼呼的往里面灌冷风。
有的时候体面就是件皇帝的新衣,不往下扒大家都自得其意。
顾仪范恼羞成怒,甩开蒋易,不解恨的又照着他肉厚的地方狠踹了好几脚。
“你他妈的......”可除了骂,又梗着再说不出个所以然,要不是看对方早已经醉糊涂了,他早抡开胳膊打一架了。
顾仪范好心换了一副驴肝肺,多看对方一眼也不想,摔了门出去。
门合上前还听到蒋醉鬼喃喃的嘀咕着,“谁玩真的谁是王八蛋,谁动心了谁活该被砸进泥坑里......”
那晚顾仪范开窗抽了一夜的烟,第二天眼睛肿的像水泡金鱼,一脚蹬起蒋易要掰扯掰扯,可惜蒋易两眼茫然说啥也不记得了。
顾仪范气得肝疼,也懒得计较了,本来还有心想邀请蒋易圣诞节一起去约克,这回也省了,收拾收拾行李,直接和西西走了。
所以当圣诞节的早上,蒋易在迷蒙中打开门,看到门口提着行李箱的鹿云时,着实觉得十分不可思议。
不可思议里又有几分真实的惊喜,“小鹿!”
鹿云笑容淡淡的,但合着微暗的晨光,倒很契合,他伸手锊了锊门旁应景半人高的塑料圣诞树,弯着眉眼,“我从爱尔兰回来,打算离开欧洲去南美了,走前来看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