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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几日檀公子又帶來女子換洗的衣物與用品,贴心倍至。婉柔只安心養着,精神好些就和他說說話,聽他讀讀書。诗词歌赋,佛经,道法,天文地理,無所不知。
饮的花茶皆每日不同,春之牡丹,夏之茉莉,秋之金菊,冬之寒梅,四時之花俱有。她想著這山洞如此宽敞,必定有藏書養花之處。男子笑著說等她好了,就可以逛逛。
洞裡香氣環繞,猶如卧在花叢,可仔細尋尋倒沒有薰香,女子好奇地问:“你既不薰香,怎麼還制香片呢?”
猷之笑道:“那香片原是為你而做的。我這里百花皆有,何必薰香呢。”
兩人正說着。突然紗簾飘动,窗戶“吱吱”地响,有只漂亮的小紅狐探出半個腦袋,搖著耳朵,偷偷往裡瞧。
檀公子揮了揮手,那窗子“啪”的一聲関緊,將小狐狸摔了下去。“嗚嗚”叫喚著,婉柔擔心摔壞了它,求猷之扶着自己去看看。
紅狐狸四肢摩擦著地面爬起來,委屈巴巴地望著女子,騰地躍起身,跳到她的懷中。男子又沒好氣地瞪它一眼。小東西也不理睬,只是討巧地在婉柔懷裡,用毛茸茸的頭蹭著她的手臂。女子真心歡喜,把它放到床上逗着玩。
彤红的毛发如火焰燃烧,黑溜溜的眼珠闪耀聪慧光彩,时而安静偎在怀中,时而活泼地蹦蹦跳跳。她好久没这般轻松愉悦过,抚摸着小東西光滑如水般絨毛,心下想:[不知道檀公子年幼時,真身也是如此嗎!]不自覺笑著問:“可是你的同族呢?”
“我不是紅狐!”手裡握著翠綠的茶杯抿了口:“你別看它小,也有幾百年修行。”
“竟有幾百年了啊!”?她笑盈盈地把小傢伙抱在懷裡,“還這麼點呢。”
“你若對它這麼好,免不得天天來這裡鬧。”又側眼忘了忘小狐狸,“真是一如既往得淘氣!”
秋深山有骨,霜降水無痕。檀桓經常會去雲夢,從不空手回來,不是帶來好吃好玩的,就是女子服飾香花。最重要的是去看看芸兒,探探史家消息,好讓婉柔安心。
霜降這日又捧來紅潤透亮的柿子。後面一路跟著小狐狸,頑皮地咬著他的衣襟,讓檀公子好不耐煩。
他用紅果砸著小傢伙的頭,氣道:“當你做的那些好事我不知道呢!”
小狐狸忙跑,又被男子一把抓住,笑嘻嘻地:“你做什麼我並不想管,可為何要變我模樣呢?”
狐狸討好地來親他,檀公子卻手一鬆,它又跌到地上,委屈地“嗚嗚”直叫。
白日山清氣爽,夜晚卻狂風骤雨。婉柔午睡得遲,醒來後發現檀公子不在。她自己走到洞口,凝神眺望著远方。外面树木萧瑟,山林枝叶随狂风乱舞,远处有飞泉涨潮,奔腾而下。月消逝,星已残,终是一片苍茫,觸景傷情,感怀身世,双眸又泪光闪闪。
她本是內心平靜如水之人,从不愛自怨垂淚,可如今,恐是要把今生的淚落盡。
忽地几处烛火跳動,猷之拿了件沙青色梨花蝶紋坎肩走進來。挥挥衣袖,直到灯火通明,他才满意。
转头看着婉柔,知她刚哭过,摇摇头:“你在養傷,如何又跑到這洞口來傷情。”俯下身給女子披上,“我已去過柳府,雲兒很好。只一件,史老爺和夫人...”
“怎麼!?”?她緊張得不行。
“別怕!”?緩緩坐下,輕聲細語:“只說過幾日要提到大理寺。”
“竟要去大理寺嗎!”
“依我看去大理寺並沒有什麼不好,那大理寺的院判原是個清官,必不會貪賍枉法。”
“唉!”哽咽着:“想我父親一向為官清正,又早早離開京都,真不知為何會遇到這樣的事。”
檀公子看她哭得嬌花帶雨,伸出手想擁擁女子。猶豫了一下,又收了回去,安慰著:“既是如此,你也不要憂心。總會水落石出的,且放心交於我吧。”
婉柔心裡也升出無限柔情,她極想靠過去,可又覺得自己不該。只好扭過頭去。
“對啦,”男子突然換了個語氣,輕蔑地:“柳老爺升官了,據說要上任檀州新鹽運,府里张灯结彩的。?”
女子也不由得冷冷笑了幾聲,並不言語。看她仍扭著頭,猷之又將身子侧過來,探過去望:“如今這荒山野嶺只有你我二人,你若不願看我,豈不是自找苦吃。”
她剛想開口,忽地覺得髮髻被動了動。轉過身,原來是檀公子正在自己髮間別著什麼。不用想,定是那枚藍卉花蝴蝶簪。“這樣,”他笑盈盈地,心滿意足:“才最好看!”
外面的風雨似停了些,洞內暖意融融。兩人對視着,彷如去年的花燈節,猶如初見。
日日被他精心照顧,婉柔身子已經大好。這天檀公子便輕輕攙著她在洞裡轉轉。走進中間洞口,穿過最裡面的石門,眼前豁然開朗,迎面而來的小山谷仿若花園,不遠處清泉飛流而下,沁潤着盡是奇珍花草,天空有仙鶴飛過,翠鳥相鳴。
本是秋日,竟有春景,婉柔不覺得看呆了。猷之笑道:“我這地方神仙也可住了!”她也忍不住點點頭。
倆人便往花園裡走,各色草木,競相綻放。花之艷香,草之青澀,交融纏綿,迷人心脾。
猷之貼心地扶著她的手臂,順次將這些花草的名字講與婉柔听:卷耳,蘋,薇,白茅。還有千紅萬紫的花朵,搖搖擺擺,巧笑倩兮。
行至到後面树荫處,婉柔突然輕輕嘆了聲。原來是望見幾株高大菊花,分外妖嬈。她每年秋季也是必會賞菊的,却未見過如此耀眼夺目的。
女子輕輕脫開猷之的手,走到進前。雙色花瓣如絲,垂墜萬條,香氣襲人。她撫摸著柔潤花瓣嘆道:“竟有這樣美的菊花!你何處尋到的?”
檀公子笑笑:“偶然得的,好久的事了。”垂了雙眸,陷入沉思,“幾年前我不過剛幻了人形,還是只幼狐。有天在即墨山頂的瀑布前玩,遇到了一个人。”婉柔轉過頭來,饒有興致地問着:“一個人!竟能到這山的峰頂嗎?”
“嗯。也許是個人,也許是個神仙吧!”?接著話說道:“他的袖口均繪有八卦之形,仙風道骨。”忽地笑了笑:“我從沒有見過那樣好看的人。便直跟着他繞了大半個即墨山。”
婉柔更是驚奇,脫口而出:“好看,竟比你還好看嗎!”?檀公子輕輕笑出了聲,女子才意識到自己說得唐突,又不好意思地扭過身去。
“他的好看啊,和我不同。”猷之繼續笑着:“追著他跑了許久。太陽快下山時,他才轉過身來望著我,問為何要黏著自己。當時我已經幻化為九尾狐身,他也不怕。只說是要回金陵,聽聞即墨山有珍奇的松木可以釀酒,才來逛逛。我便帶他尋到了山谷裡隱匿的松木林。這位公子很是歡喜,贈與我菊花花種,囑咐我好生培養,必要時可留我性命。”說着也緩緩走過來,凝望著冷豔的菊花,“回來我先在洞外種了這花,落地生根,幾日便開花。無論山中歲月如何,竟從未敗過。後來移入山谷,卻有一次秋日爾敗,但沒多久又過夜而開。可不是奇事嗎!”
“這樣看來啊,”婉柔也思忖着:“真的是個神仙呢!”
已是正午,陽光微微刺眼,倆人說笑着往回走。快出了花圃時,婉柔注意到石階旁古樹下,修長花木桌上置著把古琴。漆色泛著紅光,狀如蕉葉。她忍不住好奇地走過去,發現旁邊還放着琴譜。
“這是你的琴嗎?”?嬌俏地問道,顯然非常開心:“沒想到你還會彈琴!”
檀公子順勢坐在石臺上,懶洋洋地:“不,我並不會彈琴。”
“那是?”
“擺著好看啊!”?歪著頭嬉皮笑臉。女子知他是這看著好就要拿來的性子,也不覺得浪費。
她輕輕落坐,將琴譜展開。蔥段的手指撫動琴鉉,音色裊裊,清致優雅。檀公子索性閉了眼,雙手后肘在石階上。聽琴声與鳥鳴此起彼伏,伴著叮咚水流聲,如華美樂章輕起音符。陽光灑落,整個山谷渡了金色,閃爍流光。
曲畢,她也悄悄過來坐下。猷之突然睜開眼,雙眸水色璀璨,却不是往日嬉笑的神情,輕柔軟語:“卿雅与我在这山谷里一生一世,可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