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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警官的遗书
题记: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应元军入院第三天,病情急剧恶化,他被转进了ICU病房,上了呼吸机。
他感到胸口疼痛,呼吸已经很吃力,总觉得空气不够,头昏,浑身轻若飞鸿。他意识到自己的病情在加重,在惶恐之后又变得坦然。他微闭双眼,脑海中出现了妻子、儿子的影像。妻子、儿子都在方舱医院隔离观察!但愿他们平安无恙。
他从面罩中看到,刘欣欣始终守在自己的床前,一连几天几夜她和小芳轮流值班。刘欣欣值夜班时,或坐或立,或来回在病床前走动,治疗器显示屏上稍有异动,她立即叫来值班医生。ICU病房全是重症患者,可以说全是病毒。在这个危险的空间,她没有后退半步!真正了不起的英雄,应当是她这样的白衣战士!
凌晨三时许,病房内又有两个病人离世。小芳、吕静和孙爱兵无声地为逝者整理衣物,替他们穿好衣服和袜子。
应元军注意到一个病人的腿,细如枯棒,没有穿长裤。刘欣欣找出逝者的衣服,替逝者穿好,又替逝者穿好袜子,那是一双深蓝色的袜子。刘欣欣面容凝重,轻声说:“大哥,走好!”她细心地用白床单将病人掩好,和小芳、吕静等一起,缓缓地将逝者推出病房。
她们走得很缓慢,步履很轻,只有移动病床摩擦地面的声音,北风从窗子的缝隙钻进来,发出凄厉的声响。
病房内失眠的病人知道又有人离世了,或叹息,或叫喊,或哭泣,或扯下呼吸机面罩拒绝治疗,或下床在病房内走动,自言自语。在这个生死的空间,生死的一线,压力是超乎任何想象的!二十五床的病人滚下床,他叫喊道:“我要回家去,我要见家人,我宁可去死!呜呜……”
应元军被取下了呼吸机,可以下床自由活动。他走过去,抱起在地上打滚的病人,放到床上,又用湿毛巾为他擦拭眼泪,说:“相信自己,相信医生,这么多人在帮我们,别怕!”
这个病人是一名包工头,他来自农村,带领一百二十多名乡亲在基建工地打工,因为突然封城,没来得及回家。一百二十多人被困在工地的板房内,有六人确诊,他是最严重的。
他向应元军哭诉道:“兄弟,如果我走了,一切都完了,去年未拿到工资,家里老婆娃儿、老人都等着我,我现在这样也不敢告诉他们!”
应元军劝慰他说:“你先别急,我来联系临江区程晓副区长,让她去工地安抚这一百多名农民工兄弟,尽可能联系你家人!”
应元军拨通了程晓的电话:“程副区长,我病房内有个病人,是地铁十二号线大湖段的农民工包工头。他带的一百二十个农民兄弟现在困在工地板房内,你辛苦一下,看能否给他们一些帮助。”
程晓说:“应所长你放心,我们昨天已经排查到了这个工地,现在已经安排专班对他们服务,从外省捐赠的蔬菜水果米面中,也安排了他们一些。农民工是我们武汉的建设者,是我们的兄弟,我们在大疫之中,不会遗忘他们,不会亏待他们!应所长,我们期待你早日康复!你一定要挺住!我已和方佳商量好,会照顾好你的家人!”
应元军听后十分感动,声音哽咽说:“多谢!多谢!”
包工头病人听说临江区新任的副区长程晓,亲自去工地安抚农民工兄弟,跪在地上向应元军磕头,说:“谢谢兄弟,谢谢应所长!只要我这一百多兄弟安全,我就是死了也无所谓了。这些人都是我带他们出来的,如果他们有什么闪失或不幸,我对不起他们和父老乡亲啊!”
应元军拉起跪在地上的包工头病友:“你跪地上干啥嘛!你要感谢,就感谢国家。我们现在中招了,一切免费,不像国外富人有钱优先而穷人等死。在我们国家,在ICU病房,你看,一切平等,这里有公务员、教师、科技人员、个体老板、清洁工、农民工等,大家都一样。医院医生对我们一视同仁,这只有在我们国家能享受到这种福利!尽管我们中招了,但国家没有放弃每一个病人。而是千方百计救治我们,听说我们ICU病房的人,治好与否都得花几十甚至上百万!国家为我们埋单了,我们每个病人的背后,有着成千上万的支持者和服务人员!”
包工头病人听得睁大了眼,惊讶地说:“哎哟,那真是不得了咧,那国家这次要为新冠病人花好多钱咧!哎!我不争气!我这个鬼身子,没免疫力!”
在应元军的劝解之下,ICU病房情绪波动的病人,渐渐平静下来,病房恢复了安静。
远处刺耳的救护车声音,划破清晨的夜空,这种声音让清晨中的城市,增添了几分不安!应元军尽管安抚劝说病房的其他病人,但他的内心也是极为不安的!他感到自己的食欲在明显下降,失眠,心悸,喘息!他想,我得趁现在神志清醒抓紧整理一下自己经手的一些事情,这些事不能因为自己的不幸而中断。
应元军在记事本上写道:
元月八号,我接警临江区思林小区八号楼四单元程小林,涉嫌诈骗倒卖口罩,我已进行传唤初审,做过笔录,待立案。程小林是无业人员,涉嫌骗取订货方资金十二万,应及时立案后移交检察院。
元月十二号,在抚民医院急诊科,黄权无理取闹,撕扯医务人员防护服并向医务人员吐口水吐痰,在医院保安劝阻后,仍然不停止侵害行为,持刀威胁医务人员并将其中一名医务人员甘某戳伤。黄权系刑满释放人员,曾多次酒驾被处罚。我对其进行了初审,并通过程序将其拘押在看守所,做了刑事立案,待完成公安检查调查及案卷整理,移送检察院起诉。
元月十八号,我在执行公务巡逻时发现一名流浪汉,当时他正在砸临江区公安局的大门铜字招牌。他把镶在大理石上的铜字招牌全砸了,取下装进麻袋。我对其进行了审问,并做了笔录。此流浪汉租住在九巷八里道二十三号,初审案卷中有其身份证及笔录。他以为铜字招牌是黄金,便起了贼心,此案待进一步侦查处理。
元月二十三号,我奉命送一名孤儿去收养站,儿童叫刘学明,是临江区宁安社区青关小区十幢三单元702室的孩子,七岁半。他的父母都在疫情中染病去世。刘学明的姑姑也在隔离,舅舅在外地,身边再无亲人。我当时把他送到收养站时,签的是我的名字,留的是我的联系方式。我们要对这个孤儿继续尽到关爱之责!我们不能让他幼小的心灵在重创之后再受创伤。建议单位派人与收养站联系,定时派专人前往看望孤儿。
元月二十五号,万家社区佳和小区发生一起入室抢劫杀人案件,此案为恶性案件,犯罪嫌疑人冒充防疫排查人员,并将女主人残忍杀害,应加大警力侦查,前期卷宗在文件柜内第三格红色文件夹中……
元月二十八号,华新洗脚城女老板董先丽,在疫情期间,私自安排有关人员接触男性。我们接警后现场突查,涉嫌卖淫嫖娼。女老板董先丽与多个男性亲密接触,其本人经检测患新冠肺炎,并涉嫌卖淫,导致多人隔离,社会影响极坏。根据有关法律,现已立案,待进一步完成检查审查后,移送检察机关。
二月三号,本人接到一个不法分子电话,未知姓名。电话现已打不通,此人是一个小偷。他在火车站候车室附近的面馆店,偷了一个钱包。钱包内有身份证,现金三千二百元,还有一份捐款单明细和一份捐款收据。他偷了钱包之后,内心挣扎了几天几夜,感到羞耻可恶,预感到这种恶行会遭天遣,他害怕头上三尺神明在,一切恶行有报应,于是从警务公开网站上找到了我的电话。小偷打电话告诉我,他偷的钱包放在火车站左侧广告牌下的花坛树丛里,用一个黑色塑料袋包着。我带民警去找,发现了这个钱包。小偷还写了一封悔过信,他看了在疫情中那些志愿者的事迹和在一线医务人员的奉献行为,贼心被正能量感动,决心迷途知返,重新做人,决定回老家去,老老实实地找一份工作,过本分日子。现在钱包在文件柜第一层的第三个抽屉中,派人与失主取得联系,尽快处理……
应元军将自己未完成的工作,一一写下来,一共有三十多件。他写完之后,长舒一口气,仿佛内心轻松了很多。他想,即使自己活不了,但这些事得有人继续办,不能半途而废。
这时,查房的医生来了。吴爱春、孙爱兵、军医、刘欣欣、小芳、吕静等围在应元军的病床前。
吴爱春惊讶地说:“不对呀,应元军昨天的状况还好,怎么今天的指标这么差!”
他们给他上了呼吸机、血压测量仪、心电监视仪等。
吴爱春看了孙爱兵、又看看军医。他们走到一边,低声商量救治方案,商议的结果是通过远程视频,向专家请教。经过紧急的远程视频之后,形成救治方案是,给应元军上ECMO机抢救!
在进行静脉插管前,应元军将自己整理的记事本交给刘欣欣,说:“护士长,这是我在疫情期间经手的一些事情,都是很重要的未尽事务,请你为我保存,万一我活不了,就交给我所在的单位领导!”
刘欣欣接过记事本,感到这不是一个记事本,这是一座山,比山还沉重!人们都说,戏言身后事,这身后事大多是自己的后事,然而,应元军的身后事,却是这沉甸甸的公务!
她想起了近期疫情中,在国外一些人回国避难,隐瞒病情,有人在隔离点与公安人员吵闹,不喝开水,要喝无菌矿泉水。有人在检测时插队,有人打伤医护人员,国内少数人趁机发国难财,甚至在网上进行形形**的诈骗。相较之下,是何等云泥!
应元军是一个普通的民警,景和街派出所副所长。然而在危难时刻,他首先想到的不是自己,而是他人,是公务,是天职!
医生护士经过近几个小时的紧张抢救,为应元军安装上了ECMO机。暗红的血液,在ECOM机的导管内涌动,监控数据正常之后,刘欣欣才离开病房。她这是连续三十多天工作十几个小时,她困得头晕目眩,而这时正是她的经期。痛经的毛病折磨着她,她浑身疼痛无力。她扶着医院走廊的墙壁,每走一步都十分艰难。她吃力地扶墙而行,半步,一步,半步,一步,每走一小步都十分艰难!六十多米的走廊,她走了几十分钟!
吴爱春发现后,急忙走过来,扶起即将倒地的刘欣欣。他将刘欣欣轻轻抱起,快步走到护士室,缓缓将刘欣欣放在长条椅上。
吴爱春用湿纸巾擦拭着刘欣欣的面颊。刘欣欣苍白、疲惫的面颊,似乎有永不消逝的泪痕。这泪痕犹如刀子一样,剜着吴爱春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