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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哥。”
“这么大半夜的，你是要上哪去啊？子时已过，已经是怪异们的时间了哦。”
“你这样贸然前往，要是被妖怪捉去了可如何是好？”
“小哥，前面可是坟场哦，你这是要去哪里啊？”
女人的声音一直从两边传来，就好像有什么人在我的左右窜来窜去。我知道定是那恼人的妖怪又在逗乐了，每次都这样拿我开心，我便决定不再搭理她。
反正就算我不搭理她，她也一定会缠上来。
“呔，小哥！”
果然，一个女人突然从旁边的暗处窜出来，像猫一样跳到了我面前的石柱上。石柱已经断裂，她光脚踩在上面，亏她不觉得硌得慌。
我停下脚步，她看上去有些生气。色彩鲜艳不合时代的曲裾不像样子地挂在身上，饱满的胸部因为夏季的炎热而渗出汗水，在月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在她的身后有好几条粗壮的尾巴优雅地摆动着，她的头上竖着一对猫耳，金色的双眼带着一丝不满地瞪着我。
她是我家附近的一只野猫，常见的三花母猫，到了夜里竟成了妖怪。她倒是不曾伤我，只是每次夜里出门都会这样缠上来，尤为烦人。
“你干嘛每次都跟出来？”
我终于忍不住抱怨道。
她见我终于搭理她了显得很高兴，两条猫尾快乐地摇摆起来。
“因为小哥你太不小心啦，这午夜的坟场岂是活人能随便来到的地方？小哥是在找什么吗？还是快些回去比较好哦。”
我懒得跟她解释，这猫既不聪明也不乖巧，跟她说了也是白费口舌。我提着灯笼绕过石柱，踏进了这个不知道是何人所建也没有人打理的破败坟场。
我的确是在找东西，我在找一个传说。
从墓碑的队列之间踏过，石碑像是战死沙场的士兵一般东倒西歪，四周杂草丛生，想必很久没有人来过了。死者聚集的地方阴气尤甚，而因为这里已经很久没有活人踏足，那阴冷冷的寒气几乎要透进我的骨髓。
猫依然跟着我，在墓碑上跳来跳去。希望她不要惹恼了地下的先人才是。
“呐，小哥。”
难得安静了一会的九命猫妖耐不住寂寞开口说了起来。
“小哥你知道什么是九命猫妖吗？”
如果搭理她的话一定会没完没了，所以我不打算理她。何况在午夜的坟场中间大声说话怎么想都不是明智的决定。
“九命猫妖就是九条命的猫哦。这个不用我说你也知道的吧？”
果然就算我不搭理她，她还是会说下去的。
“九命猫妖是活了很多年的老猫化作的妖怪，有说法说被猫妖踏过的尸体会活过来。当然这只是告诫大家要对先人行孝的传言罢了，但是，九命猫妖和阴冷之物也的确是脱不了干系的。”
见我还是不理她，她又跳到离我更近的墓碑上跟着我往前小跑着，那手脚并用的样子就像是只模仿了人类外形的动物一般。
不对，实际情况就是这样吧。
“我就是九命猫妖哦。”
她又说道。
我不知道事到如今她还跟我反复提起这个做什么。
她突然纵身一跃，跳上我面前的石碑，再次拦在我的面前。
“我是九命猫妖哦。”
她又说了一遍。
“那又如何？”
“你还不明白吗，小哥？”
猫眯起了眼睛，露出有些危险的狡猾笑容。
“我本来就习惯于阴冷之物，来到这种地方自然没有影响。但是你就不同了哦，小哥，我刚才就一直在跟你说这里很危险了吧？”
“有多危险？”
“如果你再往前走哪怕几步路，都有可能再也回不去了哦。小哥，如果你想死尽管跟我说，我会把你吃干净不用这么麻烦。如果你还想活命，就算是用拖的我也不能再让你往前进一步了。”
我向四周看了看，坟场安安静静的，看不出什么异状。但是脚边刺骨的寒气让我不得不好好掂量掂量猫的劝告。
“小哥，深夜来此，你在找什么？”
“难归之乡。”我把灯笼举高一些，得以看清猫那张足以魅惑任何男性的脸，她金色的眼睛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好像多看一秒就会被她的美丽勾走魂魄。
“你听说过吗？这里有那个的入口。”
猫看起来有些为难，表情苦恼地扭曲了，她银色的长发披在身上，从她丰满的胸前垂下来。她的一举一动都让人难以抗拒，如果她真的有心魅惑我，我一定不会有丝毫的抵抗力。
“你找那个干什么？”
“这么说你知道那个吗？”
“根本就不是知不知道的问题吧……”猫重新昂起头来，骄傲得好像这个坟场的主人，“你找那个做什么？”
“我妹妹不见了，听说她误入了那里。”
“原来如此。”猫理解地点了点头，她抬起脚丫挠了挠自己柔软的猫耳，“我流浪了很多年了，小哥。你能养我吗？”
“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告诉我嘛，我可是很想被你养的哦。”猫在石碑上趴下来，在石碑顶端那么小小的面积上翻了个身，四脚朝天地躺在上面。
“你的妈妈很温柔哦，会把剩饭拌上小鱼给我吃，就算我趴在你家窗台上晒太阳你爸爸也不会赶我走。你偶尔抚摸我的手指我也很喜欢哦，那种暖洋洋的感觉让我都爱上你了呢。”
猫妖换了一个姿势，把肚子贴在墓碑的顶上趴着看着我。
“但是我怎么不记得，你有一个妹妹呢？”
她这是什么意思？我不由得疑惑了起来，为什么她要这样问呢？
“小哥，我问你。”
猫摆动身子跳将起来，脚尖稳稳地落在在墓碑的顶端。
“你的妹妹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模样今年几岁，有什么特征什么习惯，是何时走失，又是谁告诉你她在这里的呢？”
我的妹妹……
她这么一说我突然发现自己完全想不起来，猫的问题我居然一个都答不上来。
“你说你要找难归之乡？”猫嘲笑一般地喵喵笑了起来，“这里之外的地方都是难归之乡哦。被埋葬在这里的人们早就被人遗忘了，大家都想在外面找一个容身之所呢。我是活着的妖怪，自然可以在外面游荡，但是其他人就不行了哦。”
“竟然还专门过来接她，你被钻了空子呢，小哥。如果不是我在这里的话，你就要接一个活死人回家了。”
虽然平日里她真的很烦人，但是我也不得不承认，她说的并没有错。
猫得意地喵喵叫了起来，又在墓碑的顶端恢复了猫坐的姿势。
“呐，小哥，如果你想活着出去的话，最好按我说的做哦。只要出了这个坟场，你就安全了，我刚才也说过，他们是离不开这里的。有我跟着你，小心一点还是能保住性命的。”
我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她。
她也把我的反应当做了默许，开心地又晃起了尾巴。
“现在呢，慢慢地把灯笼放在地上。注意脚步不要向前迈，这里已经是临界点了，再往前一点可能都将无法挽回。”
我按照她说的做，慢慢的放下灯笼，逼人的寒气迅速地让火光熄灭了。几乎同时猫从墓碑上一跃而下，一把捂住我的口鼻。
“不要动，别出声。”猫在我耳边轻声说道，“别回头。把眼睛闭上，你就会听见他们了。”
我闭上眼睛，然后听见了哭声。
有个小女孩在哭，就像街上有时候会遇到的走失的孩子一样，哭得很伤心，让人不由得动了恻隐之心。
“别睁开眼睛，不要搭理她。现在慢慢的直起身子，不要转身，小步往后退。动作越小越好。”猫的声音在我的耳边提醒着我，我感觉到她的手臂环住我的腰，手掌依然捂着我的口鼻，拉着我慢慢地往后退，那对巨乳贴在我的背上，让我心跳都漏了一拍。
“啊拉，你好像对我很感兴趣嘛。”猫似乎觉得很有趣地喵喵笑了起来，“没关系哦，你尽管想着我好了，总比被那些家伙们勾去魂魄好。我平日里姑且也算受了你们家不少的恩惠，今日救你也算是报答了。其他的你就当是福利好啦。”
耳边的人声渐渐地多了起来。就好像被那小女孩的哭声唤醒了一般，哀号声、祈祷声、咒骂声、喃喃自语之声，一下子炸开了锅，那声音就好像怒涛一样席卷着我的耳朵，有的远有的近，像波涛一样从我身边一浪一浪地拍过。他们好像并没有发现我的存在，只是在咒骂和埋怨着老天对他们的不公，后人对他们不管不问。
“在他们看来我只是拖着一块石头在走，所以你不能动，绝对不能动。不能让他们感觉到你的视线，也不能让他们感觉到你的呼吸，就这么静静地离开这里。”
“听我的没错的，没有人比我更了解这里了。”
最后不知道为什么，猫好像有些抱歉地这样说道。
“如果你愿意养我的话我会很开心的哦，如果你能养我，我就能脱离这种阴冷之地回归山林了。你还要给我起一个名字。还没有人给我起过名字呢。”
嘈杂的声音越来越大，轰鸣着充斥着我的耳朵。猫一直在跟我说话，使我不至于迷失在逝者的哀嚎之中。
“能和你在一起我很开心哦。”
……
“所以我要让你活下去。”
……
“活下去然后把我捡回家去吧。”
……
“我喜欢你的手指抚摸我的感觉。”
……
争吵一般的巨大声浪让我几乎要听不见猫的言语，我不知道这里到底有多少的死者，但是这数量恐怕比我预想的还要多很多倍。
如果他们都想要我，我立刻就会被他们撕碎。
“你们家的窗台我也很喜欢，正好可以晒到阳光……”
猫似乎有些累了，说话也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你妈妈煮的饭我也很喜欢啊……”
我感觉到猫的手指长出了爪子，几乎要刺到我的肉里，她的身体在微微的颤抖着，但是脚步依然没有停下。
“难归之乡，是因为无家可归……”
……
“但是有你在的话，也许我还有可以回去的地方……”
……
“明天看见门口的花猫，要记得捡回家去哦……”
……
“好了，我们要到了……”
……
“再坚持一下……”
……
“我们到了……我们到了哦，小哥……”
耳边的声音突然消失了，刚才还像惊涛骇浪一般震耳欲聋的轰响一瞬间就消失得无隐无踪。我的耳朵一时间有了失聪的错觉。
“好了，可以了……睁开眼睛吧……”
她气喘吁吁地把我扔在地上，我小心地睁开了眼睛。
什么也没有。
和我来的时候没有任何的区别，我坐起身来，看到了那根断裂的石柱。就是之前猫蹲在上面的那根。
而猫现在就倒在那石柱下。
“喂，猫……”
“不要过来！”猫大声地喘着气，我看到她伸长了的锋利指甲，和好像一根根竖起来了的头发。
在她的身后，是绽放开来的，足足有九条的猫尾。
“我本是临近下界的存在，刚才受了太多阴气，快要控制不住了，你现在过来难说我不会伤你。”
“猫……”
“呐，小哥……”猫翻了个身，像撒娇的猫一样翻起肚皮，她的唇边可以看见锋利的尖牙，金色的眼睛从她的银发下疲惫地注视着我，“你会把我捡回家去吗？”
她的气势弱下去了，就好像在哀求一般。很难想象总是喜欢捉弄我取乐的她，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我叫柯泠宇，别叫小哥了。”我在猫的面前坐下来，在她认为的安全距离之外老实地坐了下来，“叫你三花怎么样？”
“泠宇吗……”猫好像笑了，“三花……好土的名字……”
“如果你觉得不好听的话，要不我再想一个？比如说镇关西什么的。”
“不必了，就叫这个好了。”
猫真的笑了起来，尾巴快活地摆了摆。
“再怎么说我只是只猫而已，而且还是母猫。”
她吃力地站起身，将指甲刺进了石柱。
“和你们在一起越久，我就会越接近活物，也会变得越安定。三花吗……这可是我第一个名字哦。”
猫抬起头来，看向了我来时的街道。
“终于可以回来了，难归之乡终于有了我可以回去的地方，感觉就像是做梦一样。”
猫把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大大地舒了口气。她看上去比刚从坟场出来的时候稳定了不少，也许也是受到我这个活人的影响吧。
“我现在这个状态去街上可能会给别人添麻烦的，你回去路上要小心，就算摆脱了妖怪，人也不一定就比妖怪安全。”
猫伸出手来，将长着长长指甲的手掌放在我的头上。
“等天亮之后，只要叫我的名字，我就会回应你。到时候，可不要抱错了猫哦。”
猫眯起金色的眼睛冲我笑了起来，亲昵地舔了舔我的脸颊。粗糙的舌头刮过皮肤表面，好像刷子一样。
“明晚日落之后，我们再见吧。”
猫说完，就钻进旁边的树丛不见了。
就像来的时候一样，神龙见首不见尾。
之后我平安回到家里，因为半夜偷偷跑出去而被妈妈训了一顿。不过当我问她能不能养猫的时候……
“如果是门口的三花的话倒是没问题，不过如果你抱别的猫回来三花可能会吃醋哦。”
她这么说道。
结果三花这个名字果然不算什么名字吗，大家好像一直都是这么叫她的。
还是说她其实早就有名字了呢？
我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晒太阳的时候，试着叫了叫三花的名字，那只花猫真的从屋顶上一跃而下，窝在我的脚边。不管是尾巴的纹路还是金色的双眼，都和昨晚那个衣冠不整的大姐姐一模一样。
我摸了摸三花的尾巴，并没有发现与普通的猫有什么不同。
“你真的是妖怪吗……”
我把三花抱起来，她好像被妈妈喂得胖了不少，抱起来觉得有点重。
“喵~”
三花发出了好像在笑一样得意洋洋的叫声。
我把三花抱回家去，强行给她洗了澡。然后她就开始在家里翻来翻去，到处乱钻。我们一家三口都很高兴三花的到来，三花也乐于被我们抚摸。我的确没有一个妹妹，回来之后更加确信了这一点。
折腾累了之后，三花跑到我的房间在我的床上呼呼大睡，谁叫都不理不睬。
还真是一点客气都不讲……
那天夜里，我在半梦半醒之间，感觉旁边有人影在动，悄悄地睁开眼睛，便看见那九尾的猫妖坐在窗台上盘着腿，饶有兴趣地盯着我看。色彩鲜艳松松垮垮的曲裾依旧不像样子地挂在身上，露出了大片的肌肤，还有她那傲人的胸部。
“早上好，小哥。”
猫咧开嘴笑了起来。
看见猫这幅玩世不恭的模样一如往常，我觉得安心了许多。昨晚那好像要暴走的姿态已经消失不见了，我感到足足的松了口气。
“早上好，猫。”
我也笑了起来。看来至少，我并没有抱错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