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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步声？”
三花把鱼尾巴从嘴里拔出来，一边咀嚼着新鲜的鱼肉一边思考着我的话。虽然她看上去是一个发育成熟的大姐姐，有着傲人的胸部，穿着色彩鲜艳松松垮垮不合时代的曲裾，但是实际上她只是一只猫而已。住在我家附近的一只三花野猫，前段日子被我捡回了家。
白天是猫，晚上化作人形，她是被称作九命猫妖的妖怪。因为某些原因我被她救过一命，所以虽然以前总觉得她很烦，现在对她似乎也有了些许改观。
我刚跟她说起了，有时候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会听到有脚步声跑来跑去的事情。我们家是村里的大户，父母时常要出门去集会的地方议事，而我又是独子所以经常一个人在家。家里住的是祖上留下的老宅，从房子上面来看祖上恐怕是相当有钱的大户人家。虽然我们家现在已经没有了那样的面貌，但是多少还算富裕。
母亲开了个酒坊，父亲读过书又会做木匠，我两边都会帮忙但是都算不上很精通。
父亲喜欢收集古玩，似乎也是祖上传下来的兴趣。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都堆在他自己的仓库里，在祖屋的一个角落，门时常是锁着的。
“你们家的房子这么大，有点什么东西住在这里也不奇怪啦。”三花把鱼尾巴也扔进嘴里，用手在饭碗里找剩下的鱼肉，“何况还有那么大个仓库在。”
“不要光吃鱼，把饭也吃掉哦。”
我拿来抹布给三花擦了擦手，递给她一个勺子。
“这个是做什么用的？”
三花拿着勺子不明白地歪了歪头。
这家伙果然还是只猫啊……
我叹了口气，拿过勺子舀起一勺米饭送到三花嘴边。
“来，张嘴。”
三花老实地张开嘴，把勺子上的米饭吃掉了。
“鱼比较好吃啦……”
三花嚼着米饭不太高兴地皱起了眉头，但是还是乖乖把米饭咽了下去。
“你刚才说，这里会住了点什么东西？”
“没错啊，这么古老的房子，有一两个住客也不奇怪。就像几十年的坟头都不长草才奇怪吧？”
这形容还真是让人不舒服。
三花说完又张开嘴等我喂她。
“你自己吃啦。”
“自己吃我只吃鱼哦，猫是肉食性的，和狗不一样。”
拗不过她的任性，我又喂了她一口。
“不过你倒是不用怎么担心啦，基本都是些无害的东西。”三花心满意足地吃着米饭，伸了个懒腰，“虽然可能会捣乱，但是并不是问题，你可以放心。”
三花说完就跳上了窗台。
“接下来就是猫夜游的时间啦，泠宇你还是安心睡觉吧，天亮前我就会回来了。”
她说的倒是轻巧，一个人呆在这空荡荡的屋子里怎么可能睡得着？何况我前不久刚被她从亡魂手里救回一条命来。
我将薄毯裹在身上，闭上眼睛催促自己睡觉。
过了一会，当四周都沉寂下来，那深沉的静谧就好像沉淀到了世界的底端，在我的身边慢慢地沉积起来。
我昏昏沉沉的，就要睡去了。
就在这个时候……
“咚”
外面走廊传来了一声脚步声。
我一下子汗毛都竖了起来，刚才还昏昏沉沉的睡意立刻就消散了。
“咚咚咚咚咚”
好像有什么人小跑着从我门口经过了，脚步很轻，好像小孩子一般。
“咚咚咚咚咚”
脚步声跑过我的房门就停下了，然后又折返，在走廊上来来回回跑了数次。
“咚咚咚咚咚”
如果说那是幽灵的话，也太实在了一些。
“不过你倒是不用怎么担心啦，基本都是些无害的东西。”
我想起猫的话，心中的害怕稍微减少了些许。但是与之相对的就是明显昂扬起来了的好奇心。
那个无害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
我悄悄地爬起身来，贴着墙角摸到门口。从门缝里悄悄往外看去，外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
忽然！
“咚咚咚咚咚”
我看见一个红色发亮的人影从我的眼前一晃而过。
真的是无害的东西吗？
我紧张得咽了咽口水。
“咚咚咚咚咚”
那东西又跑过去了。
我悄悄地，慢慢地推开房门，小心地探出头来。
黑漆漆的走廊的前方，我看见了一个红色的背影。
那背影似乎是个少女，大约是十三四岁的年纪，穿着广袖对襟翟衣，头戴珠凤冠，一看就是婚嫁的打扮。她没有发现我，只是独自扶在门边四处张望。
忽然她转过身，“咚咚咚咚”地向我跑来。
“呀！”
姑娘突然看见我，吓得跌坐在地上，连忙用袖子遮住自己的相貌。
“那个……”
看她如此惊慌失措，我反倒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我叫柯泠宇，姑娘是什么人，为什么大半夜的在我家里？”
“小女玲珑。”姑娘声音发着抖，似乎非常的害怕，“公子又是什么人……啊，柯泠宇，难道说是这柯家的大公子吗？”
“公子什么的……我的确是这家的儿子，姑娘你是……”
没想到听我这么一说，她居然哭哭啼啼起来。
“公子可见过玲珑的夫君了吗？”
“你夫君是谁？”
“‘瞻彼中原，其祁孔有’夫君名唤孔祁。公子可听闻过？”
“孔祁……”
我摇摇头。
姑娘哭得更伤心了。
“玲珑与祁郎从小定下姻缘，不知何时起，竟见不到祁郎在身边了。浑浑噩噩十数载，不思其他。”
“公子可会帮我？”
“那个……你先把袖子拿下来，老是这个样子看着都很累……”
“公子若是见到玲珑相貌，就不愿帮助玲珑了。”玲珑依旧躲在袖子后面呜咽，“玲珑并非凡人，相貌也与凡人相异。”
“这我知道，一开始我就知道你不是凡人了。凡人怎么会浑浑噩噩十几年还是这小孩模样？不用担心你，我会帮你的。”
“才不是孩童模样，玲珑也是有成长的……”玲珑似乎在抱怨我的说辞，她悄悄地从袖子边缘偷偷看了我一眼，然后小心翼翼地把袖子放了下来。她瑟缩着抬起头来看我，朱唇凤眼，相貌标致可人，没有哪个名字比玲珑更加适合她了。
不过在她的额头上，生者一对龙角。
第一眼我觉得这姑娘脂粉用得真好看，仔细看来发觉这玲珑其实未施粉黛，只是天生丽质。她用衣角沾着泪花，哭得像个泪人一般。
于是我便打开房门让她进屋内细谈。
细细了解了一番，根据我的理解，事情其实是这样的。孔祁和玲珑是从我柯家祖上传下来一对铜麒麟镇纸，早年父亲的某个好友来到我们家，见这一对铜麒麟尤为喜欢，父亲便送给了那朋友一只。玲珑发现孔祁不见了，便朝思暮想不知其他，一到深夜无人就出来寻找。但是她生性胆小，不敢踏出这屋门，只有在走廊上跑来跑去。
“哎，麒麟啊……”
天还没亮的时候，三花从外面跳上了我的窗台，见我还没睡觉便很高兴地蹭了上来。她的手脚上全是污泥，我取来抹布擦着她的手脚。三花被我扯着手脚，仰着肚子躺在地上，倒着看着好像又被吓到了的玲珑。
“我叫三花，是泠宇的宠物喵。”三花蜷起双手，冲玲珑咧嘴一笑。
我摸了摸三花的头，三花便亲昵地趴在了我的腿上，像普通猫一样打起了呼噜。
“三花是九命猫妖，曾经救过我的命，玲珑不用害怕她。”
“就是就是。”三花摆着尾巴舒服地眯起了眼睛，“不过麒麟啊……你们家可真厉害呢……把麒麟送人的你老爸就更厉害啦，你家到你老爸这一代突然衰落下去也和这麒麟有关吧。麒麟本是镇宅的瑞兽，如此茶饭不思自然保护不了家宅。何况本来是一对的麒麟竟然还送给了别人，你爸真的是太不小心了，简直和你一样的不小心啊。”
“那我该怎么找另一只呢？”
“最快的当然是问你老爸了吧。”三花在玲珑的面前坐下来，玲珑低着头不敢看她，“这是麟，所以是女孩子，要找到麒才行。去问问你老爸到底把另一个送给谁了，要回来就好……”
三花说到一半，玲珑突然站起身来，将三花一直松松垮垮挂在身上的曲裾拉起来裹住三花的身子，开始系上衣带。
“就算是妖怪也不能如此不成体统，何况主人家还是男孩子。”在三花呆住的期间迅速地把她的衣服穿好，绑好衣带，衣冠整洁起来的三花别有一番风味，不过她自己似乎并不是这么觉得的。
“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三花身体抽搐了一下，“你做什么，你要绑住我吗！”
“只是穿个衣服你不至于吧？”我怕三花会突然跳起来攻击玲珑，便将她往回拉，没想到，我一碰三花，她就直直地倒下了。
就像是变成了石头一般直直地倒下了。
难道说这衣服是某种封印吗？我有点紧张，怕是玲珑触到了什么不该触发的法术。
“三花，你没事吧？”
三花看着我没有回答，我看见她的冷汗渗出了额头。
“动……动不了了……”三花颤颤巍巍地对我说道，看上去快哭了，“我被绑起来了，动不了了！为什么要把我绑起来！”
然后三花就喵喵乱叫着闹起脾气来，九条尾巴在身后啪啦啪啦地胡乱拍着地面。
看来封印什么的是我想多了，这只笨猫只是不会穿衣服而已。
结果三花又恢复了一直以来那种邋遢打扮，而且戒心满满地躲在我身后窥视着玲珑，生怕再次被她“绑起来”。
吃午饭的时候，我问起了父亲铜麒麟的事情。
“啊，你说那个啊，那个是你爷爷从人家废宅里刨出来的小玩意罢了。刚开始锈得厉害，你爷爷给它加加工抛抛光，倒是像新的一样。当年卖纸的老嫣特别喜欢，我便送给了他，哪知他只拿了一只，说是当作你和他家女儿订婚的信物。”
订婚？这么一说好像是有这档子事，以前听父母提起过，但是因为很久没有听人提起过了，所以渐渐忘记了。
而且，几年前嫣家曾经遭过一次火，家业被烧掉了大半，嫣老爷也因为心力交瘁去世了，不知道他家现状是如何。
“说来这事还真是很久没提过了呢。”母亲放下碗筷也寻思着说道，“嫣家糟了火光之后就没有联系了，当家的你觉得如何？泠宇也到了这个年纪了，你说这婚约还算不算数啊？”
“算，怎么不算？我们柯家是那种嫌贫爱富之人吗？”父亲抬起头来瞪了母亲一眼，“当年咱家困难的时候，人家老嫣也没说把婚约废了。现在老嫣家糟了火光，不好意思登门，到了这个时候了，我们也该有点表示。
“这样吧，泠宇，你明天带上铜麒麟，咱家腊肉还有一些，也带上一点。去老嫣家跑一趟，看看他家的状况。如果他家家境还过得去，你就把东西送给人家就回来，改天我给你找个媒人去说说。如果他家实在困难，你跟亲家母问问，干脆就把那闺女接回家里来好了。反正也是早晚要过门的，等来住段日子，再择个好日子把事办了。”
“我也觉的这样好。我们老柯家也没穷到养不起个闺女。”母亲点着头又端起了饭碗，“免得人家说我们老柯家是白眼狼。泠宇，明天娘跟你一起去。”
没想到一个铜麒麟还牵扯出了一桩婚事，而且还是我自己的婚事。这种事情我插不上嘴，既然父母都觉得这样好那就这样吧。
“那好，今晚开会的时候，我也去打听打听现在老嫣家的地址。祖宅烧了之后他们卖了地，不知道搬到哪里去了。”
黄昏的时候，父母就又离开家，去村子集会去了。我把白天谈话的内容告诉了三花，没想到三花笑得在地上翻滚起来。
“喵哈哈哈哈哈，结果就是泠宇你要娶个穷丫头回来了吗？”
“不能这样说，猫还真是嫌贫爱富。”
“哪里哪里，我又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反正我还是有我的鱼吃就够啦。”三花舔了舔自己的手背，挑起眼睛看了看窗台。玲珑现在就坐在窗台上，静静地看着外面出神。铜麒麟已经让父亲从仓库里取了出来，现在就放在我的桌上。
“玲珑，你也没什么要担心的了吧？明天我就带你去见见孔祁。”
玲珑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又暗自神伤了。
“公子如此热心，玲珑真是万分感谢，只是那老嫣家落魄至此，怕是早把那铜麒麟转手当了人家了。要找到祁郎何谈容易……”
玲珑说着，嘤嘤地又要哭。三花坐不住了，翻身跳起来爬上了桌子。
“我说你好好的哭什么啊。”
玲珑看她一眼，三花便往后缩了缩，大概还对前一晚被玲珑系上衣服的事情心有余悸吧。
“反正明天去了老嫣家才知道吧，要哭也要等那麒麟真的不在了再哭嘛。实在不行，我溜进去把那铜玩意偷出来便是。”
“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偷盗。”玲珑听说三花要偷，立刻坐正了身子，我以为她是要对三花讲一番大道理，但是实际却并非如此。
“祁郎脾气火爆，凶悍得很，若是见你要偷他必要取你性命。你虽是千年猫妖，但毕竟只是地上的妖怪，与麒麟不可相提并论。”
“这种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啦……哎？你怎么知道我是千年猫妖？我可连泠宇都没有提过！”
听到三花在惊异这件事，玲珑却反倒难得一见地笑了起来。
“猫妖你身上那件曲裾，怎么看都是始皇帝之前的样式，这么多年都不曾变过，你也真是怀旧之人啊。”
不是怀旧，只是太邋遢吧？我在心里对玲珑的说辞不太赞同。
“不过，这也是让玲珑惊异之处。”玲珑的目光又望向了远方，“听说猫妖吃人之后会化作那个人的相貌，你化作的这位女性如此古风，难道说这千年来你都没有吃过人吗？”
“是啊，我不吃人。”猫自暴自弃地在桌上盘腿坐下来，“倒不是说想成为什么好妖怪，我也有自己的理由。”
“猫妖不以人为食，又是如何活到现在的呢？”
猫一时语塞，并不是她不知道答案，似乎只是不愿说。她涨红了脸，把脸颊别到我看不见的方向不说话。
“如果你要把那个方法用在公子身上，玲珑断的是要阻止你的，到时候就休怪玲珑行事粗暴。”玲珑郑重其事地看向了三花，三花被她盯得低下头来，耳朵也畏缩得倒了下来。
“公子愿意为玲珑寻找祁郎，不论结果如何玲珑都要报答公子的恩情。”
“我也没有那个打算啦……”三花缩着脖子，像是偷腥的猫一般偷偷地看了我一眼，嘴里嘟囔了起来，“而且泠宇他才十七岁……”
“啊啊啊啊啊，反正我是不会害他的啦！”三花坚定地摆了摆手，“绝对不会，不会不会！”
玲珑好像还想说什么，但是三花纵身一跃跳上了窗台。
“我去夜游了，天亮之前就会回来。小哥你要是再不睡觉，明天见到老嫣家的闺女，可是会被岳母讨厌的哦。”
说完，她就跳出窗子去了。
猫说的没错，时间已经很晚了，我脱去上衣准备睡觉。
“猫妖会以年轻男性的精气为食，若是被猫妖夺了精气，身体就会日渐衰弱直至死去。公子可要小心。”
“你说小心……”
“万不可与猫妖行男女之事，会送掉性命的。公子还是早日和嫣家小姐成亲了好。”
“哦……”我本来想说玲珑想多了，但是我一转过去玲珑就又用袖子遮起了脸。我这才意识到我刚把衣服脱了，这玲珑倒真是洁身自好得很。
“公子失礼了，玲珑先退下了。”玲珑涨红了脸，从窗台上跳下，一头钻进桌上的铜麒麟就不见了。
我把铜麒麟转了个方向面向墙壁，然后安心睡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