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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太太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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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芳芸越是不作声,四太太哭声越响。她像一只仓促间离了水的章鱼,软趴趴缠在芳芸身上不肯松手。

    阿根到底是中国男人,一来不敢和主人的长辈动手,二来,四太太这种哭哭啼啼的软弱女人他也没法下手。他帮不上忙,又不敢离开芳芸去搬救兵,在一边急得团团转。

    芳芸被四太太闹得烦极了,怒道:“阿根,你马上去巡捕房报警,现在就去。就讲俞家四小姐丢了好几天了。”

    “不能报警。”四太太这一刻神灵附体,霎时又从章鱼变回人类,她哭道:“芳芸,你就行行好,告诉四婶,茹芸在哪里?”

    “我不晓得。”芳芸硬梆梆的说:“我只晓得人丢了,要到巡捕房找警察。阿根,快,开车去巡捕房。”

    阿根回过神来,大声答应,拉开车门发动汽车。四太太急红了眼,伸开两只胳膊拦在车前。芳芸趁着机会飞快地上车,把车门锁上。

    阿根扭头看芳芸。芳芸沉下脸来,道:“倒车,往十五号的方向倒车。”

    阿根把车缓缓倒到十五号门口,四太太一步一步紧逼。车子退无可退,芳芸摇开车窗,沉着脸对着四太太大声道:“你要和我闹,我就陪你。按喇叭,不停的按,按到樱桃街所有的人都晓得。这事儿能有多大,我就能闹多大。反正离家出走的不是我俞芳芸。丢脸面的是俞家四房。”

    阿根扭头,看见芳芸的神情是真的生气了,不敢不听。他将手按在按钮上,喇叭声不停歇。樱桃街并不长,一共只有十五栋别墅房子。已经是晚上八九点钟的时候,家家户户都有人,教这不停歇的喇叭声一吵,立刻有人家打发听差的、老妈子出来看究竟。

    十五号这是唱的哪一出?俞家四太太拦着谁的车不让人家走?不一会儿就有几户人家的太太带着老妈子出来了。

    四太太哭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站在在芳芸的车前进退不得。方才她并没有把芳芸的威胁听进去,现在芳芸把事情闹得大了,邻居们都出来看热闹。她已经找不到台阶下了。她心里又悔又恨,后悔不该在门口拦芳芸,恨芳芸一点不顾俞家的脸面,说翻脸就翻脸。她就没有想到,是她把芳芸逼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

    芳芸的性格,不反击则已,一但还击,是不会给人留多少余地的。阿根看渐渐围上来许多人,有些迟怀疑的问芳芸,“九小姐,怎么办?”

    “继续按喇叭。”芳芸端坐在车内,并不把外面那群看热闹的人当回事。

    喇叭声音虽然不算太响,然一刻不歇的响上大半天也极为吵人。十五号的人其实都听见了,也晓得四太太拦住了芳芸。大房里头,大老爷心里其实极不喜欢芳芸,巴不得有人为难她。大老爷不出头,大房没人敢吭声。四房里,四老爷不在家,家里几个姨太太巴不得太太出洋相的,都乐不可支的在围墙里听壁角。

    婉芳睡的正香,被喇叭声吵醒,拉开窗帘看见四太太拦住一辆汽车,只当四太太和四老爷闹脾气。四房的事情,她虽然是嫂子到底年纪小,出头那是自讨没趣,所以她关着门只当没听见。

    中国人向来爱看热闹,尤其是左邻右舍,有个风吹草动,巴不得连人家的红漆马桶有没有用铜箍都要打听清楚。四太太拦住俞家小姐的车子哭闹,俞家却没有人出来,就有一位好奇心和探险心都茂盛的太太脱颖而出,从人群中走出来,扶住四太太,微笑着劝:“俞四太太,你先别哭。”

    她又对着车内的阿根讲:“车夫勿要再按,吵死人哉。”

    阿根不敢停手,只看着芳芸。芳芸叹了一口气,道:“停手吧。这位太太,请你评评理。四婶拦着不让我走,我能怎么办?”

    四太太心里狂跳,生怕芳芸把茹芸离家出走的事情抖出来,现在听芳芸话里的意思是不会提茹芸,她就镇定了一些。中国人的习惯,晚辈和长辈闹,人家劝说,都要讲晚辈的不是,她决意不开口讲话,从腋下拉出手帕捂着脸,大哭起来。

    那位太太的两只眼睛差不多要变成问号的集装箱,偏这两位一个只哭,一个求救似的看着她。她吸了一口气,笑道:“一家人,我就没见过婶婶哭着拦住侄女不让走的。”

    芳芸露出为难的笑容,道:“四婶,你不要为难我。这位太太这样热心,又是紧邻,或者晓得些四姐的消息也说不定。”

    俞家公开都讲俞茹芸得了病到乡下休养,想把四小姐逃婚的事情瞒下来。然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樱桃街的老妈子们买菜时闲话几句,最喜欢讲讲主人的隐私。

    这位太太约略也晓得点,她立刻将两只手按在四太太的胳膊上,笑道:“你们茹芸怎么了,快和我说说,只要我帮得上的,一定帮!”

    四太太后悔极了,尖着嗓子道:“你别胡说,茹芸好好在乡下养病,她会怎么样!”

    芳芸寸步不让,抱怨道:“原来茹芸姐没有离家出走,那样很好。四婶吓我,我还打算去巡捕房报警,然后去报馆登寻人启示。”

    四太太尖叫道:“茹芸好好在乡下,你敢坏她名声,我和你拼了。”她愤怒的冲上去,想从车窗里揪住芳芸,被那位太太拦住了。

    芳芸手快,把车窗摇起一半,冷笑道:“四婶,我和你只讲一遍。我只听讲茹芸去乡下养病了,谁再拿茹芸逃婚的事来给我添麻烦,我心肠很好的,很乐意自己掏腰包去报馆登寻人启示。阿根,开车。”

    阿根一踩油门,不顾前面的人群,车子缓缓发动,

    那位太太愣了一下,马上明白过来,俞家的四小姐茹芸的确是逃婚了。这位俞九小姐不在樱桃街住,想必四太太以为她给了四小姐援助,所以拦住了不让她走,要她把人交出来。

    俞九小姐的小姐脾气居然很不小,当着外人的面这样讲话,没有给四太太留半点面子。四太太的哭声响亮起来,她靠着这位太太,涕泪纵横,道:“我在俞家没有活路了哟,连这么个毛丫头,都欺负我。”

    这位太太心里好笑,脸上露出关心的神情,把四太太拉到自己家去安慰去了。

    车子慢慢驶出樱桃街,芳芸的脸色才缓和了些,朝后靠在车座上。休息了几分钟,她恢复了些力气,道:“四房再寻上门来,直接给巡捕房和报馆打电话。”

    阿根小心翼翼地答应着,过了一会儿,才说:“九小姐,他们……到底是长辈。”

    芳芸冷笑道:“我父亲和那几房并不亲近。我经济独立,我过我自己的日子,谁的脸色都不要看。”

    “九小姐,阿拉刚才做错了。”阿根听得这句,立刻晓得方才他不敢拉开四太太是做错了事,马上道歉,:“下回一定不让他们给九小姐添麻烦。”

    芳芸叹了一口气,有些伤心的说:“其实你劝的没有错……可是我不能软弱,我好不容易才得到独立和自由,我不能教旁人左右我的生活,哪怕是我的父亲,也不能。”

    被四太太和芳芸这样一闹,茹芸逃婚的事情并没有捂住。丁家太太带着儿子亲至樱桃街要见未来儿媳妇。俞家交不出人,四老爷和四太太被丁太太质问得一句话都出不来,丁太太果断退了婚,又迅速替儿子另寻了一门亲事。四房丢了女儿,跑了有钱的亲家,还闹得灰头灰脑被亲戚笑话。四老爷火冒三丈,几次打算去教训芳芸,冲到门口都教爱妾们拦住了,他拿定意等俞忆白回来和他算帐。

    偏偏俞忆白在南京又忙,一时半会不会回来。胡婉芳听讲四老爷在家里摔茶杯骂芳芸,很是替芳芸担心,抽了半天的空到祥云公寓,劝芳芸低头和四房道歉。

    芳芸被胡婉芳磨的没有办法,苦笑道:“那天是四婶要死要活逼我把茹芸交出来。我都不晓得茹芸离家出走的事,怎么交人?再说了,四房丢了女儿,凭什么就要三房交人。难道我们三房就任他们欺负?道歉的事情,他们休想。退一步讲,就是三房道歉了,你觉得四房会消停?他们欺负惯了我们,一不如意就来寻三房麻烦怎么办?大房和四房管着俞家的工厂田帐,财产越管越少,他们的妾可是越管越多,分家三房分了多少?”

    胡婉芳被芳芸一连串尖锐的问题问住了,歇了好一会才说:“我是替你担心。你又不肯回樱桃街,一个人住在这里,公寓房子人来人往的,人家要来寻你麻烦,马上就打到大门口了……那怎么办?你父亲又不在这里,我夜夜为你担心都睡不好觉。”

    “太太。”芳芸感激的喊了一声,把头靠在婉芳的肩膀上,“我晓得了,我会想法子,不让你担心的。我一直觉得住公寓房子方便、省心。就没有想到过这些。太太,你别担心。”

    芳芸在心里算算,去年孔家洋行分红的钱都拿去投资了。可自己到上海之后投资的几块地也赚了几万块。这些钱,买一栋独门独户的房子、再请一两个警察门房绰绰有余。可是真这样花起来,在父亲那里就说不过去。说不定父亲会以自己乱花钱的名义替自己管钱。既要单独居住,大门一关就没人进得来,又不能花太多的钱,这样的地方有点难找。她想了一会,决定找岳敏之商量,就换了话题,问婉芳小毛头的近况。

    提起小毛头,婉芳脸上就带了笑,讲起小毛头,就把烦心事都忘了。到了下午四点多钟,小毛头午睡起来,在家里呆不住,芳芸就喊阿根开车带他去兜风。婉芳哪里放心让奶妈带着小毛头出门,直接跟了去。

    芳芸趁家里没人,立刻给岳敏之打电话。

    岳敏之沉吟了半晌,说:“虽然我还是觉得你回樱桃街和令尊一起住比较好。不过你这样坚持,还是找个新地方罢。”

    芳芸笑道:“其实我早有搬家的想法。不过当初是因为大伯娘住在对面,我要提搬,我们太太一定不肯。现在她们不在,我父亲又不在上海,我们太太拦不住我的,搬了就搬了。搬回樱桃街,我就是个包子,谁都能捏我。”

    岳敏之想像一下芳芸牌的包子,一定又香又软又好捏,不由笑出声来,道:“好好,你搬罢,我们一起找。这一回,我要和你做邻居,这样曹二少之类的人再来找你,你都不用打电话,喊一声我就开门过来了。”

    “好。”芳芸微笑着挂断电话,又打电话给李书霖。李大少人头熟,又是常买卖不动产的。芳芸一提要求,他就找到地方,笑道:“还真是巧了,就有这样的地方。张家新建的一条弄堂还没有卖光。弄堂口装了铁门,还配了警察值守。房子么,倒是不贵。听讲买房子的都是医生律师,有斯文人做邻居,小姨也放心的。明朝你不上学罢,我明朝带你去看看。”

    芳芸听讲有那样的地方,心就定了一半,微笑道:“圣约翰大学已经给我发了录取通知书。中西女中那边不必再去了。”

    圣约翰大学在上海名头响亮,出了名的难考。

    “恭喜恭喜。”李书霖情知芳芸要搬家,岳敏之一定晓得的,直接道:“敏之明天有空罢,一淘去。我们明朝早晨九点钟在碧萝餐厅碰头,表哥请你吃客牛排算作你考大学的红包。”

    芳芸笑嘻嘻答应下来,过了一会岳敏之也打电话过来,说李书霖喊他八点钟来接芳芸,问芳芸是怎么一回事。芳芸微笑道:“看房子。我本来打算过一会再给你打电话的,他刚才就和你讲了?”

    “嗯。”岳敏之满意的笑起来,“他讲的那个地方我也听说过,虽然现在房子贵,一栋房子多不过三十两黄金,便宜点的十五两就能到手。亚当现在不在上海,你手头有金条没有?”

    “没有。”芳芸笑道:“我一向用支票的。他们不肯收支票么?”

    “张家不是专门卖房子的,嫌用支票麻烦,他们喜欢用金条交易。我明朝多带几条大黄鱼罢,看中了先买下来。好不容易有机会做九小姐的债主,最好九小姐一辈子都不要还钱。”岳敏之压低了声音笑。

    “小气!”芳芸笑骂,“俞九小姐拿大洋和你换。明朝记得早点来接我。我才不要吃那个碧萝鸡,你先带我去城隍庙吃小笼包。”

    芳芸和岳敏之手捧咖啡作陪。李书霖独自吃完了一顿丰富的西式早餐,拿餐巾擦嘴,笑道:“你们两个居然背着我去偷吃小笼包,真会替我省钱。”

    一客西餐价钱从七角到五元不等。碧萝餐厅有名的除了碧萝鸡,就是一个“贵”字,早餐三元一客。小笼包才两角一笼,就是添上茶叶蛋、赤豆糊、各类点心,撑死了两个人也吃不到两块钱。李书霖自然看不上这几元钱,不过拿他两个开玩笑。

    芳芸笑道:“我们在外国天天吃这个都吃烦了。小笼包不好打包,表妹好不容易才能去吃一回。表哥要花钱,请我们去状元楼吃中饭哎。”

    “不请。”李书霖笑道:“我替张六少做成了生意,中午人家肯定要请我吃饭的。”

    “买不买还不一定的。你倒好,马上就把我们卖了。”岳敏之替芳芸拉椅子。芳芸朝他伸手,两个人肩并肩出门。李书霖在他们后面走了几步,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孤单。他朝左右看了看,餐厅里除去几个年轻的西女侍应,只有窗边一张桌子边,坐着三位年轻小姐,其中一位眉眼生得颇为明媚。他冲那位美人儿一笑。美人儿一哆嗦,手里持着的餐刀当咣一声掉到盘子里。

    李书霖摇摇头,大步追上岳敏之。

    张家收钱老派,建的房子却不老派,并不是简简单单的一条弄堂。一丈多高的高墙圈了一大片地方,进门的门楼上挂着“厚德里”的牌子,居然有四个门出入。两条宽阔的大路把高墙里的房子分成了四大块,每块都有四五排三层的楼房,每排大约十来户人家。大路能容两辆小汽车经过,小路也可容一辆小汽车通行。

    这里的位置离圣约翰大学很近,走路大约十来分钟就能到。作陪的张家职员唾沫横飞,把房子说得都能开花结果了。岳敏之有些迟疑,还没有作决定。李书霖先看中了两套。一套在东区,一套在南区,当场就拍板说要买。

    岳敏之和芳芸是要做紧邻的,厚德里的空房子已经不多,那个职员在记事簿里好不容易才翻出几处两套并排的空房。岳敏之挑了一处朝向好的,喊职员开门进去看。

    职员推开大门,里面是不小的一个院子,右边一大间看设施是厨房。他指着左边只有三堵墙壁的一大间笑道,“这间预备做车库的,里边一间小屋子可以住一两个听差或是车夫。如果不要车库,我们可以免费加墙和门窗。”他引着大家从厨房边的门到前面去。

    前面只得一个可以充当客厅的、空荡荡的大房间并一架旋转的木楼梯。李书霖推开前门去看,前面一个院子也不算小,围墙有一层半楼那么高,墙上开门,两扇门都包着厚厚一层铁皮,由大门到客厅门口,用红砖铺着一条三四尺宽的小路,左右都是泥地。

    芳芸欣喜的说:“前面可以种花,还能种树!”

    张家职员笑道:“小姐好眼力,这排房子前后院子都大,一排抵得上南边两排房。人家都嫌院子大,讲不划算,他们哪里懂得,在上海这样寸土寸金的的地方,在家里种一两棵……”

    “你老实讲价钱罢。”岳敏之看芳芸的眼睛都放光,晓得芳芸肯定看中了,打断职员的话,笑道:“先讲好,贵了我们不买的。”

    “不贵不贵,只要二十五两黄金。”那个职员仰头指着二楼说:“二楼四大间,三楼两大间,还有两个亭子间。不要讲四五口人的小家庭,连老太爷老太太住在一起都够了。”

    “没有煤气?”芳芸皱眉。

    张家职员愣了一下,笑道:“公寓房子装煤气的也不太多。除掉没有这个。浴室和带抽水马桶的厕所,我们每层楼都有的。”他朝岳敏之看了几眼,又笑道:“当然,要是嫌多了,拆掉,我们可以马上喊工人来。”

    岳敏之点点头,一本正经的说:“很好,隔壁的房子格局是一样的么?”

    “隔壁的房子小一点,二楼只有三间,三楼是两小间。别的都一样。”职员脸上的笑容不变:“价钱就便宜多了,只要二十三两。住起来一样很舒服的,老板到隔壁看看?”

    岳敏之看向芳芸。芳芸笑道:“我一个人住,要小一点的罢。”

    张家职员的笑容有些疲软,伸手去开门。

    岳敏之点点头,说:“那我就要这间大点的。喊律师来办手续罢。”

    张家职员惊奇的看着他们两个一眼。李大少在上海出了名的有钱,买两套不稀奇。这两个人看着年轻,说起买房子好像去糖果店买糖果,着实少有。不过上海的有钱人多,什么样稀奇古怪的有钱人都有,最要紧生意谈成才好抽佣金。他马上回答,“好的。请跟我到办事处去。”

    李书霖和岳敏之都有自己的固定律师。芳芸平常经济上的来往都由亚当处理,律师自然是美国人。她嫌麻烦,就借岳敏之的律师写合同。问得张家职员是可以收支票的,她还是写了支票,不给岳敏之做债主的机会。

    岳敏之晓得芳芸搬家的心迫切,当天下午就开始搬家。他搬了两天搬好,芳芸也收拾好了家当。由岳敏之和李书霖帮忙,花了一天时间搬过来。候婉芳接到芳芸通知搬家的电话,已经是芳芸在新家住的第三天了。

    婉芳来看芳芸的新家,在大门口被守门的警察拦住不许进,非要她在门房打电话喊芳芸出来接。

    芳芸笑嘻嘻出来,把遮阳伞移到奶妈头顶上替小毛头挡太阳,看着婉芳不讲话。

    婉芳抱怨道:“你真是的,说搬就搬,也要和你父亲说一声呀。”

    “父亲忙着大事,这样的小事我做女儿的就替他做主了。”芳芸笑道:“这里的守卫还算严密罢。我带你去看房子去。”

    婉芳把芳芸楼上楼下都转了个遍,满意的叹了口气,道:“真不错。花了多少钱?”

    “二十多两黄金。”芳芸笑道:“二楼的三间,我留了一间做客房,一间做书房。三楼给黄妈她们住。亭子间放放杂物,刚刚够住。”

    “只住你一个,你还讲刚刚够住。”婉芳嗔怪的看了芳芸一眼,道:“换了谁家不是三代同堂住上十几口人。你把压箱底的嫁妆钱换成房子,回头嫁到婆家去没钱用,有你哭的。”

    “不怕不怕,我才不哭。”芳芸乐呵呵的说:“这回太太晚上睡得着觉了吧。”

    厚德里的确比祥云公寓安全许多。最少,不得芳芸同意,四房的人连厚德里的大门都进不来。然,芳芸是拿定了主意不肯和父亲一起生活了。婉芳摇摇头,芳芸不是她亲生的女儿,也幸好不是她亲生的女儿。继母和继女,就这样客客气气、亲亲热热的,也蛮好。

    婉芳晓得芳芸搬家,一来是因为大太太不在对门住,二来是不想四房寻麻烦,不管怎么讲,都是想避开麻烦。那样搬到哪里最好不要让俞家人晓得。她严令奶妈回去不要乱讲话。小毛头已经一岁多,要不要奶妈无所谓的,奶妈生怕自己被开销掉,得了主人的吩咐嘴巴闭的很紧。

    四太太不甘心,逼着四老爷去了一趟祥云公寓,敲开门才晓得芳芸搬了家。敲对门,刘妈出来开门讲上回四老爷走的第二天,大太太就带着十小姐回锦屏去了。

    四老爷夫妇才醒悟过来,茹芸逃婚的事或者和芳芸没有关系,但大太太和倩芸走的这样急,和她们一定脱不了干系。

    婚已经退了,面子和里子都没有了,女儿到底是亲生的。四太太想念女儿的心切,拖着四老爷去报馆登寻人启示,在启示里说婚约已经解除,叫茹芸回家。

    头天报纸登出去,第二天傍晚,瘦得皮包骨头的茹芸就被周正君送回来了。

    四太太顾不得心疼女儿,把她拉到到房里,关上门问她:“你有没有吃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