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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四太太怎么问,拿软话哄也好,拿硬话吓也好。茹芸都只拿手帕捂着脸哭。
俞小姐呜呜的哭声虽然不大,楼下客厅里的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四老爷端着紫砂茶壶把玩,冷眼看着这个年轻人。
周正君很后悔,后悔自己不该多管闲事。明明他是好心帮人家把女儿送回来,可是在俞家人眼里,他就像个偷了东西的贼。
茹芸的哭声继继续续飘到客厅里,好像是在指责:“是周正君害了我,是他欺负我。”
周正君的额头渐渐有汗渗出。这个客厅,有着华丽的陈设,水晶吊灯、繁复花纹的蕾丝桌布,以及又宽大又舒适的真皮大沙发,一向受到客人们的赞赏。可是他却如坐针毡。
“你——是怎么认识茹芸的?”四老爷觉得火候差不多了,拖长了腔调问周正君,“认识她多久了。”
“我和四小姐不怎么熟,”周正君结结巴巴地,“我和俞友诚是同学,最近常和倩芸一块玩。是倩芸央我……”他舔了舔嘴唇,有些犹豫该不该讲下去。
四老爷冷笑起来,“这么讲,你和倩芸——嗯?”
“我们常在一起玩。”周正君两只手的手指头都扭在一起,“有一天我们去看戏,倩芸央我帮忙,讲她四姐宁肯寻死也不要嫁……她不能看着她的四姐自寻死路,她很伤心,我……我不该心软。”他被四老爷凶狠的眼神吓住了,结结巴巴讲完这几句,再不敢作声。
四老爷脸色很不好看。他们前脚找到祥云公寓,大太太后脚就带着倩芸回了锦屏,摆了是不肯再管茹芸。茹芸在楼上哭的那样伤心,肯定是吃了大亏。
四老爷这辈子几时吃过亏?他凶狠的盯着周正君,“原来是你和倩芸合伙把茹芸拐走了,来人!”他厉声高喊:“给巡捕房打电话,请杜探长来一趟。”
四老爷尖厉的声音传到茹芸耳朵里,茹芸的身体猛然哆嗦了一阵,她扑到四太太的怀里,哭着说:“妈,不能让巡捕房晓得。他……他拍了我的裸……照片。”
“什么?”四太太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用力抓住女儿的胳膊,指甲深深的陷进茹芸的细胳膊,“什么像片?你为什么要拍那种东西?”
“呜呜……我不要活了。”茹芸羞愧的说:“他讲那是艺术美,劝我为艺术献身。”
“我要杀了那个坏蛋!”四太太愤怒的操起一把明晃晃的剪刀,冲进客厅,她揪住周正君,拿着剪刀用力朝他身上戳。
周正君拿胳膊护着脸,胳膊上被戳了好几个深深的口子,鲜血滴滴答答的落到光滑的地板上。他疼的尖叫:“救命,杀人啦,救命,杀人啦。”一边推开四太太一边朝门口跑。
四太太喘着气,举着剪刀就追。四老爷不晓得缘故,袖手站在一边喝道:“一会巡捕房的人来,看见你这个样子像什么话!”
“不能让巡捕房的人来。”四太太的鼻孔都在喷火,“把这个拆白党捉住,我要杀了他。”
周正君本来就是个活泼的年青人,鲜血让他的身手变得更加的敏捷,他冲出了几个听差的包围圈,攀上铁门,几十秒钟的时间就冲出了樱桃街。滴着血的青年在马路上狂奔,引得拉黄包车的车夫、卖报纸的小贩都对着樱桃街指指点点。
四老爷把冲到铁门边的四太太扯回家,喝道:“你发的什么疯!”
“不能让那个坏蛋走呀,把他捉回来。”四太太头发散乱,她举着剪刀大喊大叫:“我要杀掉他。”
四老爷觉得有些不对劲,他板起脸喝退姨太太们,冲着楼上大喊:“俞茹芸,你给我滚下来讲明白。”
“妈,不是他。”茹芸怯生生的从楼梯上伸出半边脸,“不是这个周正君。”
四太太仿佛中了神仙的定身术,突然停止不动,直直的看着女儿。茹芸羞愧难当,拿手帕捂着脸痛哭。四太太尖叫:“你这个死丫头,死气我了!”她朝后一倒,晕过去了。
四老爷喊来老妈子把妻子架回房间,又怕茹芸逃跑,亲自拉着她的胳膊,把她拉扯到四太太卧室里的浴室里锁起来。
四太太醒过来,没有看见茹芸,急的要死,一边爬起来一边喊:“茹芸哪?”
“锁在浴室里了。”四老爷冷淡的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作孽哟。”四太太痛哭流涕,“茹芸被人骗拍了那种像片。”
“是那个周正君?”四老爷大怒。
“不是!”茹芸无力的捶着门,哭泣,“是陈伯昭。他是从法国留学回来的画家。”
原来茹芸在周正君寡婶家的亭子间住了小半个月,嫌房子小不方便,又嫌那位周婶婶管东管西不自由,就在同弄堂另外租了一间前楼搬出去。
她离开俞家时带了几百块钱的现金,还有几只镶宝石的金镯子和一根大黄鱼,自觉手头宽裕,不只大方添置家具,还在劝业所雇佣了一个大姐。
陈伯昭是那个大姐前任的雇主,舍不得这个得用的大姐跳到别家,寻到茹芸这里喊大姐回去。一来二去,大姐没有喊走,倒和茹芸结识了。
茹芸高小毕业之后在家里跟着冬烘先生念了二三年的四书五经,受的是老派的家庭教育,和年青男人打交道的机会不太多。只有一个李书霖算是顶出挑,旁人要么看不上她,要么她看不上,不过面熟而已。
朝好里讲,茹芸是一个天真浪漫的姑娘,她宁肯认为全上海的青年男人都是好人。
陈伯昭从浪漫的法国巴黎留学归来,不只派头十足,而且做事漂亮,十分的会讲话。茹芸和他约会一两次就被迷住了。之后自然是顺理成章的、少女为了艺术而献身。
陈伯昭和旁的艺术家不同,他虽然在法国学的是油画,却偏爱摄影。他和茹芸相处熟悉了,认为茹芸的身体极具中国女性的艺术美,力劝茹芸拍几张像片做永远的、美的、爱的收藏。
茹芸却不过爱郎情面拍了几张,陈伯昭郑而重之洗了一式两份和她分开收藏。两个人因为爱情而艺术,又因为艺术更加的相爱,恨不能马上举行婚礼。
大姐眼热,闹着要加薪水,茹芸不肯。她就跑去陈家告密——原来那个陈伯昭居然是有老婆孩子的。
陈太太找上门来,陈伯昭既不肯放弃太太和家庭,也不肯放弃这新鲜的、甜蜜的爱情。茹芸和他吵架,赌气要走,他就威胁说,她逃走就把那些照片拿去登报。
茹芸想走又不敢走,陈太太来了就不肯走,整天和她过不去。不过几天功夫,茹芸就瘦了一大圈。恰好那天陈伯昭出门去了,家里只有陈太太和茹芸在。周正君看了《申报》上俞家的寻女启示,拿着报纸寻来,劝茹芸回家。
陈太太日思夜想请茹芸走路,得了这样的机会不肯放过,背着周正君在茹芸面前打保票,说一定会找机会把她的像片找出来烧掉,劝茹芸趁着家里人急着找她马上回家。茹芸稀里糊涂被她推出门,两手空空的跟着周正君坐车,一路上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她一肚子的苦水又不敢和周正君讲,到了家被母亲举着剪刀要杀人的行动吓着了,才一边哭一边把经过都讲了出来。
四老爷听完,恨的要死,粗暴地扯下捆窗帘的细绳就勒茹芸的脖子。四太太哭着拦,“就是要她死,也要先想法子把像片寻回来呀。”
“这怎么好寻?”四老爷暴跳如雷,“就是寻人帮忙,这种事怎么好意思开口!茹芸,你是自寻死路,滚!我俞家就当没有养你这个女儿!”
“你不要,我要!”四太太的勇气暴发出来,她用力把四老爷推开,“不是你给茹芸找那样的婆家,她怎么会逃婚。她一向老实呆在家里,哪里会出这样的事情!”
“你教的好女儿!只会护着她。”四老爷撞到桌子角吃疼,愤怒的把桌上的花瓶烟灰缸都扫到地下,和四太太扭打起来。
茹芸缩在墙角哭泣。几个姨太太原来都在门外偷听,听见四老爷和四太太打架,纷纷敲门,一片莺声燕语,娇滴滴地喊:“老爷消消气,不要打了。”
四老爷揍了四太太几拳想停手,偏四太太得了门外娘子军的声援越打越勇,伸出涂得通红的手指甲在四老爷脸上留下了几道通红的印子。四老爷恼火的很,甩开拳头又揍了下去。四太太的卧室一片狼籍。
茹芸被溅到身上的碎瓷片划破了一个口子,她吃疼打了一个抖,突然觉得万念俱灰,喊道:“你们别打了。我丢了你们的脸,我去死!”越过纠缠在一起的四老爷和四太太,推开阳台门,就跳了下去。
“茹芸!”四太太凄厉的尖叫起来,“俞景山,你赔我女儿。”
四老爷怒吼:“二楼跳下去又摔不死。”
果然,茹芸在楼下的草地上挣扎,只有脸上刮破了一道口子,两条大腿和胳膊摔得青紫一片,身下还有一滩血,看着怪吓人的。她脸色苍白,疼的直哆嗦,几个老妈子围过来都不敢动她。四太太哭着奔出来,被老妈子架住了。
“太太,不能动。”一个老妈子大着胆子说:“请洋大夫来吧。”
“是呀,请洋大夫来吧。”几个老妈子都看茹芸的身体出了什么情况,却不敢说,纷纷喊太太去请大夫。
四太太看见那一滩血已经吓糊涂了,坐在茹芸身边只晓得哭。
四老爷方才在阳台上就看见女儿还在动弹,提起的心就放下了一半。
前几天大房的几个男孩子在二楼阳台玩闹,一口气摔了三个下去,也只有一个不走运摔到花盆沿上折了胳膊,另外两个跌到草地上的都只是擦破了油皮。所以他觉得茹芸跳下去不是大事儿。
四老爷慢吞吞走到门口,推开关切的看着他的姨太太们,威严的说:“都回去,良玉,你给常来我们家的史大夫打电话,喊他来给茹芸看看。”
史大夫来的很快,看见俞家小姐睡在草地上没人敢动,四太太坐在一边痛哭,他就朝站在一边的几个听差看。听差使了个不能动的眼色。他咳了一声,说:“不是轻伤。打电话给圣约翰医院,喊他们派救护车来。”
圣约翰医院离着樱桃街走路不过几分钟。救护车开进来反倒花了十来分钟时间,再把茹芸送进急救室,准备急救,喊洋大夫来,已经过了一个钟头。洋大夫替茹芸检查完,一言不发的出去了。
四太太拦住了随后出来的护士,那个护士倒很客气,小声说:“令爱除了失血过多,没有大碍。不过还要刮宫,要马上准备手术。你们家里有人参罢,切一片给她含着,培培元气也好。”
四太太愣了一下,问:“为什么要刮宫?”
“小产。你们真是不小心,怎么让她摔下楼了?”护士摇摇头,端着盘子走开。
四老爷板着脸狠狠瞪了四太太一眼,小声骂道:“你养的好女儿!”
茹芸回樱桃街了,茹芸跳楼了,茹芸小产了,茹芸被送到无锡去休养了。芳芸被这一连串的消息惊呆了,婉芳走了都没有回过神来。
“黄妈,怎么会这样。”芳芸苦恼的说:“四姐的事,你都听见了?”
“无线电里哪一天没有这样的社会新闻。”黄妈拿抹布擦桌子,冷笑道:“讲句不好听的话,四小姐这样都是十小姐害的。”
芳芸沉默了一会,说:“我也有错。我应该劝茹芸她们的。”
“九小姐,你讲话她们要听得进去,俞四小姐就不会离家出走了。”岳敏之提着一只精致的铁皮洒水壶从院子里进来,笑道:“你算得离家出走还吃香的喝辣的正面榜样,你凭什么劝人家不要离家出走。”
“你都听见了?”芳芸跳起来接过洒水壶,“从哪里买到的,谢谢侬。”
“去铁匠店订的。我刚才在院子里修车,就听见你们太太和你唧唧咕咕说这些。”岳敏之卷起袖子,笑道:“别自责了,大家都是成年人,她得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你又不是中国的圣女贞德,拯救中国少女不是你的责任。”
“我没有想过做贞德。”芳芸有些难过的说:“虽然我和她并不亲近,可是她这个样子,让我很难受。”
“你从前的景况何等艰难,可是你也捱过来了。”岳敏之温柔的把大手覆在芳芸的肩上,“我还记得那一年冬天,你赤着脚在马路上走的样子。”
芳芸冲岳敏之嫣然一笑,“幸好你不是坏人。”
“其实我很想把你拐到哪里卖掉的。”岳敏之的手略微用力。芳芸朝后移了一步,两只手缠住了他的胳膊,摆了一个摔的架子就松开了。岳敏之露出可怜巴巴被欺负了的神情,好像被踩了尾巴的小猫,“你看,你凶的很,我不敢。”
芳芸啐了他一口,跳开几步跑上楼,咚咚咚又跑下来,巴着扶手说:“我们太太去学校接谨诚了,以后有的烦了。”
“要把他安置在这里?”岳敏之惊奇的挑眉。
“我们太太原来是想把他送到我这里的,我没有同意,她只能带他回樱桃街了。”芳芸轻松的叹了一口气,说:“我爹特为打电话回来喊我们太太去接,我们太太有些不快活。所以,她明朝去无锡走亲戚,顺便看看茹芸,喊我也去。”
“去几天?”岳敏之有些失落,“无锡也没什么好逛的,就是水蜜桃正当时,记得给我带一篓回来。”
“到开学或者我爹从南京回来。”芳芸露出狡黠的笑容,“那个时候水蜜桃可能没有了,我给你带几块蜜渍豆腐干罢。”
岳敏之不用想都晓得胡婉芳的心思是不想管谨诚,不过她能想到把芳芸一起带去,可见待芳芸是极好的了,芳芸和她一起自然可以放心,只是自己就不能同去了。岳敏之点点头,道:“你放心去玩罢,家里有我。”
和芳芸一起出门,有两个保镖帮忙开车,提行李。婉芳只带了一个奶妈抱孩子,事事都很省心。容易办的事阿根出头,不容易办的事卡尔出面,所过之处顺滑的好像湖州的上等丝绸。
“原来洋人保镖是这样用的。”婉芳笑嘻嘻把买的几块绸子铺在床上让芳芸看,“中国人的嘴脸哪。我和你爹爹在日本旅行的时候,人家可没好脸色给我们,还讲我们支那人是东亚病夫。”
“中国积弱,外国人都看不起我们。”芳芸咬了咬嘴唇,说:“岳大哥觉得实业可以救国,同时中国人的体质也要加油,所以他想努力做中国炼乳大王,这样就可以同时达到这两个目地了。”
“你还真是三句话都离不了岳大哥。”婉芳笑道:“听讲他的生意很好,有多好?”
“他的炼乳有四成是卖到东南亚去的。”芳芸笑道:“他在青浦建了一个新的牛奶场,现在正在到处张罗买奶牛呢。”
“大房在曹家渡那边买了地皮要建工厂。”婉芳想了想,说:“你大伯一天一个电话打过来问你父亲几时回来,听他话里的意思,是想让你父亲出钱。”
“所以,爹爹现在不肯回来?”芳芸笑了,“大伯管工厂的本事高的很,还会变从有到无的戏法,我爹一定不肯出钱的。”
“你爹肯,我也不肯!”婉芳有些不快活,“算了,不提他。过一会孙舅太太要来接我们去城外的桃园摘桃子,你带了草帽吗?”
“有的。”芳芸在箱子里翻出一顶用草绿色缎带蝴蝶结装饰的草帽,笑道:“黄妈一定要我带上。说起来,自从回到中国,我就没有穿过几次长裤。”芳芸抖开一条卡其色的背带长裤,笑道,“看我扮个假小子。”
芳芸换上草绿色的短袖衬衫和长裤,再把草帽扣在头上,在镜子前面转了个圈,摇头说:“头发太长了,不像。”
“全中国找不到第二份的摩登。”婉芳赞赏的替她把长发编成一条大辫子,“穿绿皮鞋好像不大好。”
“带了黑色的。”芳芸想了想,笑道:“一会去拿。太太,我这样打扮,孙舅太太不会讲闲话罢。”
“她是个老好人,就是看不惯也不会当面讲的。”婉芳笑道:“她们桃园附近有个尼姑庵的素斋蛮有名的,中午我们去那里订桌菜回请孙舅太太罢。”
芳芸连忙答应下来,让阿根去办。
孙舅太太大约四十多岁,穿着格子布旗袍,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拿发网罩着。她有点儿胖,笑起来显得很和气,待人亲切。芳芸虽然只是第二次见她,却一下子就喜欢上了她。
孙舅太太左手挽着婉芳,右手拉着芳芸在桑林里转了半圈,指着不远处的一座小山说:“桃园在那边。桃子要长得好,树就不能太高,那边太阳晒,我们在这里乘凉,看帮工摘桃子罢。”
芳芸走到高处远眺,那座小山附近大约三四里方圆都是桃树林,树上结满了沉甸甸的桃子。一群群的工人在桃林里穿梭,有的挑担,有的提篮,一篮篮的水蜜桃送到桑林这边,马上就被包上洁白的绵纸,装进精致的小竹篓。帮工的手指带着篾条只那么几绕,竹篓的盖子就被牢牢的固定住了。
“没想到舅太太家的桃园这样大。”婉芳是在上海花园别墅长大的,极少有机会到乡下来,对这一切都觉得很新癣,她微笑着说:“我前天在上海的水果店里问过,这样一篓水蜜桃足足要一块五。”
“也就是卖个新鲜。”孙舅太太笑道:“咱们北方老家怎么说的,宁吃鲜桃一口,不吃烂桃一筐。再过几天这些桃子熟透了,几个铜板就能买一大堆了。我们家的桃子最后都是烂在树上的。小毛头没吃过桃子酱罢,一会我挑几个熟透的做给你们吃。”
孙舅太太和婉芳闲聊太太经,芳芸在一边不作声。婉芳怕她受到冷落,推她,笑问:“想什么想得这样出神?”
芳芸笑道:“我在想,烂掉可惜了,要是能想个什么样法子把桃子留到冬天卖就好了。”
“留的。”孙舅太太笑道:“我们总要挑一批最好看的桃子放到冰窖里留到冬天卖。不过大家都是买去摆供桌,几乎没人舍得吃。听讲你在外国住了十几年。外国人冬天有桃子吗?”
“很多人家有大的玻璃温室,会种一些果树。冬天不只能吃到桃子,还能吃到葡萄和别的水果。”芳芸微笑道:“我有几个同学家里是大农场主。不过她们不怎么说这些事,好像是有加工厂去收购,做成果酱罐头或者水果罐头。”
“美国就是好。”孙舅太太啧啧了半天,有些惋惜的说:“可惜我们的水蜜桃都只能烂掉。有时候我巴不得树上少结一点。”说得芳芸和婉芳都笑了。
阿根从小山那边跑过来,隔着老远就朝这边挥手。芳芸晓得他把中饭准备好了,对婉芳眨眼睛。
婉芳笑道:“舅太太,听讲对面那个尼姑庵里的素斋蛮有名,我们嘴馋去订了一桌,就借花献佛请舅太太去吃个便饭罢。”
“桃花庵?”孙舅太太的脸色变得有些古怪,“这么有名,连你们都听讲了。”
“不是观音堂么?怎么叫桃花庵?”婉芳好奇的问。
“去了你们就晓得了。”孙太太笑道:“我也只是听讲过她们的大名。托你们的福,也去见识一回。我去喊人准备轿子。”
芳芸趁着轿子还没有来的机会,叫阿根去打听。
过了一会阿根哭笑不得的回来,说:“闹笑话了,都怪我没有事先打听清楚,难怪我方才去订酒席,那个知客听讲是三位女客那个脸色……九小姐,那是个摆花酒的地方。”
婉芳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芳芸好奇的问:“是不是南边人讲的妙尼?我听我舅公他们讲过,听讲妙尼里头有谈吐很好的,她们琴棋书画都懂一点的。”
“大致差不多罢,不过没有广州的妙尼那样有名。”一个醇厚的男人声音带着笑意,“有点真本事的,都去上海开堂子去了。小婉芳,你怎么想起来请我姐姐去吃花酒?”
芳芸回头,看见一个三十出头的男子搀着孙舅太太的胳膊走过来。这个男人样子生得和孙舅太太有六七分像,笑起来脸就变成圆的了。
婉芳小声在芳芸耳边提醒:“那是孙舅太太的兄弟,拐来拐去的喊麻烦,你直接喊他小叔叔罢。”
“小叔叔好。”芳芸上前行了一个鞠躬礼,笑道:“相请不如偶遇。太太,也请我们小叔叔去吃酒罢。”
婉芳臊得没处躲。孙舅太太大方的拉着婉芳的手,笑道:“去吃花酒怎么了,只许你们男人去,就不许咱们去?走,我们去吃好吃的,你在外面看着。”
“小婉芳请客,我不请自到。”小叔叔笑道:“再讲了,那里我熟,我去还能打个折。”
孙舅太太瞪了弟弟一眼,嗔道:“那这顿你请!”
小叔叔果然熟,进了庵门就在前面引路。知客尼见了他,笑得桃花朵朵开。大家才在圆桌边坐定,花生瓜子果碟点心碟流水一样摆上来。
端盘子的几个小尼姑虽然都是布袍素颜,生得很是端正清秀,几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都朝小叔叔身上招呼。孙舅太太有些难为情,婉芳扭过头不看。只有芳芸好奇,仔细打量这几个小尼姑。她们可能也是头一回看见女客来吃饭,都吃吃地笑着,相互丢眼色。
“文彬,你这个没良心的,你自己说说,你都多久没来了。”这个声音婉芳和芳芸都很熟。哗啦啦珠帘声响过后,光着头的颜如玉站在门口,看到屋里的芳芸和婉芳,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