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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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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到那人被魏泽击飞出去后,滚烫的汁液才刚刚泼在马背上,一切凶险在一息尚起时发生,一息未落时结束。

    赵奚无力的靠在车上,看着马匹受惊后又被很快制服。看着魏泽命令下去杖毙那人后朝他走来。

    他从始至终都太平静了,好像死了也不算什么。

    这一刻他的思绪无限放慢,他想,其实活着对他的意义就是对别人有意义。这是一件多么令人骄傲又悲哀的事啊。

    可悲哀深处,空无一物。

    魏泽并未大声呵斥那人,因为“尊客之前不叱狗”的缘故,更是因为赵奚的情况不能再耽搁了。

    他俯下身,轻轻抱起赵奚,走进了营帐。

    赵奚看着已经搭起来的百十个营帐,慢半拍的想,大概又要在这里驻扎一段时间。

    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那人不确定以后还有没有机会,于是在这个不怎么合宜的时期,暴起杀人。

    来给他治疗的还是那天那个医者,只不过后边还缀了很多的人。不同于上次简简单单的熬些药,这次往他嘴里灌了好几颗丹药。他看着他们焦急的神情,无比配合的咽了下去。

    挺疼的,无可言喻的疼。每次呼吸全身伤口就会被牵扯,痛感蔓延到每一个神经。他只好把呼吸的幅度放轻、再放轻,然后厌倦了,竟产生了一种不想呼吸的想法。

    无力的疲倦如潮水般席卷而来,他看着魏泽的嘴唇一开一合,好像在对他说什么,可是他的世界里没有声音。

    于是他反应过来自己听不见了。这样也挺好,又不然他们会吵得他头疼。

    他闭眼前的最后一刻,看着满屋子的人无头苍蝇似的乱转,滑稽又可笑,像……一群毫无头绪的智障。

    ……

    ……

    魏泽静静的站着,看着一群医者迅速讨论完了之后开始执行。然后赵奚震碎的骨骼被一点点的清理出去,流了很多很多的血,最后营帐中全是赵奚散发出的血腥味。

    有几个木系的大夫商讨过后想给赵奚强行输送生机。魏泽听到后,想问自己也是木系的,可不可以帮到忙,但动了动唇才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

    那几个大夫尝试后,发现赵奚排斥的意志太过于强烈,不敢贸然行动,只得放弃。

    魏泽又站了许久,才抬步迈出了营帐。

    暮色霭霭,蓝墨色的天空中,白云渐淡风渐散。

    他忽然想起了那天赵奚的属下以一人之姿面对千军万马的神情。想起了那人染血的青面獠牙面具。那人明明自身难保却认真无比的跟他说,赵奚的奚,不是“黄头奚儿日向西,数骑弯弓敢驰突”的奚,而是“被发之叟狂而痴,清晨临流欲奚为”的奚。

    而他的背后,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

    “将军,我们已经尽力了,如果不是他穿着护身的软甲,可能就被殷无缺一击毙命了,要是他能挺过今晚,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身后的医者欲言又止的说着,又好似没什么可说的。

    魏泽默了默,转身进了营帐,只留下一句“辛苦了。”在晚风中隐隐约约的,让人听不真切。

    帐中血腥味儿已经很淡了,显然被清理了一遍。案台上燃着半盏油灯,许是他进来带了点凉风,灯火微微颤动,本就不甚明亮的帐内越发昏暗。

    魏泽抬步走到榻前,低头微微俯身看着赵奚。

    他有些束手无策。

    赵奚紧瞌着眼,睫毛纤长而脆弱,脸色是十分不正常的苍白,明明还是面无表情,可他知道,他在极端痛苦的边缘挣扎。

    麻醉药也有它的弊端,若是用了,伤口愈合的速度会被减缓,降低生还的可能。所以医者讨论过后并未使用。

    但不使用又容易撑不过来。

    魏泽的视线移到他搁在外面的手臂上。

    赵奚的这条手臂伤的算是轻的,只手腕的地方扭了一下,已经被校正过来,用夹板固定好了。

    鬼使神差的,他伸手握住他的小臂,触感温凉,像握了一块冷玉。

    他能感觉到,赵奚的体温渐渐低了下去。

    “……”魏泽张了张嘴,忽然又想起刚刚那大夫说的话。

    如果能熬过今夜,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如果……

    魏泽松开握住赵奚小臂的手,转身又找了两床被子给他盖上。

    可好像没用。

    魏泽顿了顿,上床轻轻的环住了他。胸膛依旧是那么温暖,温暖的给人一种十年饮冰也难凉热血的错觉。

    可错觉终究是错觉。

    ……

    ……

    三更时分,赵奚醒的。

    他有些恍惚。

    很小很小的时候,他总是这个点被父亲从被窝里拎起来,在亭台楼榭中练剑。那个时候他总是偷懒,扎着扎着马步就渐渐站了起来,然后被父亲无奈的摁回去。

    “醒了?好些了吗?”魏泽发现了他的动静,哑着嗓音问。

    赵奚这才发现自己被绷带绑的像个刚从古墓里挖出来的木乃伊一样,被魏泽抱着。

    他有些失落,又好像不是失落,总之情绪有些糟糕。

    于是他回答:“一点儿都不好,我每吐出一个字都痛到要死,就像无数把小刀插进了胸膛,你以为是凌迟处死,但它却把肉片的将落而未落,只摇摇欲坠的悬挂着、翻滚着、撕绞着……”他的声音很淡漠,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与寡薄,仿佛长途跋涉的旅人,明知没有尽头却还在苦苦思索,干涸在了无人问津的沙漠。

    魏泽抿唇,低头看他,却发现与他声音极不匹配的是,他苍白的脸上挂着恶作剧得逞的笑容,得意洋洋的很。

    魏泽:“……”又亿次被忽悠了……

    赵奚受伤的时候好似格外话多,但好在他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出格,不说话了。

    魏泽还维持着半拥着他的姿势,怕碰到他的伤处,没有乱动。

    赵奚半眯着眼睛,又有些昏昏欲睡。

    魏泽不确定大夫所说的“如果能挺过今晚”是怎样一种“挺”法,甚至觉得赵奚刚刚的那一番话更像是回光返照。

    “你先别睡”魏泽微蹙着眉:“我去给你叫军医再看看。”

    “好”赵奚回答的有气无力。

    魏泽起身,又给他掖了掖被角,随即大步走了出去。

    赵奚仍旧半眯着眼,没有动弹。

    月光透过卷帘窗轻轻透了进来,布谷鸟的声音在林间响起。与南国丝毫不相干的风景,却缓慢的勾起了他思乡的愁绪。

    那时候母亲总是很闲,一天到晚都在搞一些黑暗料理,他和父亲每次都会很捧场很配合的吃几口,然后给出言不由衷的建议,之后就全部赏给了沈三。

    沈三是个表情浮夸的小胖子,应付人一套一套的,十分的唠叨十分的烦,他小的时候打不过他,见到他就跑,长大之后再听到他唠叨就好办了:直接踢去一脚,整个丞相府都能安静老半天……

    赵奚想着,微勾起了唇角,于是笑弯了月亮。

    他伸出那只唯一还能动弹的手臂,不顾牵一发而动全身的疼痛,在布谷鸟的叫声又响起之际,扣了扣身下的床板,发出沉闷的两声——“笃笃”

    这是约定好的暗号。

    意思是“我没事,我很好。”

    可他除了这样回答,还能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