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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安真把真金带进了涂贾的书房,翻开一些瓷器的书籍,供真金阅读,又从地窖里搬出几件珍藏的瓷器让他欣赏,真金满脸欢喜,终于能够亲眼见识制瓷世家典藏,自然兴奋。
德叔把涂安真拉开:“小姐,你怎么可以跟蒙古人一起?”
“他是好人!”涂安真回头望了望正在书房里贪婪阅读的真金,向德叔解释道。
德叔一脸的鄙夷:“长在马上的禽兽!没一个是好东西!”
“真金不杀人,池州不是平平安安么?”涂安真反问。
“那是因为瘟疫,他们不敢杀,但他们还是杀死了都督!”时隔已久,德叔还是相当愤怒。
涂安真不知作何解释,只得板起脸命令到:“来者都是客,要好好招待!”
德叔的倔脾气一如既往,只见他闭口未反驳,推门而出,不搭理涂安真,气得涂安真要跳脚。
“一起去看看我爹吧!”涂安真走进书房,打断了正在把玩一个白瓷马的真金。
拜祭安真的父亲!真金一听,立刻收起了纨绔公子哥欣赏美物两眼放光的样子,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涂贾的牌位还设在涂宅大堂的正中,涂安真和涂安青都不在,德叔不敢移动,只是每日打扫,待两人回来,再把涂贾的灵牌请入后屋的灵堂。
“爹,我回来了!”跪在涂贾的牌位前,涂安真喃喃道。
“要把窑火灭了啊……要把窑火灭了啊……”一阵空灵的声音钻进了涂安真的脑子里。
“爹,是你么?真的是你么?”涂安真环顾四周。
“怎么了?”站在涂安真身后的真金扶住了涂安真。
“爹说,要把窑火灭了啊,要把窑火灭了啊……”,涂安真哑着声音重复着,像丢了魂,两眼无神。
德叔看不下去了,“小姐,把老爷的牌位请进去吧。”
真金扶起了涂安真,她走上前去,抱起了牌位。
涂安真一瘸一拐地走着,从大堂到后屋的只有一个连廊,却是那么的漫长。涂安真想起小时候在连廊里和兄长游戏,跑来跑去,总是遇到皱着眉头匆匆忙忙地父亲,还有一直都是波澜不惊,温柔娴熟的母亲,每每有客人看到都要问涂贾到底涂夫人是何方人士,涂贾只是回答说早年在西域卖瓷器时碰到带回来的,涂夫人总是点点头,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涂安真手里捧着涂贾的牌位,像捧着父亲的心,待她放稳在灵台上,一刻悬着的心好像落了下来,稳定了。母亲的排牌位依旧在那里,似乎过了很久很久。
涂安真接过德叔递来的香,对着父母的灵位深深地鞠躬,插完香,她突然转过身,问德叔:“我是谁?”
德叔愣住了,说话也不连贯:“小——小姐,你不是?”
涂安真眉头微蹙,再问:“德叔,我是谁?”
德叔转头望望真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真金也一脸的惊讶,但瞬间他又恢复了威严:“我也知道一些。”
德叔脸色转白,有些害怕。
“我们去大堂,还请德叔你把知道的都告诉我。”涂安真转身就往大堂走去。
在这个家里,涂安真发话还是管用的。
“小姐……小姐送来的那一天,老爷不在家,是我抱过来的,”德叔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干哑的嗓子,“小姐是用黄金夹袄包裹着,没哭,闭着眼睡得很香。”
“黄金夹袄?”涂安真若有所思地问。
德叔接过话:“是的,黄金夹袄,那是宫里才有的东西。”
“我记得我小时候确实有一件金黄色的小棉衣,后来不知道去哪里了。”
“应该在地窖里,”德叔喟叹,“黄金夹袄里有封书信,我亲眼见到老爷烧掉了。”
“信上面写了什么?”
德叔看看真金,又摇头,不肯说。
真金肃容:“只要你说实话,我一定保证安真的安全!我从不食言,也不需要食言!”
涂安真点点头,示意德叔往下说。
“信中说小姐是皇室血脉,皇帝自知大宋气数已尽,小姐又是蒙古郡主之女,难以在宫中生活,故托人送到民间,以求活命。”
“送她来的是不是莫少华将军?”真金问。
德叔一脸的错愕:“那么久以前的事情,你怎么……会知道?”
涂安真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真金也若有所思地皱着眉头,一时间大堂中好似黑雾弥漫。
良久,真金走到涂安真身边,握住她的手,又转头对德叔说:“你去我外面的侍卫说,今晚就住这儿,不回池州城了。”
涂安真用力抓着真金的手,一颗颗冰凉的水滴打在真金的手背上,黑雾突然散去了几分。
涂宅的书房的烛火亮了,涂安真一人呆呆地坐在书房里,一言不发。
德叔欲进去请涂安真休息,被真金拦住了,“让她一个人,静一静。”
德叔望了一眼真金,眼里全是担忧。
虽然真金只是命令了一句住在涂宅,可把哈兰术急坏了,他对站在涂宅大门的两个亲兵侍卫亲兵抱怨:“我的祖宗,要在外面又不提前说,我这……我这守卫的人手都没有安排……”
侍卫脸角微微抽动,没有说话。
“起床啦!”涂安真咚咚咚地敲着真金的房门。
真金醒来,屋外已经天光大亮,他揉了揉眼睛,这一觉感觉睡了好久好久,好像从冬天睡到了夏天,又好像刚刚出浴,头脑无比清醒,他突然意识到很久没有睡得如此踏实了,难道是睡在涂安真家里的缘故?他脸角放松,下意识地抿嘴一笑,个中深意,只有他自己知道。
“再不开门我就进来了!”涂安真在门外说道。
真金回过神来,忍着笑却端着声音说:“大胆民妇,居然妄图闯入燕王居室!”
“吱呀——”涂安真二话不说,用力推开门,一副要跟人吵架的样子:“你说什么?什么燕王居室?这是我家!”
真金却咯咯笑起来,涂安真嗔怒的样子,实在是太可爱了。
涂安真丈二摸不着头脑:“你笑什么”
“我笑涂家大小姐要发怒咯……”真金边笑边说。
涂安真明白了真金是在开玩笑,心里更不爽了,嘴也嘟了起来,她气鼓鼓地把一套衣服扔给真金:“这是我能找到的最好的衣服了,你试试!”
真金无辜地看了涂安真一眼,站到床边,伸开了双手。
“你要干什么?”涂安真问。
“我不会穿,你帮我。”真金的语气比眼神更无辜。
涂安真无奈地摊开衣服,仔仔细细地帮真金穿了起来。
“这是你兄长的衣服吧!”真金冷不丁来了一句。
涂安真心里一惊,真金提到了她兄长,原来他一直都记着,而且还记得这么清楚,她正在系腰带的手顿了一下,又继续了,没有说话。
铜镜前的真金梳着宋人男子的发髻,一丝不苟,眼中还带着刚刚睡醒的混沌,脸色微润,嘴角放松,一副休闲适宜的样子。丝绸质地的紫衫下是一条锦缎横裥,立领的设计更显得真金身材修长。
涂安真从上到下捋了捋,把原本衣服上褶子捋平,“这衣服是我娘做给我兄长的,他还没穿过呢……”声音微颤。
“原来你兄长也是这么高个子的啊!”真金左右转了转身体,欣赏着镜中的自己。
涂安真看着眼前的真金,泪珠滴到了衣衫上。
涂宅没有池州都督府的大花园,但是胜在巧妙安排,特别是后院的一排工坊,搭建得实用美观。
涂安真陪着真金走在一间一间的用茅草搭建的工棚中间,一年多的闲置,几近荒废,但她还是热情地向真金介绍以前的烧瓷情况。
“最多的时候,我家同时开三个窑,几乎每月都会出来一批新瓷,炼泥和制坯的工人数需要根据每次瓷土的品致调整,刻花、施釉和火头师傅就相对固定,父亲给的工钱很高,还尽所能帮师傅处理家里的一些事情,所以他们都愿意来。”
真金点头问到:“现在他们都去哪里了?”
“死的死,散的散,有的被征兵再也没有回来,有的回老家了也不见了踪影,大概三年前,瓷器成本大涨,售价自然也变得高不可攀,西域来买的商队都负担不起,朝廷也不再来人收,爹还曾经把涂宅都抵押了出去负担成本,拖了很长的时间,才卖出去几件瓷器,稍微收回一些财产,后来我们就只能把窑口给灭了。”说着,涂安真轻轻叹了一口气。
“德叔是你们家什么人?”
“他是管家,跟着我父亲很多年,也经常帮着打理工坊的事情。对了,我说的会炼青料矿石的人就是他。”
“他?”真金脑中浮现出德叔冷冰冰的微笑。
“青料很珍贵,一般烧瓷的人家根本没法见到,这么多年,我们家就只有一次从西域商队的手中买到过一点青矿石,那次就是我爹和德叔亲自炼的。”
真金点了点头,想起那一车青矿,他一定要说服德叔这块又老又的骨头。
“德叔!”真金敲了敲德叔的房门,敲门前,哈兰术本想代劳,被真金制止了,亲自上前动了手。
“吱——”门开了,德叔深深地弯下腰,“敢问何事劳动燕王大驾?”
话虽不多,却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
真金毫不介意,开门见山:“我想请德叔到工坊里帮忙。”
德叔依然低着头:“燕王抬举老奴了,我只是一介下人,烧瓷的事情一概不知。”
“我有一车青矿石,如果德叔愿意,可以全部交由你掌管。”真金说。
一车青矿石!谁都知道价值连城,真金能全部拿出来,足以说明他的诚意。
德叔脸角一动,眼中闪过讶异,马上又恢复了平静。
“请燕王恕老奴无能,无法担此大任,还请燕王另寻高就。”德叔没有松口。
真金并不气馁:“还请您老考虑一下,我只是希望不要浪费了这一车的青矿。”说完便转身离去。
德叔怔怔地直起要来,却只看见燕王颀长的背影,虽然只是个背影,却透着从容和潇洒。
自在涂宅睡得心满意足的第一夜,真金就喜欢上了这个安静的地方,他以德叔要求答应炼矿石为由,在涂宅里住下了,还命哈兰术回池州城取来换洗的衣物。
哈兰术骑马奔跑在浮梁城到池州城的官道上,嘴里不停念叨:“池州城那么多事情等着燕王,他却跑到这里讨了个清闲……”说归说,主子的命令,绝对是不容质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