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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寒料峭,万物初生。
天光还未大亮,涂安真一个人走在宫道上,一阵寒风吹来,她不由得缩了缩脖子,裹紧了身上的衣袍。
“天色未明,涂少使是去哪呢?”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涂安真转头忘去,笑了,是安童,“左丞早啊!”
安童快步赶上涂安真,脸上却淡雅闲适,似乎是来陪她散步的。
涂安真白了他一眼,“你一大早不去上御前会议跟着我做什么?”
安童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皇上还未从春节的气氛中缓和过来,我等臣子也不便打扰!”
涂安真明白安童的心思,也故意瞪着眼睛道:“是吗?那我们那么精明能干的太子也不宣你陪读啦?”
听到涂安真提起太子,安童的心像是被一排密密小针扎了一下,生疼!脸上却没有任何变化,仍笑答:“太子也需要休息!”
“哦,原来是这样!”涂安真装着一副恍然大悟地样子,突然,她转脸盯着安童,肃声问道:“以后我们还是保持距离的好。”
安童后脑一凉,整个心沉了下去。
涂安真见安童不回答,继续快步向前走。
“你站住!”安童突然厉声喝止,声音发抖,不知为什,只要遇到她,他就会失态。
涂安真整个人僵住了。
安童双手抓着她的肩膀:“宫里……很危险,太子也很……”
没等安童说完,涂安真打冷冷断了他的话:“我知道!”
“你真的要当什么涂少使么”
“是的。”
“你要找哥哥,我可以帮你,你不必……”
涂安真没说话,只是瞥了自己的左右两肩,安童在她的眼里居然看到了不屑。
不屑!她知道他为了回到她身边,经历了多少么?可现在换来了居然是不屑。
“你……”像有一团怒火在胸中燃烧,他说不出话来。
“左丞,请你注意……”
好没等她说完,安童嗖了一下抽了双手,大步向前,头也不回地走了。
涂安真被安童的反应吓了一大跳,呆站了好久,直到一阵冷风将她吹醒,她才整了整衣袍,继续向将作院走去。
“耶律,将作院的物资都整理好了么?”涂安真来到耶律岩的工作间,轻声问。
“这个冬天尽是清点物资了!”耶律岩不拘礼,大方回答。
“那结果如何?”
“你看”,耶律岩拿起一册文书,翻开第一页,指着目录说,“不点不知道,将作院的仓库里有不少烧瓷用的材料,朱砂二十罐、长石十七石、石英岩七石……”
涂安真边听边点头,待耶律岩说完,她问:“这些东西都放着多久了?”
耶律岩摇摇头:“不好说,不过该有些年头了。有的是皇上入宫城的时候就带着,有的是军队在各地征战获胜带回,交来的时候将作院的师傅会用的就拿着,不会用的就放在仓库里了。”
涂安真扫了一眼目录,叹了一口气,痛心疾首道,“这些物资一定品质尚佳,就这样丢在仓库里,暴殄天物啊!”
耶律岩急忙辩解:“不是的,不是的,有两次黄河北道开窑,上书请赐过几次原料,我就开仓库让他们自己选,他们搬走了不少。”
她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连忙打圆场:“这就好,黄河北道的定窑一直名声在外,他们拿去了一定不会浪费,会烧出好东西的。”
耶律岩尴尬地点头,干笑两声
涂安真又说:“耶律大人不必担忧,您造的漆器一直声名在外,宫里宫外都众多人喜欢,您又管理将作院多年,经验丰富,以后我一定要多多向您请教才是。”
涂安真说话客气,真诚谦虚,深得耶律岩欣赏,而将作院急需人才,现在她有了皇上的封号,来将作院参与诸事也名正言顺,耶律岩心中喜悦,与涂安真说起各种奇淫巧计,滔滔不绝,如此持续了多日。
即使忽必烈刻意回避朝政,三月二十围猎、四月初一祭祀是改不了的祖制,宣慰司张了口,需要将作院提供大量礼器,真金作为枢密院的首领,直接将此事指派给了耶律岩和涂安真,要求他们在祭祀前烧制出一定数量的瓷器。
“我准备去蓟县看看瓷土,等回来时再去西山看下木头。”三月初九,涂安真向真金请求外出。
真金不满地问:“德叔不是就要到了么?等德叔来了,让德叔去不好么?”
涂安真答:“德叔还要七八天才能到大都,待他休整好,十天半月的就又过去了,到时雨季就一来,瓷窑就没法点火了!”
真金看着涂安真的脸,目不转睛,又找到理由:“那让耶律岩他们去不行吗?将作院那么多有经验的师傅?”说罢就伸手要搂上涂安真的腰。
涂安真一闪身退后,避开真金,又说:“耶律岩正在按照宫内藏有的瓷窑图纸,修缮城西荒废了一段时间的窑口,人走不开,宫内的其他师傅没有看瓷土的经验,万一去了看不出好坏,还是要耽误点火的。”
话音刚落,真金已经脚疾手快地窜到了涂安真身旁,手也搂住了涂安真的腰,在她耳边叹气道:“好好好,你说什么都依你,只要你在我身边。”
涂安真咯咯地笑起来,看着真金深邃的眼眸,温柔如水,有谁知道,大元那个潇洒倜傥的太子,是那么的黏人呢?
蓟县离大都不远,只需两日的路程就可到达,许久未出宫,涂安真故意放慢了步伐,骑在马上,悠悠闲闲四处观望。
“少使,我总觉得后面有人跟着。”璇儿的马骑得摇摇晃晃的,但也算能控制住节奏,她探身到涂安真耳边说。
“我知道。”涂安真慢条斯理地回答。
“怎么办?”璇儿有些害怕。
“不要轻举妄动,一直往前走!”涂安真回答璇儿的时候,头皮发麻,来大都不足一年,为何到处树敌?出宫看个瓷土都不得安生!
“哦!”璇儿看涂安真不慌不忙,也就点了点头,虽然心里没底,但也只得骑着马,歪歪斜斜地跟在涂安真身后。
安童病了,不知是哪天感染了风寒,居然发起烧来,满脸通红地躺在床上,不醒人事。
“你们是怎么伺候公子的!病成这样,早上还去东宫?”焱儿下午来丞相府拜见安童,没想到竟看到了他这幅模样。
“小的们该死!一大早公子起床就有些不适,但仍要坚持去东宫,下的们也不敢拦下,可……可没想到公子一回来……”一小太监吓得瑟瑟发抖,说话结巴。
焱儿气鼓鼓地瞪着眼,严厉地问:“太医来过了么?”
“回司仪的话,太医来过了,开了药,小的们正在熬!”
“还不快去看药好了没有!若公子有个三长两短,要你们好看!”
“是是是!”下人们哭着三叩九跪地退了出去。
焱儿气鼓鼓地正欲关门,孙瑜推门进来了,她一进门就关切地望着躺在床上的安童,问:“左丞病了?”
焱儿急忙回答:“是的,下人们说从中午起就开始发高烧,浑身滚烫,不醒人事。”边说泪水边在眼中打转。
“哦?让我看看!”孙瑜探手摸了摸安童的额头,又撑开安童的眼皮,左右看了看,还握住安童的嘴,上下看了看,一切都是那么的娴熟自然。
焱儿虽觉得孙瑜就这样触碰安童有些不妥,但她深知孙瑜医术高明,是太子特派给涂安真治病养身的,大夫给病人诊查看病,天经地义,所以也没多话,只是问:“孙大夫,我家公子这病到底如何?”
孙瑜朝屋外望了望,回答焱儿道:“左丞这是集火攻心,又感染了风寒,加上过度劳累,一时数病共发,才如此严重,不过左丞乃习武之人,身体素质好,偶尔发病,只要好生照顾,好好渡过起初几个时辰,静养几日便可。”
焱儿脸上露出了笑容,:“谢孙大夫。”
孙瑜又望了望屋外,焱儿奇怪,问:“孙大夫怎么一直……”
孙瑜示意焱儿不要再问,站到焱儿身边,从袖口中拿出一封信,悄悄地说:“这是下官去宫外采买药材是,有人托我交给左丞的,麻烦司仪待左丞醒来,交给他,下官先告退了。”
焱儿急忙收下信,识趣地点点头,以前在衢州驿所地时候,她就常常帮安童传递书信,现在孙瑜也是自己人了,焱儿想着,抬头看着孙瑜的推门而出的背影,不由得觉得她亲切了许多。
从午后到深夜,焱儿一直守在安童身边,喂水喂药又帮安童擦汗,下人们都不敢打扰,一直待命。
“唔……水……水……安真……”安童的眼皮上下跳动,额头不停地冒汗。
“水来了,水来了!”焱儿急忙舀起一勺水,喂到安童嘴边。
“咕……”安童吞下去了,又张开了嘴,焱儿又继续喂,直到一碗满满地水喂完了为止。
焱儿起身放碗,再回到床边时,安童却已经张开了眼睛,虽然迷糊,但却是一样的深邃。
“我……怎么了?”安童的声音干涩沙哑。
“公子发烧了!”焱儿恭恭敬敬地回答。
安童支撑起身体,欲下床,焱儿赶忙上前扶着,说:“公子还病着,要多休息。”
安童撑着焱儿的手,坚持站起来,“你一下午都在这儿?”
“是!”
“我说过了,你有事无事不要总到我这里来,宣慰司没事?”
焱儿眼圈红了,扶着安童的手却不肯放开:“公子病成这样,还不是有事?”
安童见不得人女子哭泣,心软了,拍拍焱儿的手,安慰似的道:“你看,我现在不是好了么?”说完挤出一个笑容。
安童脸色白得像一直纸,额头还挂着汗珠,却嘴角微弯,焱儿心酸,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她边擦边道:“公子,焱儿知错,可这眼泪……忍不住……”,说完,忙跪下磕头。
安童看着焱儿的后脑勺,叹了口气,又摇摇头,低缓温和道:“知道了,不怪你,起来吧!”
焱儿直起身了,还挂着泪花的脸上露出了笑。
安童用完膳,又沐浴更衣,一切都收拾妥当,安童又重新变成了风流倜傥、潇洒迷人的左丞相,焱儿仰头看着他,竟有些眩晕。焱儿上前,恭恭敬敬道:“昨日下午孙大夫送来信”,边说边从腰间拿出一封信,双手递给安童。
安童眉眼一荡,漾出迷死人的表情,对焱儿微微一笑,接过了信。
可读完信,安童却变了,他额头青筋隐约可见,,瞬间从刚才的温文尔雅变得阴森可怕,他冷冷道:“信是什么时候送来的?”
焱儿觉察出了异样,战战兢兢回答:“昨日……午后……”
“那你怎么现在才给我?!”安童恼怒,把信纸捏成一团,紧紧地攥在手里。
噗通!焱儿连忙跪了下去,辩解道:“公子生病……我……”
“误事!误事!”安童正想责骂焱儿,却瞥见她布满血丝的双眼,已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公子,我错了,我错了……”焱儿含泪磕头道。
安童叹了一口气,扶起焱儿,撇见她满眼的血丝,心软了,轻柔道:“好了好了,也没什么,我来处理,你回去休息吧!”
焱儿还想再说什么,安童肃目,打断她,道:“你回宣慰司时,顺便去趟东宫,让哈兰术禀报太子,速速审问哈兰德!”
焱儿不敢多问,用力点头,起身整理衣妆,行礼离去。
安童即可命人备马,匆匆地出了门,没有任何耽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