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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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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日,阳光灿烂,气温凉爽,涂安真、涂安青还有耶律岩三人日日碰头,加上德叔和众师傅帮忙,将作院似乎每日的烧瓷技艺都有突飞猛进。

    可真金近日来却不大好,脸色愈发的苍白,晚上还会咳嗽,严重时常会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刘秉忠担心地问善赞窦默:“太子为何竟会病至如斯?”

    窦默无不担忧道:“我们这位太子,恐怕是心病。”

    “那……”

    “这天下,毕竟是蒙古人的天下,太子再执拗,也犟不过天皇老子。”窦默说罢,用力叹了一口气。

    “枢密院丢了,科举一事黄了,我看到时候连将作院都得被人家夺去。”

    窦默缓缓道:“照这样发展下去,也不是不可能,可满朝臣子,怎么就没有一人站出来说句公道话呢?”

    刘秉忠心中冷哼一声,面上却不动声色。

    与蒙臣相比,汉臣的长处玩弄权术,太子虽是蒙人,但因为在汉地长大,接受了大量的儒家教诲,几乎算是个汉人。现在太子式微,理当是窦默成为汉臣一号人物,可这时候他却说由别人出头,无非就是害怕得罪皇上,锦上添花他一向做得乐此不彼,但雪中送炭他是万万不会做的,因为做了也许会有害。在夹缝中生存的汉臣,就是这么艰难,刘秉忠虽然有些鄙夷窦默,但因深知他的难处也不再多话。

    现在,大元的朝堂已经任由阿合马和芒哥剌翻雨覆云,一手遮天。在满朝文武的颂扬声中,皇帝忽必烈再次东征。不同的是这次东征,要等到夏季海上风暴潮平息过后,从即日起自东征之日,各部尚书、水军将领,立刻进入战备状态,东征所需人、财、物,由阿合马统一安排筹集。一时间,阿合马权倾朝野,不可一世。

    而真金,总是对外称病,闭门谢客,对朝堂中的变化,未置一语。

    涂安真来找真金,向他禀报将作院新烧的一批瓷器。

    “最近没下雨,天气好,我让师傅们把最后一批瓷土全烧了!”涂安真站在真金身边,真金坐在案台前,边听并在写些什么,身体抱恙,拿笔都颤颤颠颠。

    真金放下笔,轻声问:“结果怎么样?”可只是轻微一语,他却剧烈的咳嗽起来,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涂安真连忙端起案台上的茶杯,递给真金,还轻轻抚摸着真金的背,揪心地问:“太医开的药是不是没有效果?”

    真金接过涂安真的茶杯,又放回案台,拉起她的手,认真道:“你要记得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将作院的事,让耶律岩他们多做些,你不要太辛苦。”

    “你究竟是怎么了?总是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我看是你该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吧,都病成这样了,好啦,我不找你说瓷器的事情,你也别看书,来,我扶你去休息。”

    “嗯。”真金的眼中有眷恋,也有决绝,“这段时间你能常来和我说说话么?”

    涂安真的笑像山花一样灿烂:“我一直都常来啊!”

    “那从明日起,我想让你每日都来东宫给我读诗书,赏画。”真金的神情突然变得像三岁小孩撒娇,十分可爱。

    “好好好!太子命令下官,下官岂敢不从?”说完,她咯咯的笑起来。

    那笑声是一道光,照亮了真金的世界。

    自那以后,东宫好似成了红尘以外的世界,真金不再理会外面的事情,每日只是要涂安真的陪伴。

    窦默摇摇头:“罢了罢了,太子身子抱恙还沉迷女色,实难成大气!”

    皇上忽必烈听得宫中风言风语,越发对真金不满,索性彻底疏远了他。

    八月下旬,突然有人来报:“尚书阿合马在登封少林寺被和尚杀了!”

    “你们说!你们说!添什么香火?添什么香火!朕派去个好端端的人,怎么一下就没了呢?这帮老秃驴好大的胆子!来人,让直禄脱领兵先平了少林寺!”忽必烈痛失爱将,在朝堂上大怒。

    偌大的大明殿回荡着忽必烈的呵斥声,一干大臣无人言语。

    “你们……你们都聋了?哑了?连个屁都不放!”忽必烈更怒,端起茶杯要砸人,但不知向谁下手,又将茶杯重重地摔在龙椅边。

    刘秉忠不慌不忙地谏言:“皇上,臣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忽必烈黑着脸,道:“快说!”

    “臣以为,阿合马之死绝非意外,少林寺乃中原武林重地,一直以习武强身、匡扶正义为己任,此次若真是设计杀害阿合马,可见恨意之深,如若阿合马毫无污点,少林寺是万万不会下手。”

    “那阿合马就这么死了么?”

    “臣听闻,尚书阿合马许多所作所为,确实已经激起了民愤!”

    “阿合马有什么事?罪竟致死!再说了,阿合马是朕的臣子,要杀要剐,也是朕说了算!”

    “那少林寺德高望重,乃中原武林重地,若皇上派兵扫荡少林寺,无异于整个中原武林为敌,其结果,有百害而无一利!”

    忽辛大呼:“皇上,您可要为父亲做主啊,太子和那些秃驴合谋约见我父亲,杀之而后快!”

    “此事当真?”提起真金,忽必烈双眼迷离起来,他联想到起几个月前他让真金查证的阿合马贪污土地一案,又想起太子和阿合马一贯对立的态度脸有疑虑。

    窦默似乎猜到了忽必烈的想法,针对忽辛道:“忽辛你口说无凭却血口喷人,太子一直在东宫闭门思过,何时与人合谋?又约见过阿合马?”

    “少林寺那帮老秃驴是以太子约见为由,引我父亲到少林寺,才中了他们的奸计!”忽辛和窦默争执了起来。

    忽必烈不耐烦地甩甩手,道:“别吵了,让朕想想!现在最重要的,是重新确认东征统领。”东征,一直都是忽必烈心中最重要的事,哪怕没有了最得力的支持将领阿合马。

    忽辛一听,心凉了一半,父亲尸骨未寒,而皇上却似乎不大关心。

    刘秉忠趁机道:“皇上英明!阿合马后事切不可大声宣扬,此人在民间积怨已久,若皇上厚葬阿合马,必将背负阿合马惹来的怨气,他阿合马死不足惜!”

    忽必烈迟疑了一会,道:“此事再议,东征统领,就先由芒哥剌代理。”

    啊?!刘秉忠和窦默心中都倒吸了一口凉气,阿合马都死了,皇上都不愿暂缓东征准备!太子反对东征,东征统领一职就交给支持东征的二皇子芒哥剌代理,这可是刚走了虎豹,又来了豺狼!

    “皇上,父亲冤……”忽辛欲做最后的挣扎,可看看四周围的大臣,都如事不关已一样,恨不得躲得远远的,再看看皇上,早已失去了谈论此事的兴趣,心中怒不可恕,双手紧握,指甲都嵌进了肉里,却无可奈何。

    涂安青兴高采烈地推门进到东宫书房,没想到正碰到真金在喝药。真金手端着一碗褐色的汤药,皱着眉头,正往下咽。

    “你这喝法,没病也得有病!”他大大咧咧地说。

    真金示意左右退下,确定无人了之后,才道:“安青,你再勿妄言,走漏了风声,前功尽弃。”

    涂安青不以为然,“这太子不做就不做呗,怎么就一定要弄到生离死别?”

    真金欲言又止,突然猛烈地咳嗽地起来,涂安青吓得直接跳到真金身边,轻轻拍着他的背,又递给他一碗水。

    真金接过水,啜了一口,平复了气息,缓缓道:“你是第三个给我递水的人。”

    “是么?让我猜猜,第一个是安童,第二个嘛……安真呗,那温柔体贴的本公子就是第三个啦!”涂安青说得摇头晃脑。

    真金呵呵干笑了两声,不知如何接话,心中自问:“同样一件事,为何安童总是显得遮遮掩掩,不愿直接和我说明,而涂安青却大大方方口无遮拦?”

    涂安青好像看出真金心里在想什么似得,兀自说道:“那是因为你从来都是安童的君,安童是你的臣,而我不是。”

    真金笑不出来了,眼前迷离了起来,似乎整个人陷入了迷雾中。迷雾中,他看到了安童小时候,总是跟着他后面,恭恭敬敬,却又有些畏畏缩缩,直到……他发现安童看涂安真的眼神不一样,只要安真一出现,安童的眼里就有光,那种费劲心思隐藏,却还是要外露的光,他曾觉得为难,但正好父皇派安童去海都,恰恰解了他的围,也许是天意吧。

    “哎!哎!发什么呆!”涂安青不顾所谓的君臣之礼,叫了两声真金。

    真金回过神来,转移话题,问:“少林寺一事可留下什么把柄?”

    “把柄?本公子办事,请太子放心,那王著和高和尚与阿合马的血海深仇,足以让阿合马死一百次了!”

    真金肃目,又问:“到底有没有依计行事?”

    涂安青看真金严肃的眼色,这才端正态度,认真答道:“我与王著一直是单线联系,且王著承诺若被发现,绝不牵连任何人。王著还想方设法向我传达了感激之情,称若能杀死阿合马,来世做牛做马都愿意;至于高和尚,状况与王著相同,最坏不过把王著供出来而已,还有,那阿合马毕竟老奸巨猾,高和尚差点失手,那个叫袁晶的女子也出了不少力。”

    真金迟疑,似乎不放心。

    涂安青又道:“说起来,王著、高和尚、袁晶,都是被阿合马所陷害,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家产,被阿合马侵吞不说,我还听说高和尚她妹妹……妹妹被污得不堪入目,他才做了和尚,帮妹妹超度。”

    真金摆摆手,道:“罢了罢了,出家人本该慈悲为怀,可阿合马竟把人逼至此绝境,死有余辜。”

    涂安青好奇,问:“太子如何识得侠女袁晶?”

    真金撇了涂安青一眼,回答:“偶然认识。”

    涂安青点头道:“袁晶年轻貌美武艺高强,还有勇有谋,实在难得。”

    真金笑而不语,涂安青的心思,他明白了。

    后来,宿卫军统领哈兰德悄悄地来报:忽辛想尽一切办法调查,也只是找到了王著和高和尚,高和尚很快就被忽辛解决掉了,可王著却让他千里追击,一直把追到了漠北,才报了仇,这也意味着线索的终结,最后忽辛不得不自认高和尚只是用了真金的名义,而与真金实际毫无关系。

    涂安真每日来东宫陪太子念诗赏画,已有月余,快乐归快乐,涂安真发现,太子的身子越来越差,脸色已经白得吓人,他自己却一无所知。

    涂安真不止一次地问:“太医院的药有用么?”

    真金总会回答:“有用有用,你中的那么少见的毒,经宫里的太医调理,毒也解了,身体也调理好了么?”

    有一次,涂安真突然提起了孙瑜,眼圈红红的。

    真金把涂安真紧紧抱着,叹了一口气。

    一个夜深人静的晚上,涂安真如往常一般,给真金读书,在《山海经》中,怪兽似乎都有人性,时而骄傲,时而善良。读了很久,却听不到真金一声回应。

    “太子!”刚喊出声,涂安真就听到了回音,心中害怕。

    脸贴到真金的胸口,听到心跳,她才放心。

    忽然,一双手扶上她的后脑,声音中有困意:“太困了,睡着了。”说完又安静了。

    涂安真没动,就由他这样随意地抱着,她想起了池州城的那个夜晚,真金把他抱在怀里,跳上城墙,想起了他身上若有若无的青草气息,嘴角微弯。

    许久,她把头抽出来,把书卷放到一边,替他整了整枕头和被子,让他睡得舒服一些,她没有吹熄灯,而是看着蜡烛发怔。

    黎明,真金突然惊醒:“安真!”

    红烛早熄了,涂安真睁开眼睛应道:“怎么了?”

    真金笑问:“相柳怎么了?我好像睡着了。”

    涂安真没来由的心酸,却微笑着说:“我也睡着了。”

    真金听着外面呼呼的风声,觉得胸闷,道:“安真,去把窗户打开。”

    “好。”涂安真起身打开了窗户,望见了天边的鱼肚白。

    再回头看时,真金已经端坐起来了,笑盈盈地问:“我们去看日出吧?”

    “现在?”涂安真有些迟疑。

    “就是现在,没人!”还没说完,真金左手扯过披肩,右手拉着涂安真的手,跳窗而出。

    深秋,黄叶落了一地,踩上去吱吱作响,露水还残留在叶片上,一切都很清新。

    凉风吹来,涂安真打了一个冷颤,真金把披肩搭在涂安真肩上,涂安真又伸臂用披肩把真金裹了进来。

    涂安真吸了一口鼻涕:“挨得近些,暖!”

    真金笑而不语,把涂安真搂得更紧。

    两人在步伐一致地走了一会,真金嘀咕:“以前常来,现在却找不到路了。”

    涂安真看了他一眼,越发地觉得真金脸色苍白。突然她想流泪,却不想让真金看见,只是闭紧双眼,跟着真金往前走。

    秋风又吹过来,扬起了她的发,和真金的纠缠在一起。

    终于,他们走到一个小亭,站在亭子里,可以看到层峦叠嶂的宫宇背后,有红色的光散发出来。

    “这里是西边,应该离延香阁不远。”涂安真似乎知道了地方。

    真金笑道:“是的,刚才我们经过条岔路,从那条路走,可以到延香阁。”

    “你走过?”

    “我常去延香阁看你。”

    涂安真觉得真金的眼中有深意,可她不想再去追究,而只是把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太阳渐渐升起,照得宫宇的廊檐上都是暖意。

    真金的脸色没那么苍白了,阳光照在他脸上,像是给他注入了新的活力。

    涂安真抚摸着真金的脸,手指略过他的眉眼、鼻子和唇,柔声道:“如果可以,我愿意陪你看一生一世的朝阳。”

    真金什么也不说,默默地看着涂安真,对上她的眼眸时,他的身子微微一怔。

    他突然犹豫了,几番策划,多方安排,最终做了这个决定,可现在有安真的陪伴,是他长这么大,最幸福的日子。

    涂安真微笑道:“我离以前的光景已经很远很远了,兄长已经找到,也去过淮山村,但我认识了你,你带我进了宫城,认识了将作院的师傅们,以后我就有机会游历名山大川,去海都甚至更远的地方寻找瓷土和颜料,我一定要开一座瓷窑,烧出美丽的青花瓷。”

    真金抬手去摸涂安真的脸庞,如有灵犀,涂安真将他的手轻轻举起,放在了脸上,搂着他的腰,清晰地感受着他的气息,就像第一次在浮梁城的白马上,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