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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坟墓
乌鸦在苍白的天空上盘旋，冰冷的黑瞳俯视下面的人群。
白色十字架在绿色草原上密密麻麻地列队，它们沉默地扎根在每个人的心底。
在送葬队伍的后排，姬野抬头就能看到前面被抬着的白色棺材，它们就像小巧精致的玩具，在送葬人员的肩上飘着，稍不留神就会溜下去。
姬野知道有几个棺材是空空如也的，和她前几个队友的一样。
皮鞋踩在草上有一种沉重的实感，发出沙沙的声音，连呼吸的空气都带有温度，但他们的死却让人感觉空空如也，什么都不存在的空白。
唯有站在他们的墓碑前，静静感受墓碑后的空白，姬野才能感到自己是活着的，活得如此沉重，对死的恐惧如新鲜花朵散发出的幽香，在她的身上缠绕。
多么讽刺！唯有在队友的墓碑前，她才有活着的实感。
那些放在墓碑前的花朵，仿佛是对她的谴责，她用自己的活来纪念队友的死。
随着死去的队友越来越多，她越来越怕死。
她已经不能死了，因为死了，就没有人会记住他们。他们会如空空如也的棺材一样，变成彻底的空白。
姬野看着送葬人员小心翼翼地将棺材放进提前挖好的泥坑中。
下葬是很安静的工作，每个人都知道这件事和死者没有半点关系。
葬礼之所以庄重肃穆，是为了让生者彻底地将死者放下，无论是记忆还是感情，都随着下葬这个仪式一起埋葬到坟墓里。因为这里的人，都是绝对不被允许像一个正常人一样为队友悲伤的人。
那会死得很惨。悲伤，只会给恶魔猎人带来恐惧。
而恐惧，就是死亡。
自己和别人不一样，姬野知道这一点。
她把正常的自我放进队友的棺材一起被埋进了泥土里，接下来无论遇到什么，都不会感到恐惧。工作中的她不是正常的姬野，不正常的姬野不会感到恐惧。唯有在墓碑前的姬野，才是姬野本身。
恶魔猎人都需要用独特的方式，维持自身的不正常。
师傅靠喝酒给自己的大脑松松旋，而这个家伙从一开始就不正常——姬野说的是带着一脸恶心的笑容给红辣椒的墓碑献上水仙花的降古零。
“为什么是水仙？”
姬野记得红辣椒不喜欢水仙。
“因为她就是像水仙一样灿烂的女子啊！我很后悔没有尽到一个丈夫的责任。”降古零用优雅如轻奏钢琴的语调说出以上话，让姬野差点呕吐出来。
姬野很专注地凝视降古零三秒，他那张虚伪到令人反胃的温柔笑容，像涂了三百层的胶水一样牢牢地扣在他的脸上。
姬野很确定，降古零比原来的不正常，至少要更加不正常了三倍。
电次抱着波奇塔，他木着一张脸，永远没有人能想象他在降古零身边的生活是多么令人惊悚！
每次看到降古零露出‘温柔的笑脸’，他都觉得自己下一秒说不定就会死，仿佛在你面前的是一个贴了人皮的怪物。
“怎么了？姬野。”降古零用贵族王子般优雅婉转的语调叫了姬野的名字，深情款款地凝视着她，仿佛世界上唯有她一个人。
姬野很是抓狂地将自己的头发叉起来，说：“不行不行，我要吐了，你能不能像个人一样说话？你再这样，我要和你绝交了。”
脱口而出的话仿佛是一道咒语，将他的笑脸抹除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一片空白。
若是姬野此刻仔细观察他，就会发现降古零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就像一个空白的人偶。
降古零陷入了苦思中，像个人一样说话是什么意思？他不能理解。
这个世界是真实的，而他只是一个虚假的人偶，人偶应该……？人偶应该扮演一个他人期待他扮演的角色，那么他只需要扮演以前的自己就可以了。
以前的自己……？
降古零发现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以前的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他已经想不起来了。
他望向电次问，“以前的我是什么样的人？”
“呃……”电次突然被问，有点受到惊吓，这几天他一直都在惊吓中度过，他小小声地说，“喜欢钱。喜欢食物。”想了想，他补充了一句，“喜欢拥抱。”
整天在家都抱着漂亮小花姐姐不撒手，是喜欢拥抱了。
降古零从电次的口中得到了答案，若有所思，那么他只要做到喜欢钱、喜欢食物、喜欢拥抱，就是一个合格的人偶了。
其他人沉默地将棺材放进挖好的坑里，白色的棺材在长方形的土坑里待着，像一个乖巧的盒子里面关着一个秘密，让人想要扒开棺材，将那个秘密挖掘出来。但那个秘密已经随着死亡彻底淹没在黑暗中。
——早川你呀，不要当恶魔猎人了，你的家人一定是希望你能好好地活着，而不是复仇。
——前辈你什么都不懂！你没有失去过重要的人！不要在我面前自以为是！
“降古前辈，对不起。”
一个面容稚嫩的少年，在两三步外的地方，朝降古零深深鞠躬，他的全身都紧绷着，仿佛是一根要离弦的箭。
早川秋，像他在这种年纪就当上恶魔猎人的人很少。此刻的他，看起来为高智大材为他牺牲这一事，感到深深的自责。
“对不起什么？”降古零一脸呆萌地问。
“高智前辈……如果不是我太过愚钝……死的人应该是我才对。”
早川秋依然保持着鞠躬的姿势，好像得不到降古前辈的原谅他就不起来。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为自己强加给降古前辈身上的责任感到羞耻，明明原谅他不是降古前辈的义务。但他却强烈地希望获得原谅来稍微宽恕一下自己。
高智？哪位？好像是做饭的……
一个在厨房里不断忙活的身影浮现在降古零的眼前。
——零、小花，今晚想吃什么？
既然以前的我很喜欢食物，那厨子应该很重要啊！所以！
“嗯嗯，你确实太过愚钝了，如果不是你，高智就不会死了。”降古零深以为然地说。
姬野眼看早川秋像被抽走所有水分的水稻，迅速枯萎下来就要把自己长埋在地里，好歹也是她带过的人，朝降古零大吼：“喂！”
“有事？”
姬野再次体验到初见降古零时，想要把他的头拧下来当球踢的感觉。
降古零走到早川秋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既然你把高智搞没了，那你就代替他的位置吧。”
“代替高智前辈……？”早川秋的脸上带着一点泪痕，刚才是悄悄哭过了吗？
“嗯，他是厨子，以后你也是413的厨子了！”
像我这么喜欢食物的人，住的地方怎么可能没有厨子呢？
降古零为自己的合格扮演点了个赞！
……
……
“一个月前，米国的白宫发言人声称，耶路撒冷的突发事件是岛国的阴谋，试图动用恶魔的能力，改变全人类的思想……对于岛国以上的行为，米国总统的评价是两个字：作死……古国对耶路撒冷事件的突发抱有迟疑的态度，似乎怀疑是岛国所为，但岛国首相的突然死亡，让古国怀疑是米国在幕后操纵一切……而苏国则对米国……得国的态度……”
电次关掉了推特上的新闻，他从近日的网络坏境中，嗅到了一股硝烟的味道，仿佛有某种恐怖的不安在接近他的生活。
他抱起波奇塔放在胸前，熟悉的温暖让他的内心平静下来。
自从玛奇玛死后，他和波奇塔就过上了非常普通的生活。
每天上上学，放学了开直播穿个女装跳跳舞就可以赚到很多钱。
他也无法当狗。
自从早川秋替降古零参加一次家长会，他看着电次的目光就很恐怖，仿佛被人硬是塞了一嘴的屎。
在问清楚电次为什么要在学校做那些事情后，早川秋叹了一口气，说以后电次就帮他买菜、帮他做饭、做家务，这些他都会付钱的。
条件是在学校里当个正常人。
电次搪塞过去了。
两份钱一起赚，不香吗？
但不知道早川秋是如何勾搭上班长，她居然死心塌地为早川秋卖命，一旦电次试图做什么，都立马黏上来，眼泪汪汪地劝电次不要在歧途上越走越远。
电次很无奈，他对女孩子的眼泪真的很没有抵抗力。
至于那些硬是要他当狗的人，也被早川秋一个个教训过了。
电次仍然记得那天下午，解开电次脖子上的狗链，早川秋的发丝在微风中摇曳，他的眼神让电次的灵魂仿佛被电击了一下，他居然不敢直视回去，低着头的他只听到上方传来的声音说：
“电次，你的家人还在的话，一定是希望你好好生活，而不是为了钱出卖自己的灵魂。”
不知为何，这句话仿佛是一记直球，将电次所有的抵抗意志都击退。
他已经习惯为了赚钱而不顾一切，放下尊严是多么微不足道的一件事。
尊严在金钱面前，和轻飘飘的羽毛一样，漂亮美丽，但没有重量，所以不值一提。
所以电次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再当狗了。
他不明白，为什么每次想要用当狗来赚钱时，内心都跟被堵了一样难受。
不明白就干脆不要想了。
反正直播可以赚很多钱。
每天做家务也可以赚到钱。
这样的生活，还要更幸福吗？
抱着波奇塔的电次，感受到了在心中点燃的那盏明灯，小小的，却带有一点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