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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回楼坐落在王城最繁华的神武大街上,高高翘起的屋檐上镶着无色琉璃做成的比翼鸟,整整七十二只,远远看去如同一圈轻盈的彩云。
镇南王掀起银白月光色的长袍迈过门槛,轻车熟路地穿过热热闹闹的前堂,来到柜台前边,朝那掌柜耳语了一阵,很快地便走出个小二来,殷勤地带着二人往楼上走。
张大人知道镇南王他老人家是嚣张惯了,反正有陛下放纵着,也没人敢管他。但自己可不一样,虽然身居正二品,可毕竟身后没有什么依靠,若是给有心人看见他与镇南王一同来此,难免不会多心。
如果更有甚者,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在皇上那儿参他一本,无论龙颜震怒与否,后果恐怕都够他喝一壶的。
张大人胡思乱想着,惴惴不安地跟在这长身玉立的王爷身后,越想越觉得不靠谱,越想越觉得后悔跟他出门。
他边想边侧着眼神往四周扫,唯恐看见哪张熟悉的脸。一时间没顾得上看前面,他脑门冷不丁地撞在了一堵柔韧又厚实的人墙上,下意识地“哎呦”一声。
“王爷,您怎么不走了?”
张大人揉着险些被撞碎了的脑瓜仁,不禁在心里犯起了嘀咕。镇南王今日又不曾穿着那冰冷又沉重的铠甲出门,怎么身上还是硬的跟块铁疙瘩似的。
被身后那人一脑袋撞在了腰上的宋煜辰没声响,眸子微微眯了一下,浓黑的眼睫遮住了他眸底那点儿转瞬即逝的情绪。
随后他摇摇头,在张大人即将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看的时候及时挡在了他身前,平静道,“方才眼花了,没事。”
张大人亦步亦趋地跟着,只是在犯大嘀咕的同时忍不住又犯了个小嘀咕。传闻镇南王能百步穿杨,一双眼睛生的也确实明亮极了,怎么也会有眼花的时候?
但他没来得及想太多,揣着怀里那点儿为数不多的存货跟了上去,不动声色地搜刮着挑镇南王殿下想听的提前打腹稿。
雁回楼前堂的一处角落里,殷小七风卷残云地吞掉了最后一根排骨,将骨头上的肉都舔得干干净净,只剩一根雪白的光骨头,被他“当啷”一声扔在桌上。
时清然下意识地托住了自己险些砸到地上的下巴,不抱希望地问,“你吃饱了吗?”
弄儿神色淡漠,抱着手臂坐在一旁,冷然地扫了一眼桌子上堆得快比她人还高的三叠盘子,又伸手往腰间那只荷包上摸了一把,不动声色地盘算着待会儿该如何跑路。
殷小七在他那颗尖锐的小虎牙上舔了一口,眼珠子转了一圈儿,瞳仁底部仍然隐隐的泛着些许丝毫不加掩饰的赤色。
时清然心里一咯噔,认命地抬起手来打算接着叫小二重新点菜,弄儿则抬起了屁股,打算等她一开口就先行带着所剩无几的家当当场溜走。
不料殷小七忽然笑开,雪白的牙齿上连一丝酱汁都没沾,“还行,勉勉强强八分饱。”
没再听他嚷嚷着饿,时清然默不作声地松了口气。
方才从新月客栈往雁回楼来的路上,这少年不知是从哪儿开始便闻到了肉香味,一路使着轻功、飞檐走壁地跳进了门。
等弄儿抓着时清然气急败坏地跟上来,他刚好扑在一桌客人跟前,二话不说便要伸手去抓人家盘子里没来得及动的酱肘子,被弄儿一记手刀狠狠地砍在脖颈后面,这才总算是稍微安分了点。
时清然扫了一眼身旁雪白锃亮的盘子,不禁陷入了一片感慨,这孩子得是饿了多久啊。
刚冲进来的时候人家小二和和气气地跑过来问要吃什么,这少年被弄儿按着还不老实,愤愤然地拍着桌子大吵大嚷,“肉肉肉!把你们的肉都给端上来!”
小二不愧是雁回楼的小二,看样子这类客人见得也多了,于是又和和气气地问了一声,“几位客官想吃点什么肉?”
“肉!”殷小七狂躁地大拍桌子,“都说了要肉!”
也许是被殷小七眼底那丝毫不加掩饰的饥饿给吓到了,小二干巴巴地点了个头就马不停蹄地跑了,生怕被这位小爷当成肉给啃了。
眼看他砸吧着嘴唇,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时清然忍不住问,“要不再加碗面?”
殷小七也不客套,装模作样地将腿一盘,脑袋歪了歪,冲着时清然笑开,“那就有劳了。”
他倒是丝毫不客气!
直接无视了弄儿不时甩过来的凌厉眼刀,他兀自吸溜着面条,脸色被腾腾热气熏得微粉,耳垂有一点红,黑发胡乱地扎成一束歪在脑袋一侧,显得很乖。
时清然轻咳一声,端着架子柔柔地开了口,“你......”
“能不能不要老是你你你的叫人,这样很没有礼貌,你们家人没有教过你吗?”殷小七凶猛地夹起卧在碗底的荷包蛋咬了一口,眯起眸子摇头晃脑地探过来一眼。
时清然不动声色地按住弄儿几欲愤起的手臂。
一半是因为惦记着他那位美人师傅对自己的救命之恩,一半则是因为在宋煜辰身边待得久了,虽说到现在为止还没能完全应付得了他花样百出的暗讽,但脸皮已经磨炼到了刀枪不入的境界,对付眼前这少年还是绰绰有余的。
于是她面不改色地轻咳一声,是个彬彬有礼的模样,“哦,是了,多谢提醒,还没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免尊姓殷,大名殷小七,你叫我小七就行。”少年将面条吸得呼噜呼噜响,忙里偷闲地腾出空来挤了几个字给她,浓黑的眼睫在热腾腾的蒸汽里边被熏蒸得氤氤氲氲的。
许是因为吃人家的嘴软,这会儿他语速虽然还是很快,但声音不由自主地柔和了不少。
殷小七?
时清然沉默着将这三个字在心底咀嚼了一遍。
三两句话的功夫,一碗汤面已经见了底,连汤都喝的干干净净一滴不剩,碗底跟被小狗崽子舔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