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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清然顿了顿,总觉得她口中这个仁至义尽与自己心里的好像并非一个意思,却又说不上来具体是哪里不一样。
何皎皎砸吧了一下嘴唇,从满口残余的香火香甜味儿里边砸出几分心软,于是也不再赶她,只是半闭着眼睛不吭声。
她单薄瘦小的身子笼罩在宽大的斗篷里,格格不入之余显出点儿柔弱来。
时清然看了她一眼,不由自主地展开了些许自作多情的联想,仿佛此刻蹲在她身边的这位只是个正常的小丫头,而不是什么随手便能丢出什么蛇虫鼠蚁来的刺客,感觉好像是只劫后余生的小动物朝她收敛起了满身尖刺,甚至在朝她示好。
于是她笼了心神,柔声问道,“那关于你师傅那部分,也是真的?你师傅是真的......已经故去了么?”
何皎皎道,“是。”
顿了一下,她忽的冷冰冰起来,改口道,“也不是。”
时清然,“......”
何皎皎噎她噎得十分冷静,随即便坦率地下了逐客令,“你还有事么?”
这么一炷香的功夫,两人坐在一起分享了同一只馒头,不知不觉间便让时清然生出了一种微妙的错觉,仿佛她们之间那道隔阂已经塌了一样。可是现下烟火气息散干净了,她方才意识到,那道冰凉的墙壁之后还隐藏着一团刀光剑影。
时清然忽然生出了几分惆怅。
她虽然没能打娘胎里带出一双像时轩那样的火眼金睛,却也看得出来,自己是一个自作多情没作好,反而彻底触碰到了何皎皎心底那层不能雷池的底线,将方才好容易累积起来的那层暖融融的假象给作死了。
那句话撂出口之后,何皎皎微微停顿,侧头看了一眼时清然尴尬的面色,眼角擦出一道不易觉察的杀气。
无论时清然是要起身离开还是做出其他任何动作,何皎皎都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她的眼神懒洋洋地耷拉下去,状作小睡,一只手却悄无声息地攥住了袖口中冰凉光滑的蛇身。
沉默了许久之后。
时清然被她这副老气横秋的模样逼得没办法,只得心事重重地一点头,扶着墙站起身来,欠了欠身道,“那我便先出去了。”
何皎皎听了没吭声,却悄无声息地将心底的戒备往下压了压。
谁知就在这时,时清然脚步一顿,忽然又侧过半个头来问道,“对了,还有一件事,你......”
说话间,她微微停顿了一下,听得何皎皎一口气猛然提到了嗓子眼,倏地将那条蛇擦着胳膊拽了出来!
随即她便听见镇南王妃有些惆怅地道,“你中午想吃什么?我待会儿送来给你。”
何皎皎,“......”
她飞快地将蛇脑袋按了回去。
镇南王妃的脑袋该灵光时不灵光,耳聪目明的十分不是时候,瞥见了她袖口那抹粲然闪过的明黄,愣了愣道,“你手上刚才是不是有什么光闪过去了?”
何皎皎,“......没有。”
她顶着一张纹丝不动的冷然脸色,毅然决然地撒谎道,“你看错了。”
“哦......那你中午想吃什么?”
正心虚的何皎皎本能地顿了一下,牙根有些软。她伸手将斗篷宽大的帽檐压得更低了些,这下子彻底把整张脸都挡住了,只剩下个连手指头都钻不过去的缝隙。
随即她隔着这道狭窄得不像话的缝隙瓮声瓮气地道,“随你便。”
时清然“哦”了一声,十分正直地朝她拱了拱手,然后四平八稳地退了出去,还将柴房门给重新关上了,礼数周到的如同上门见公婆的新媳妇。
何皎皎说随他便只是话赶话应付了一句而已,没成想还真被她当了真。
日头恰升高到正头顶的时候,谨慎有礼的镇南王妃又来了,这次手上的托盘里是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
一看就是没怎么伺候过人的——这是何皎皎的第一想法。
一碗面被她端的洒了小半碗,油分充盈的汁水在木质托盘里肆意流淌着,上边还热热闹闹地漂浮着几片新鲜翠绿的菜叶子,卖相确实不怎么好看,还不如街边一文一碗的阳春面。
可时清然推门进来的时候,浑身裹挟着热气腾腾的烟火气息,乳白色的蒸汽之后氤氲着一张嘻嘻的笑脸,就这么新鲜热乎地一脑袋扎进来,登时歪打正着地在何皎皎心里带出了一点感动来。
她于是没吭声,闷着头将那碗面吃了一小半,随后冷冰冰地丢下筷子,没理会时清然喋喋不休的问候,兀自搂着蛇缩到墙角去了。
没了安定侯在的朝堂格外风平浪静、平静祥和,众臣各自溜须拍马歌功颂德,直将宋煜寻夸成了上下五千年都不曾出过的明君。
镇南王坦然地站在角落里一声不吭,眼眸微微眯了眯,视线悄无声息地钉在平日里裴毅站着的那处地方。
张大人秉着玉牌,想起镇南王殿下夜里派玄甲营都尉加急赶去他家要他写的那纸告示,越想越觉得不太对劲。
传闻里镇南王似乎并不如何喜欢那位从岐山来的王妃,怎么会为了她过生辰一事如此大动干戈,连平日里逢乱才出的玄甲营将士都动用了。
心乱如麻之余,他自以为谨慎地回头瞥了一眼,却不想正好与宋煜辰收回到一半的视线来了个诡异的巧妙碰撞。
视线相擦的瞬间,张大人原本就惴惴不安的一颗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随即本能地生出几分纳闷来——镇南王这眼神的位置不对劲,他方才没看着皇上,是在看什么呢?
宋煜辰却并不心虚,十分坦然地顶着他那万年不变的冰山脸,唇角忽的弯了弯,遥遥地隔着数十顶乌纱帽朝张大人露出个清光映雪的笑容来,甚至还无声地做了个口型——早。
张大人,“......”
他万万没想到镇南王殿下会如此明目张胆地与他问好,且是在朝堂这等庄重严肃的地方!
万一、万一给人看见了,以为他与镇南王交好,这回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于是他装着没看见,僵硬着脸色转过了头,默不作声地打定了个主意——罢了,还是不想那么多了,这位殿下的作风本就没什么规律可捉摸,他想看什么便看什么好了,总归有皇上拿他当个孩子宠着,自己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