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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自认为已经在镇南王殿下手底下修炼得刀枪不入的王妃搜肠刮肚了好一会儿,舌头的结却越打越紧,脸上露出了一点不加掩饰的惭愧,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这闹脾气的少年。
殷明止试着抽了抽衣袖,或许本来是想冲时清然招招手,奈何两片袖子被自家小徒弟攥的死紧,只得无奈地弯了弯唇角,偏过半边头来,“王妃不必过于忧虑,今日便到这里吧,明日再继续,王妃天资聪颖,只要勤学苦练,想必很快便能学会。”
时清然虽不是什么标准的正人君子,脸皮却也还没有厚到这个地步,然而被殷明止那两道温柔的眼神包绕着,她也实在假正经不起来,已经到了牙关后边的客套说辞半个字也漏不出去。
先前还能坐在一张饭桌上谈天论地的人忽然这般客客气气地称呼她,听得时清然心里有点儿说不上来的别扭。
好半天她才勉强地道,“师傅过誉了,那——”
望了一眼仍不肯转头看她的殷小七,时清然无声地叹了口气道,“我便明日再来上门讨教吧,多有叨扰,还请师傅海涵。”
殷小七忽的掀起眼皮来,没好气地道,“既然知道叨扰,明日你也别来了!”
有了他家师傅的亲自指导竟然还学不会,简直已经笨到了让这小少年忍无可忍的地步。
殷明止神色淡淡地教训道,“小七,不得无礼。”
“我是实话实说嘛!她明日来了也没什么用,已经没东西可给她练了。”殷小七抬手指了指那一排空荡荡的簸箕——方才时清然进门时,五六只簸箕里还满满当当地堆积着药材,如今却全化作药渣祸害周边那一小片青草去了。
末了,他小声嘀咕道,“真是浪费东西,平日里我们自己都还舍不得用......”
殷明止此次没吭声,他只淡淡地扫过去了一眼,这红衣少年便很有眼色地住了嘴,只是脸色仍没有好看到哪里去。
时清然被自己这副丢人丢到外边来了的德行寒碜得简直不好意思抬头,心道幸而从前那点医术都是自学,不曾拜倒某名医大家门下,走到如今这个地步,纵然是被人问起,也不至于连带着损害他人的名号。
思及此,她一边暗自感慨一边真诚地道,“那明日我自己带些药材来,叨扰师傅指点。”
殷小七冷哼,“带的来吗你,真当有钱能让磨推鬼呢。”
殷明止无声地叹了口气,像是有些无可奈何地揉了一下额角。
时清然被这位比她年岁还要小一些的“小师傅”教训的有点无地自容,然而身为镇南王妃,她自认为有些不太方便当街跟人对骂,况且还是她自己没理在先。
自打嫁给宋煜辰,她没有享受到半点优待,反而还被这无形的条条框框束缚了个囫囵,当真是没有半点好处。
时清然有些恼火,随即破罐子破摔地决定耍一回性子。
于是她微微颔首道,“劳烦,师傅待会儿能否将这些药材写下来给我,我今日便去买。”
“待会儿回去便让弄儿去账房划银子。”她心道。
那位眉清目秀的美人听了只是跟着微微笑着,却摇了摇头,“王妃不必跟着操劳,小七说话虽然直了些,却不曾说谎。这蛇毒解药的炼制一共需要准备六味药材,前五味倒是好找,就是这第六味,是——”
殷明止能一连串的说出这么长一句话实在是十分难能可贵,时清然恨不能凭空变出文房四宝,将他口中的珠玉箴言逐字记下来,奈何手头一穷二白,只得暂且打了个岔,“第六味是什么?”
殷明止平静地接着说道,“是实在的千金难求。”
时清然,“......”
怎么这位也跟着学会大喘气了。
“如今不是季节,若要寻求,只能前往其产地,倘若运气好,说不定还能偶然遇见一些。那地方距离王城路途遥远,舟车劳顿太过辛苦,若王妃不急,让小七去一趟便可以了。”
话音点到为止,殷明止顺势摸着茶水递给唇舌,将后半句话隐了去——像王妃这样笨手笨脚又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还是乖乖坐享其成的好。
时清然咂了咂嘴唇,觉得有些不是味儿,不等那仨瓜俩枣的良心站出来谴责,她便十分自觉地道,“不劳烦师傅,我自己去一趟便是,统共师傅这段日子也不会离开王城不是?待我取回来了便送过来,给师傅还上。”
殷明止眸底掠过了一丝几乎微不可查的波澜,如同月下柳梢头旁,燕子的翅尖划开了寂静的湖面。
镇南王妃虽然身为女儿家,一颗心却粗的堪比横跨护城河的石桥柱子,真正做到了“任凭汹涌江水暗潮涌,我自岿然不动”,连尖锐的飞沙砾石都觉察不到,更不用说这样一条鱼儿细微的尾巴摆动了。
顿了顿,她恍惚想起来件关键事,于是道,“对了,那味药材的产地究竟在哪?”
殷明止慢条斯理地拈起剩余的半杯茶水,悠哉地抿了一口,倒是不打算再搪塞她,指节跟桌面相互叩击出一声脆响。
他道,“永县。”
这天傍晚,天色黑的如同已经深夜,窗外寒鸦孤立于房檐上。
敬善堂里,张大人吹灭了最后一盏昏黄的烛火,随即“腾”一下站起身,顺手从桌案上抄起一张折子塞进袖口。
巡夜的小厮打着哈欠走进前院,正好看见张大人行色匆匆地往外走,两人险些撞了个满怀。
小厮惊了一下,随即立即行礼,“大人,您是要回家吗?”
“唔。”
“那小的去给您准备马车......”
“不必。”张大人一摆手,几乎是抢着往门外走的,“你忙去吧,我已经安排了车。”
出了敬善堂大门,张大人没坐车,贴着满地露水拐进了一条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