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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县县衙府邸。
一道幽幽的珠帘之后,缥缈而清越的歌声绕着房梁飘出来。
赵县令悠哉悠哉地仰卧在美人榻上,沟壑纵横的老脸皱巴出了堪比黄河水宽阔的纹路,肥硕可观的身躯将美人榻的四条腿压出了一条日积月累而成的微妙弧形。
边上伺候的美人很有眼色,拿小脚指头都能想得出今日这位县令大人心情不是很美丽。
于是她一改平日舌灿莲花的习惯,眼观鼻鼻观心地躲远了些,一边拿捏着赵县令的小腿,一边不时地从边上的果篮中掐一颗葡萄喂到他嘴里。
美人肤如凝脂,手如柔荑,葡萄玲珑剔透,喂进嘴里舌尖留香。
耳畔轻柔而缥缈的歌声媚而不妖,眼前伴舞的舞女那数十条水蛇腰扭得更是用心良苦。
美食,美女,如若不是因为赵县令不喝酒的话,再添上一道美酒,便是真正的声色犬马五毒俱全,简直人生得意须尽欢。
然而此等良辰美景此刻看在赵县令眼里,却全都形同虚设。
他随手按上了正搭在他肩膀上的一只手,将那柔弱无骨的手握在掌心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揉搓着。
揉肩的佳人贴心十分,轻轻柔柔地任他搓,轻轻柔柔地弯下腰去,轻轻柔柔地问道,“老爷,您今日怎么不高兴,是不是这几个歌舞看腻了?要不咱们回房去,妾身单独给您跳一段?”
说着,她不动声色地咬着下唇,指尖探上赵县令的衣襟,又悄无声息地往里边钻,其柔和缱绻简直能将春风都化成一滩水,可谓十分煞费苦心。
若是平日,赵县令对此等主动的投怀送抱自然是来者不拒的。
他从小寒窗苦读,三十年前考中进士,打风华正茂的年纪便懂得了一个道理——
甘瓜苦蒂,天下无无全美也。
赵县令做学问做的十分认真,谦虚谨慎惯了,故而将这条前人总结下来的真理刻骨铭心地延续进了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
衣食住行,床上床下,齐全的很。
他胃口甚好,且爱好广泛。既然天下无全美,便赏尽各自之曼妙。
上至半老徐娘,下至总角小女,在他眼中各有各的风采。
身段娇小的媚眼如丝,手臂像拿玉石雕出来的莲藕一般,清新惹人爱;身板结实的走起路来爱左摇右晃,脑袋上的细银簪子便也跟着轻轻晃悠,风骚动人心。
诸如此类的倏然了悟,赵县令若是想,可洋洋洒洒地说上三天三夜不止。
更何况这美人还是他最宠爱的一个。
小小年纪便生的一副冰清玉洁相貌,鼻子是鼻子眼是眼,该有肉的地方丰满结实,偏偏在床上却又很能放得开,是个不可多得的活宝贝。
可此刻,活宝贝浑身的香粉味道却惹得他不由自主地烦躁起来。
赵县令摆摆手,将笼罩在鼻息之间的那股云山雾罩的脂粉气抚开,仿佛方才柔软又细腻的美人手也成了敝履。
他心烦得很,于是没好气地骂道,“去去去!别在这儿惹我眼烦!”
那美人给他吼了一通,却也没摆脸色闹脾气,反而愈发温柔似水,附和着他道,“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惹我们老爷不高兴了?您跟妾身说说,妾身去给您出气去。”
人在生气的时候容易冲动,各人有各人的冲动法。
书生会装作不在意,背地里咬牙切齿地写文章,不必细看,之乎者也连成线,细细密密地交织出通篇诅咒;
妇人会怒发冲冠,抓着对方的头发吵得唾沫横飞,从上下五千年问候到他祖宗十八代;
衙役会在值班的时候光火地扯出一个正安安稳稳缩在角落里睡觉的囚犯,三拳两脚一并招呼上去,声情并茂,兴许还会再加上几句问候。
“妈的,死猪猡,都来到了这种地方还不老实,赶着要下鬼门关?”
赵县令冲动的时候,很想要打人。
想要打人却又懒得动手,筋骨酥软地躺着嫌不够舒服,只好以言语代手,隔着空气无声地扇别人耳光。
平常遭受这些的基本都是家里服侍的小厮和丫鬟,一个赛一个的粗笨,看的就眼烦,骂的时候就更加没必要留情了。
这回也是这美人时运不好,不长眼色,明知道他心情欠佳还上赶着往上凑。
枪打出头鸟,这不就是典型的没事找事吗。
然而眼看着一个巴掌已经甩到了她左脸上,这美人却分毫不生气。
不生气也就罢了,还十分贴心地将右脸也凑过来,上赶着举到他面前。
乖巧体贴到了这个份上,饶是心里烦闷,赵县令觉得自己也不能再忍心对她凶第二遍。
“你倒是嘴乖。”赵县令懒懒地哼了一声,“那你说说看,你这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打算如何给我出气?”
美人见他脸色略有缓和,知道这招有用,于是笑嘻嘻地伸出了整条手臂。
细白的手臂花藤一样,滑腻腻地缠上了他的脖颈,一边在他身上来回磨蹭一边将整个身子往上凑。
细细的女声嗲里嗲气道,
“妾身虽然打不过他,但妾身可以帮您骂骂人,不也是出气吗?骂人的事妾身最擅长了,就算不能骂的他们心惊胆颤,起码也能戳他们脊梁骨,戳的他们个个浑身酥软,您说是不是?”
赵县令估摸着,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美人是不知道惹他不高兴的人是谁,倘若知道了,是断断说不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来的。
听了这么三言两语之后,不知道那位惹他心烦的人是否真的会被骂的脊梁骨酥软,反正赵县令自己这会儿是挺酥的,从头发根酥到脚后跟。
这美人很有经验,将赵县令的软筋拿捏的死死的,嘻嘻笑着的时候还不忘暗送秋波。
赵县令并不是什么清心寡欲吃斋念佛的老和尚,一颗色心汹涌澎湃,被这迎面而来的如丝眉眼送的有点儿心猿意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