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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个人不能轻易妄加改变。
因此生死存亡如何,大都听天由命。
而在此过程中,能插上一手,掌握生杀大权的就是了不起。
人能随意宰杀猪牛羊鸡鸭鹅,是因为人更加了不起;而猪牛羊鸡鸭鹅能随意吃草木鱼虫,是因为它们比草木鱼虫更加了不起。
由此观之,县老爷能随意给平民百姓定罪,还能凭着一己之力决定他们应当被处以腰斩还是棒杀,简直是顶天了不起的存在。
于是给赵县令这么冷不丁地一呵斥,小吏吓得两条腿一并软成了一滩水,跪都险些跪不住。
他哆哆嗦嗦,嘴唇颤抖了一会儿,道,“可小的看着,那人好像有些不太简单,所以、所以才......”
赵县令不耐烦地垂下眼皮。
这小吏长得不怎么讨喜,身子活像一把麻秸秆,无论生成男人还是女人,都远远不是赵县令会喜欢的那种类型。
他对于一般喜欢的尚且不怎么又耐性,对于此等完全不喜欢的就更加不耐烦,疾言厉色的声音隔着几道珠帘劈头盖脸而来。
“不简单?你的意思是本县令生这一双眼睛是出气儿用的,比你还不会看人?那你倒是说说看,什么叫做简单,什么叫做不简单?”
小吏说不出来,于是干脆果断地闭了嘴,当场表演了一回真正的五体投地,看那架势简直恨不能将脑袋穿透地板,深陷入泥里。
师爷睨他一眼,慢慢悠悠晃上前去,“老爷,小孩不会说话,您别动怒,切莫气坏了身子。”
相比起这说话跟棒槌一样的愣头青孩子,师爷虽然生的也没好看到哪儿去,看起来却顺眼了不少,嘴上功夫大大的给他加了分。
赵县令给他这三言两语抚慰的心情舒畅了一些,要死不活地哼了一声之后,更加平坦地躺了下去。
师爷眼珠子一转,忽然想到了些什么,转过身拿腿脚摔打趴在地上的小吏,“混账东西,还杵着做什么,按老爷交代的行事!”
小吏茫然了一瞬。
从他进门开始,老爷说的话加起来他拿一只手就能翻来覆去地数上好几个来回,任凭他思来想去,将脑壳想破,也着实是不知道老爷交代了些什么。
然而他没敢问,闻声如遭重赦,点头如小鸡啄米,随即将下巴埋进胸前,飞快地退了出去。
师爷站在一旁,瞳仁埋在眼皮之间,眼周的褶子一层摞着一层,叠出一脸高深莫测。
等耳边的门开了又关,连续两声传来之后,师爷才慢条斯理地掀了一下眼皮,露出黑白浑浊的半颗瞳仁来。
朝着周围扫了一圈,确信门窗缝隙都已经关全,连个苍蝇都不可能飞进来之后,他掀开错落交叠的珠帘走进去,珠翠碰撞出一串噼里啪啦脆响。
他弯下腰去,眯起眼睛小声地道,“老爷,县衙门口有人击鼓鸣冤,影响终归是不太好,要不您还是过去看看?”
赵县令没睁眼,“你今日也糊涂了?他们有什么好冤枉的,吃饱喝足没事干净给我找不痛快?我的日子就好过吗!一群吃里扒外的白眼狼,一点也不知道体谅自己的衣食父母官!”
顿了顿,他捏了颗软籽葡萄丢进嘴里,嚼得十分用力,汁水在口腔四处飞溅。
“我就是太仁慈,一日三餐将这群白眼狼喂昏了!既然他敢找不痛快受,那本县令就成全了他,叫他死都别想死痛快!”
说着,他福至心灵,一拍大腿道,“找两个人拖下去,杖毙!”
师爷提醒他道,“老爷,他不是我们永县本地人。”
赵县令“哦”了一声,大手一挥道,“那么之后再烧一下,烧了之后丢进河里,也算落叶归根了。”
“老爷前两天不是同我说,王城那边来消息了吗。”
师爷没理会他的胡说八道,冷静地分析道,“正好抓着此次机会,将咱们先前想的摆出来给那位殿下看看,也不失为一良机。”
赵县令“咕嘟”一口将口中的葡萄吞下去,眼珠子一转,“什么意思?”
师爷摆出了十二分的耐性,谆谆善诱道,“老爷是为了谋财,又不是专程来害命的,对吧。”
赵县令欣然赞同,点头道,“我这人慈悲为怀惯了,不然谁会愿意为了一方安宁沾的自己满身血?谋财是谋财,自然不会......”
顿了顿,他忽然意识到有些不对,瞬间停止了摇头晃脑,肥腻短粗的手指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抓住师爷,
“谁谋财了,本官是在其位谋其职!该拿多少银钱一分都不多,你胡说八道什么?”
师爷果断地任他牵住袖口,甚至还更加主动地将胳膊往那端又伸了伸,“老爷不必多虑,县老爷慈悲为怀、两袖清风,这是全永县都知道的,谁敢说半个不字?”
他神色自如,舌灿莲花,“安抚流民本就是一大繁重复杂的工程,老爷都累病了,还要坚持去赈灾,实在清正廉洁得令人动容,可就是如此,还总有些不老实的总妄图犯上作乱,难管的很。”
赵县令立即会意,丢开了他的胳膊,正色道,“不错,现在到处都是灾情,本官忙都忙不过来,还有些不长眼的总来找事,我心甚忧,不收拾不行。”
师爷又道,“老爷为了为皇上守着这江山一隅,真是鞠躬尽瘁,相信就算殿下真来了,也会为老爷这般拳拳真心感动。”
顿了顿,他将声音压低了些许,道,“老爷,这两天咱们是不是该找人在附近盯着些,等殿下来了——”
赵县令面皮一松,神色逐渐恢复了自如,“啧”了一声,不紧不慢地皱起了眉头,眉心拧出一点明晃晃的油。
“说什么呢,皇上早有教导,无论官阶大小,只要是为了民众办好事的就是好官。我好端端的衣食父母官,快快处理手上要事,赈济灾民安抚百姓才是要紧的正经。”
他边说边慢条斯理地理着袖子,唾沫星子飞溅出来。
“殿下位高人尊,又是在陛下身边长大的,这点道理自然懂得,怎么会要我去接待?也轮不到我亲自去接待!你这糊涂东西,今日说话也不过脑子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