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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遇看着这屠宰场一样的惨状,心里反而不如灯儿看得开:“准确说来,这些人的死去,都是自己出的主意,也是自己亲手打开了地狱之门。”
喊杀声渐止,气势恢宏的雁门第一堡天雄堡经过半夜鏖战,已然化为灰烬。
何遇打马向前,见内堡也已攻破。刁豹的家人族人被绳子系成一串,从大门鱼贯走了出来。
清点人马,陈家坞才不过折损十余人,胜利之大,远超估计。
陈敬一挥手,便有部曲走上前去,从俘虏中拉出刁豹至亲和女眷,赶到一边。再一挥手,便有部曲弯弓搭箭,弓弦响处,哀嚎四起,血流满地,挑剩下的刁氏族人眨眼间全被射杀。
这种杀俘行为为后世战争所不许,是不可饶恕的罪行。何遇大为不忍,就要出言阻止。
灯儿知道何遇的心思,急忙拉住他的衣角,轻声劝道:“夫君,刁氏男族留下总归是个祸患,郞主这也是迫不得已啊。”
灯儿说得轻描淡写,根本没当回事。何遇也知道,坞堡城破,全堡杀尽也属寻常。陈敬只杀族人男丁,已属法外开恩了。
陈敬策马过来,问何遇:“遇之,亏得有你妙计,除了这心腹大患,只是刁豹带兵在外,接下来如何应对。”
何遇一想,便有了主意:“天雄堡遭此大劫,刁豹必然全师来救,此时应在路上了,骑兵马快,步兵腿慢,咱们现在就撤离天雄堡,绕个圈子,让过他的骑兵,截住后面步兵,杀他个干净。”
“天雄堡已成白地,灭了他的步军,刁豹引着两千骑兵,吃喝用度都是问题,只会不战自散。”
“哈哈,哈哈。。。。。遇之之言正合我意。”
果如何遇所料。
刁豹傍晚亲自出马,说降陈敬,似乎颇有效果,心怀大畅,回营喝了酒,搂了随军小妾就睡下了。
刚睡到半夜,就有部曲慌张报告:“天雄堡被乞活军攻陷。”
刁豹得到这个消息,心里突地打个冷颤,下意识疑心是陈家坞使诈。他的判断是:“经过这些年的厮杀消耗,雁门乞活军早就分崩离析,形同草寇,借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进攻天雄堡,退一万步说,雁门各路乞活军,最盛时也不足三千人,说有三万乞活军肯定是诈称无疑。”
他疑虑重重,考虑要不要派兵回援,派多少兵回援。灭了陈家坞,称霸雁门郡,是他一直以来的野心。
陈家坞现在被团团围住,破城只是时间问题。要是冒然撤兵,良机一逝,再想攻取陈家坞就难了。
刁豹反复盘问报事部曲,是不是真的乞活军,要是谎报军情,立斩不饶。
报事部曲心生惧意,含糊道:“只听敌人大喊,乞活军三万在此,抗命者杀无赦,具体有多少,我也不知道,只是来敌个个蒙面,身无盔甲,倒不像是陈家坞部曲。”
刁豹心下略安,来敌身无甲胄,定是乌合之众,堡中部曲自能应对。他倾巢而出,只留三百部曲守城,是兵行险招,心里也是害怕的。
正犹豫派多少部曲回援,就听营中大哗,有部曲惊呼大喊:”不好了,天雄堡着火了。“
刁豹恼极,一脚踢翻报事部曲,奔出营外。只见正南方向的天空,赤红一片,天雄堡显然正被烈火焚烧。
“啊,啊呀。。。。。。”
刁豹心中痛极,跌足怒骂,再也不管是谁进攻天雄堡,传令下去,全军出动,马前步后,火速回援老巢。
天雄堡这边,陈敬一声吩咐,所有部曲上马,出门向西,兜了一个大圈子,停下待命。
不久,派出的哨探回报,天雄堡步军已到附近,骑兵已过去多时。陈敬一声令下,众部曲再次上马,呼啸着向天雄堡步军杀去。
行军中的步兵无遮无挡,遇到骑兵冲击,简直不堪一击。来回一阵冲杀,天雄堡步军就如鸟兽散,四下逃窜,直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至此,不可一世的天雄堡灰飞烟灭。刁豹作孽太多,估计不用陈家坞出手,就会有人要了他的命。
一夜厮杀,众将士都已疲惫不堪,但人人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命保住了,家也保住了,天底下没有比这更好的犒赏。
陈敬领着将士,打马回坞。来到坞前,天雄堡兵马都已散去,只留下上百座帐篷。威力无比的攻城器械也已不见踪影。
不出何遇所料,打得一拳去,免得百拳来,只要打痛天雄堡,慕容楷就不敢火中取栗。
天雄堡势力远胜陈家坞,它被攻灭,对慕容楷大军的后方安全,也是一件好事。毕竟,刁豹言而无信,见利忘义,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反咬一口。
何遇暗忖:“先狂不是狂,后狂才称王。刁豹骄横一世,仅留三百部曲留守,军纪松弛,让陈家坞抓住机会,一举荡平,虽说是人谋,恐怕也是天意。老天让他自取灭亡,这是谁也救不了的。”
坞中早已得知陈家坞大胜的喜讯,在城门口摆下鼓吹仪仗,迎接众人胜利归来。
这些年来悬在陈家坞头顶的一块巨石终于落地。陈敬传下话来,大宴三日,以示祝贺。
当然,陈敬素质非刁豹可比,欢宴之余,各种明哨暗哨,巡逻查检丝毫不敢放松,甚至更加谨慎。天雄堡灭了,但慕容楷的大军还在身边,一个闪失,弄不好会重蹈天雄堡覆辙。
此次大战,何遇居功至伟,陈敬赏下许多财物仆役。何遇对身外钱财不甚在意,推托不过,只得受了。其余将士也各有封赏。
大宴三天,陈家坞渐渐恢复了平静。没了天雄堡的压制,陈家坞以后的发展可以说不可限量。
第四天晚上,何遇正和灯儿在灯下吃饭。就听角门一响,有人走了进来,自然便是陈卿云。
现在的梅馆,有仆妇丫鬟六人,比以前热闹许多。何遇本不想别人服侍,但拗不过堡主夫妇盛情,只得接受。时间一长,渐渐适应了衣来伸手,饭来伸口的日子。好日子适应起来总是特别容易。
陈卿云梳着高髻,长裙曳地,袅袅娜娜走了进来,连使女雪奴儿也没带,熟门熟路,也不着通报。
东晋女子上身穿衫、袄、襦,下身穿长裙,腰系帛带,上俭下丰,有点类似现在的韩服。
灯儿见了陈卿云,懒懒施礼:“见过陈娘子。”
陈卿云微一摆手,冲着何遇道:“遇之,好久不见,今晚可有空闲,我有些事情请教。”
她今晚浓妆艳抹,容光四射,水汪汪的眼睛含情脉脉,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何遇一愣:“这是说哪里话,从突袭天雄堡,再到三天大宴,哪一天都见过面啊。”
陈卿云俏脸一红,多少有些不好意思:“遇之,你现在是大忙人,我事情也多,三天大宴,大家都围着你敬酒,我一句话也插不上。“
何遇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个意思,可这样一说,灯儿立马便会生气,这。。。这如何是好。“
果然,灯儿柳眉一竖,不悦道:”陈娘子自重,夫君白天忙于公事,说不完的话,晚上还要陪我说些贴己话,没空和娘子说也是正常,有什么好奇怪的,夫君,你说是不是?“
何遇张张口,吱唔两句,却不知说些什么。外面大战刚毕,家中小战又起,真是让人难以应付。开罪陈卿云不妥,让灯儿伤心也是不行,饶是何遇足智多谋,也一筹莫展。
不过,陈卿云今晚心情倒是颇好,没有理会灯儿讥讽,继续道:”遇之,我真有事请教,可否移步兰筑一谈,若觉不便,灯儿也可同去。“
一双妙目看向灯儿,意在听灯儿意思。灯儿现在一见陈卿云就感厌烦,早没了主仆之情,当下没好气道:”深更半夜,男女有别,夫君若去,贱妾自请扫地出门,腾位让贤。“
灯儿态度坚决,一下将何遇挤到死角,非表态不好。何遇知道今日不把话说清,一味和稀泥,既会伤了灯儿的心,也会耽误了陈卿云。
当下忍心说道。道:“陈娘子的心意,何遇感铭五内,只是我已娶灯儿为妻,誓无再娶的道理,还请。。。请娘子恕罪,这么晚了,免得别人闲话,我就不过去了。”
灯儿见何遇表态,也心肠软了,柔声道:“陈娘子看重夫君,灯儿同感高兴,以娘子容貌家世,找个佳婿是很容易的事,就请别为难灯儿了。”说完,起身冲着陈卿云深施一礼。
陈卿云抬起头,眼泪扑簌簌掉下来,抽噎道:“我也不知遭了什么邪魔,这样没羞没臊的,世上男子虽多,可就只有一个何郎君啊。。。。。。”
她今晚在灯下看书,看到张翰《思吴江歌》“秋风起兮佳景时,吴江水兮鲈鱼肥;三千里兮家未归,恨难得兮仰天悲。”
一时颇有触动,想起听来的一个故事:“张季鹰(张翰)在洛阳为官,见秋风起,于是思念起家乡吴地的菰菜羹和鲈鱼脍,说:“人生贵在顺遂自己的意愿,怎么能为了求得名声和爵位而羁留在数千里之外当官!”于是驾起车子便回去了。不久齐王落败,当时人都说他是能够看到细微的预兆。
(《世说新语·识鉴》:“张季鹰辟齐王东曹掾,在洛,见秋风起,因思吴中菰菜羹、鲈鱼脍,曰:‘人生贵得适意尔,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遂命驾便归。俄而齐王败,时人皆谓为见机。)
陈卿云忽然想起何遇也是江左人士,其家中饭食滋味之美,生平未见。一时心乱如麻,便抛书而起,越府过院,意图以请教厨艺为借口,向何遇一诉衷肠。
白头如新,倾盖如故。陈卿云搞不清楚,也不想搞清楚,自己怎会对何遇一见钟情,一遇痴心。
陈卿云远不及其兄陈敬有城府,性情外露,率真泼辣,见何遇如此绝情,以手仰面,一扭身,痛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