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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默了两秒,江棠低声道,“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她实在找不到质疑唐游川的理由,因为唐游川仍旧躺在他自己的那个位置上,而她却从床的这边,躺过了楚河汉界,鸠占鹊巢似得扒拉在他的身上。
总不能说是他把她抱过去的吧?
别说唐游川干不出这种事,退一万步讲,他即便这么做了,她也没有任何证据。
没证据,那就是侮辱,江棠不敢污蔑活阎罗,除非她活腻了。
乖乖地低头认错,否则保不准儿唐游川那嘴巴还要淬什么毒往她身上喷。
不知是道歉的效果,还是唐游川真困了,总之他没吭声,只是翻了个身,背对着江棠睡了。
江棠坐着,小心翼翼地扭着头看过去,只看见隆起的被子,以及男人黑漆漆的后脑勺,嘴唇微抿着,感觉喉咙干涩难受。
屋外的雨仍旧在下,还而且是越下越大的趋势,突然一道闪电划破黑压压的天际,透过窗帘冲散了屋内的黑暗,紧接着一道闷雷打破阒静的夜。
江棠受到些许惊吓,下意识地想要躲进被窝,但在行动起来之前,被理智拦住了。
一方面是尴尬,另一个是怕再次发生意外事故。
一次钻他怀里尚且是意外,一而再,就有故意的嫌疑了,她甚至都能想到唐游川会在第二次会说什么,譬如:明知自己睡相不好,还非要跟我一起睡?或者:想跟我睡直说,我也不会笑话你。
思及此,江棠是怎么也没勇气再躺下去。
其实江棠也很郁闷,她睡相一直都挺好的,阮迪跟她睡的时候,总说她睡觉就像被点穴,基本能一个动作维持到天亮,彼时江棠还笑着反问阮迪:“你还整宿不睡守着观察我了?”
阮迪语塞,那是自然不可能,她又没病,没事通宵守盯着研究江棠的睡相干嘛?只是她睡着之前和睡醒之后,位置都没挪个屁股,才那么说的而已。
所以江棠才那么大胆地爬上唐游川这张床,因为她确定自己不会乱滚,虽然睡之前她忘记考虑唐游川会不会滚这个问题,事实证明,唐游川睡得很安分,而她反而莫名其妙往他那里钻。
江棠皱眉,也搞不懂自己是抽哪门子的筋。
或许是因为爷爷离世将近两年头一回梦见他,她实在太过贪恋那一点虚假的温暖了,所以才导致她梦里和现实发生了混乱,不知不觉爬到唐游川身上抱人。
可是,她懵了,他没有啊,既然嫌弃她缠他身上占便宜,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踹她下床?
以他的脾气,那样才是正常操作啊!
江棠搞不懂,潜意识里,也不愿深想,只安慰自己,他是还没来得及,然后她呼吸病症发作,他怕她死在这里,嗯,这样十分符合逻辑。
哗啦啦的雨音灌进来,衬得安静的房间有几分空旷的诡异感。
梦里惊醒,又被现实惊吓,江棠没了睡意,眼睛炯炯有神,脑子清醒得如同被浇了外头的凉雨。
因为做了梦,眼前又身处他人屋檐之下,江棠愈发怀念爷爷了,想到心口发涨,酸酸的,她像一尊佛,双手抱着膝盖僵坐了几分钟,觉着难受,掀开被子蹑手蹑脚地下床。
然而双脚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原以为床上已经睡着的男人突然出声,“去哪儿?”
江棠略忖了一秒,曼声道,“我睡沙发。”
“睡床!”即便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也听得出他何等强硬霸道。
“不用了。”江棠顿了一秒,继而波澜不惊补了句,“我怕睡懵了又占你便宜。”
她拿他的话回敬他,却也是心里话。
唐游川躺着没动,语含不善,“折腾病了,让奶奶心疼你还是让她教训我?”寡沉的声音如同染了屋外的寒气,“别给我惹麻烦。”
他并不想管她,也不是关心她,纯粹是怕她给他惹麻烦。
江棠呼吸一窒,想说就算病了也不会赖他头上,也绝对不会麻烦他,但这儿是虞山别墅,一夜之间醒来她生病,老太太知道了肯定是又要指责唐游川照顾不周。
唐游川没等到她说话,也没见她上床,忍不住沉声道,“还不睡,等着我请你?”
江棠咬了下唇,伸手从床柜拿起那瓶水,拧开瓶盖,慢慢地喝了几口,这才一言不发地掀开被子躺了回去,这回江棠是贴着床的边沿,只占据了一丁点的地方,中间的楚河汉界被拓宽成银河的距离。
闹了那么一出,江棠花了很长时间才再度入睡,心里惦记着事,睡得自然就不安稳,这回没再梦见爷爷,而是梦见自己被一只恶犬追,恶犬一边吠一边露出獠牙,江棠两手空空不敢肉搏,只能一直跑,脚下却突然踩空!
“江棠……江棠!”
唐游川站在床尾叫江棠,然而一连叫了好几声,她都没有反应,他没了耐性,索性直接上手掀她身上的被子,不想被子是被江棠压着的,他眉头一蹙,抬手使劲一拽。
结果就是直接把江棠从床边直接掀翻跌下了地板。
“咚”一下闷响,地板铺着厚实柔软的地毯,摔着倒是不会疼,只是直接把江棠从梦里惊醒了而已。
江棠倏地睁开眼睛,整个人都是懵的,梦中踩空的那一下使得她的心脏悬空,真情实感的后怕,她心跳的速度直线飙升,屁股贴着地毯发愣。
唐游川也没想到会直接把她从床上给掀翻了,非但没有心虚,还明目张胆的笑了一声,江棠听见他的笑声,慢半拍地回过魂,脸上顿时火烧火燎的,这么大个人还摔下床,还当着唐游川的面,简直太丢脸了!
唐游川心里笑着,俊脸无波无澜,声音沉稳道,“起来收拾一下,走了。”
话音掷下,不给江棠反应时间,他转身迈步,离开了卧室。
江棠后知后觉,捂着脸做了个深呼吸,不是滚去抱唐游川就是滚下地板,她这到底是怎么了!
江棠懊恼了几秒钟,才从地上爬起来,进浴室洗漱。
刷牙时,江棠想起方才梦里的恶犬,正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那条恶犬绝对是唐游川的化身,丫的追到梦里去折磨她了。
江棠不用化妆,进出浴室前后不过几分钟,拿起手机看了时间,发现才六点,这么早,唐游川有事?不管他有事没事,现在走她正好也能赶上手术了。
雨还在下不停,江棠推开房门,清晨的冷风迎面刮来,她冻得全身毛孔竖立,江棠本就畏寒,此时身上只有一件衬衫,根本抵抗不住这股冷意,骨气抵不过寒气,她当即拿手机给唐游川打了个电话。
一接起,唐游川的声音就灌了过来,“怎么?”
江棠说:“太冷了,我从你衣柜借一件衣服。”
陈嫂给她准备的衣服不是睡衣就是夏装,只能借唐游川的外套了。
“嗯。”
他不咸不淡地应了声,不知是清晨空气冻人的原因,还是因为隔着话筒的缘故,江棠觉得唐游川这一声,很温和,他突然这么好说话,江棠反而不太适应。
唐游川的衣服都是由专业人士专门定制的,没有任何牌子,但从料子都设计,那都是一等一的好,偏偏里面挂着一件某牌子的灰色开衫卫衣,显得突兀又扎眼,而且还偏小。
江棠困惑,不像是他的风格,这是他的衣服?
拿下来一看,发现领口处还绣了个很秀气的“川”字,像是人手工绣上去的,犹豫了两秒,江棠把它挂了回去,虽然它的价值不及衣柜那些定制,但它自身的存在就显得太过特别,江棠怕这衣服对唐游川有什么特定的含义,不敢碰。
最后挑了件厚度适中,面料柔软的黑色运动夹克。
大宅空荡荡异常安静,佣人们都还没起来,江棠走出来,看见唐游川坐在客厅里抽烟,看见她,打量了片刻。
江棠的着装,说得好听是固定,直白点就是死板,没见过哪个女人一年到头是白衬衫黑裤子,不过她脸长得好看,身材好又气质佳,即使这样穿,也不会显得呆板土气,反而透着一股干练知性,简单又大方。
她披在身上的黑色运动夹克,居然还挺合适的,唐游川内心活动挺丰富,面色却一成不变,淡漠地说,“昨晚说着赶时间,这会儿墨墨迹迹不着急了?”
江棠不想一起来又要跟他对擂,索性假装听不见,越过他率先走到玄关处换鞋,穿鞋的时候弄到受伤的脚趾,她“嘶”了下。
唐游川问:“怎么了?”
江棠没回应,捂着脚趾缓痛劲,咬着唇忍了忍,小心翼翼地把脚往鞋子里塞,但是一碰就痛,她没办法硬塞。
唐游川瞥见了,眉头一蹙,沉声道,“摔下床的时候弄的?”
他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江棠闷声道,“不是。”
“那是怎么弄的?”
江棠不想说是踹到了门槛,不想一大早就被他嘲笑自己愚蠢,随口道,“不小心撞到的。”
唐游川换好鞋,单手抄裤兜,面无表情道,“衣服都借了,不差这么一双拖鞋。”
江棠顿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是让她穿着拖鞋走。
“……”
这人嘴巴一天说话不带刺都难受,让她穿拖鞋直说就好,非要拐着个弯嘲一句。
但拿人的手软,江棠很识趣地没有回嘴,拎起自己的布鞋站起身,发现唐游川手里拿着的是她的雨伞。
江棠抬眼看向一旁的柜台,再看墙角,也是见鬼了,居然一把伞都没有,这屋子的人是连伞都不用的吗?
唐游川推开门,撑起伞,发现江棠还杵在后面,不耐道,“你还走不走了?”
因为昨晚对唐游川“占便宜”了,江棠今天脾气格外好,不管他说什么,摆什么脸,她都忍了,走过去,站进伞底下,和他一起出去。
雨下得太大,雨伞下两个人本来就拥挤不足,偏偏江棠为了防止身体接触,双臂交叉蜷缩着身体,刻意拉开空隙,结果半边的身体几乎是遮不到的。
江棠是不指望唐游川有怜香惜玉的心,把伞往她这边倾斜,只要他没把自己扔下就阿弥陀佛了。
正想着要不要出声提醒他走快点,江棠就感觉肩膀上一沉,刚要抬头,就被一个强劲的力道拽了过去,她身形微晃,半边的身体就贴在了唐游川的身上,属于男人的清冽气息,带着淡淡的烟草味,冲破寒气瞬间包裹住她。
江棠是真的被惊到,眼睛倏地放大,下意识就要推人,然而肩膀上的大掌用力一捏,耳边同时传来男人低沉冷漠的威胁,“你再乱动一下就把你丢出去淋雨!”
江棠觉得他是真干得出,瞬间老老实实的任由他搂着肩膀,没有反抗,她抿了抿唇,抬起一手稍微挡着脸,闷声道:“雨伞稍微往前倾,雨水是从前面刮过来了。”
唐游川没说话,依言照做,甚至微低着头,配合她的高度,把雨伞往下压了压。
他难得如此配合,大概是不想淋雨,又或许是不愿意和她待在一小片空间下,想尽快与她分开,江棠却因为他这个小动作,心头微微一动。
大雨中,两人共撑一把伞相依而行,谁也没有再说话。
江棠是尴尬僵硬,唐游川压根是懒得废话。
来到车旁,他先让江棠上了副驾驶,关车门的时候说不上多温柔,但却是江棠与他认识相处这么久,第一次受到这种待遇,说不讶异不震惊,那不可能,简直是受宠若惊,她怀疑唐游川脑子进了雨水。
不过江棠不是唐游川,不会在这时候故意找茬,而是知恩图报,俯身从后座拿了纸巾,先递给了驾驶座上的他使用。
唐游川抽了几张随便擦了下脸上的水珠,而后发动车子驾离别墅。
天色仍旧黑沉,路灯不知昼夜地亮着。
安静的空间,沉默无声地在蔓延,车开过时,车轮倾轧过路面的积水,飞溅而起的积水,伴随着雨水砸在车窗玻璃上的声响,从四面八方落进来。
车厢里,唐游川目不斜视看着前方的路况,身上散发着令人无法忽视的气场,江棠单手支着下颌,让自己尽量不去在意他,侧头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路灯和树木,渐渐地出神。
江棠想起昨晚上床上的那个拥抱,想起方才他搂肩膀撑伞的姿势,还有他细心压伞的动作,这一切都很突然,对于他们来说,也太过亲密,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呢?
左思是不可思议,右想是匪夷所思。
江棠发誓自己绝对没有故意制造机会,而唐游川……他更加不可能。
江棠把脑中各种胡思乱想甩掉,告诉自己别多想,真的全部是意外和巧合罢了,没必要矫情较真,自作多情。
一路无言,从郊外到市区,因为下雨路况比较不好走,多花了些时间,开进市区,已经将近八点钟,天色亮了些许,但天空布满阳光都射不穿的厚重的乌云,所以仍旧暗沉。
马路上的车流逐渐密集,人行道上行人撑着伞行色匆匆赶着坐车上班。
江棠想了想,主动开声,“你要是赶时间,前面的公交车站放我下来吧,我坐公交回医院也挺方便的。”
这么早就赶回来,江棠以为唐游川是有急事要处理,不好耽搁他的时间。
唐游川薄唇一掀,轻描淡写出声道,“这边没有直达你们医院的公交,下雨天,出租车都不会往这边开。”
事实上,他根本不急,但也不会告诉江棠。
江棠说:“那麻烦你找个比较方便的地方放我下去就行。”
江棠虽然在青临城生活了很多年,但活动范围基本就是在市区中心一带,这几年市政规划一再发展,郊区这边变化也很大,她基本就没来过,眼下外面一带,看着都陌生。
不想,唐游川张口就说:“你们医院门口最方便。”
江棠不知道拿不准他这一句是嘲讽还是玩笑,自动带入玩笑回复,“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谢谢你。”
唐游川轻哼了一声,“你倒是不客气。”
江棠说:“我很客气了,都跟你道谢了,真不客气的话,我是不会说谢谢的。”
唐游川冷淡地斜睨了她一眼,不愠不火道,“表面上客气,心里指不定是怎么想,你这种人,心里肯定偷偷骂我。”
江棠心说,你倒是挺有自知之明啊,面上却不动声色道,“怎么会?我很感激您。”
“看不出来。”
江棠淡声道,“你可以不相信我,但是做人要知恩图报,这一点,我还是懂的。”
唐游川侧头看来,哼了声,以示不屑。
江棠觉得他今天挺好说话,索性多说了些,“东临市你出手救了我,我也很感激,你的这些恩情,我都记着了,以后你如果有需要我的地方,你尽管开口,只要不是杀人犯科触及法律底线,我会竭尽我所能。”
提及东临市,唐游川突然开口:“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走了,这就是你感谢救命恩人的方式?”
他突然秋后算账,江棠哑口无言,有些后悔话多。
江棠低声道,“我赶时间,一时忘记跟你说了。”
唐游川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温漠的口吻尽是讥嘲,“又是医院有事?看来你是再世华佗,医院一刻都不能没有你。”
江棠脸颊发烫,蠕着唇,半晌说不出话来,她也医院有事这理由太假,但又不能直接说是因为不想见到他吧?
见她没反驳,唐游川又轻嘲了一句,“下回找理由也走点心。”
唐游川还是把她送到了医院,早上八点多,正值上班高峰期,为了避免惹麻烦,江棠特意让他停在离医院还有段距离的地方,道谢完从车上下来,前后不过几秒钟的功夫,没想到这样还是让人发现了驾驶座上的唐游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