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僧人微微一笑,问道:“那依施主所言,佛法是怎样才可堪入耳,经文又是怎样才可堪入耳呢”
叶枯迈步上前,眨眼间便来到了那僧人身前,任凭那簌簌而下的落叶打在肩头,张开五指,笑道:“这样才入耳。”
“啪!”
在荀梅与徐客惊讶地目光中,叶枯的手狠狠落在了那僧人白皙的面皮上,给了僧人一记响亮的耳光。
“叶枯!”
徐客顿时喊出声来,他在凡尘中生活时也曾烧过香拜过佛,对佛门僧侣多有敬畏之心,当下便觉得这样直接扇耳光不好,但也仅仅是不好而已,却也不觉得叶枯做错了什么。
这僧人看似是在讲授佛法,实则却是在以靡靡之音蛊惑人心,这一巴掌当然扇得,只是最好是问清了个中究竟才动手最好。
叶枯笑着收回手掌,说道:“徐客,遇到有些事你得先打了再说,这样才比较有用,这位师傅,你说我这话讲的对不对”
那僧人脸上红印未褪,挨了叶枯一耳光,竟也丝毫不见恼怒,听了这一番话反倒是微微低下了头,双手在胸前合十,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他不动,那些听他讲经的人与妖族便也不动,像是一尊尊上了彩的泥塑,飘飘落下的树叶也静止在了半空中,光天化日之下,场中的景物与人物一时竟像是突然间被定住了,变得有些诡异起来。
叶枯身材并不算高大,与那僧人只在伯仲之间,黑发如瀑,不知何时已打散了开来,肆意披落,整个人有一种古朴大气之感,似是一尊古物,介乎于阴阳两仪正中。
那僧人一身素色僧袍,低眉颔首,双手合十,背后是千百片静静镶嵌在半空中的落叶与一颗苍劲挺拔的大树,枝繁叶茂,绿意逼人。
片刻后,僧人微微摇了摇头,颂了一声佛号,出乎意料的,竟是向叶枯行了一礼,说道:“施主是得道之人,所言有理,甚是有理。”
他这一开口,一动作,整副画面立时便全都活了过来,落叶随风摆落,那一个个鲜活的人与妖族俱都灵动了起来,似是点睛之笔,神来之作。
叶枯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方才那片刻之间天地间似是生出一种玄妙的变化。羽境尊者举手投足间可改令天改象,命地换颜,但要想这和尚一般让天地气机皆随己身而转却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眼前这眉清目秀的秃头不知使了什么玄法,竟有这等神鬼莫测之能!
方才那片刻的闻法听经已是让叶枯心中有了个大概,这和尚的修为还不成,多半比他高不了多少,定也是凡骨中人,所以这玄言之法虽然妙不可言但却也还影响不到自己。
叶枯自觉也没什么好怕的,说道:“你这和尚也知道有理没理一说,这大白天的你在路中央讲经,聚了这么大一堆人在周围,把路都堵住了,让马过不了,人走不通,你说这是有理还是没理”
僧人又是摇了摇头,道:“小僧只是在说佛说法,本也不是要谁来听。这些人皆是自愿围座在此,舍了车马貂裘不要,转而取这风尘疾苦,这又与小僧我何干呢”
四周,盘坐听佛的人与妖族已是转回了身去,目中凶光尽皆敛去,只余下一片宁静祥和,或在静心回味,或在低头沉思,参悟佛法。
叶枯心中一震,沉吟片刻后,叹道:“你虽是妖僧,但这话讲的却是有理,实在有理,讲经是你的事,听不听是我的事。”
僧人又宣了一声佛号,道:“还没请教姓名。”
出家人取了法号,本意就在抛却红尘身后事,现在这和尚却主动问人姓名,实在是有些奇怪。叶枯曾听说佛门中有人可借名讳做谶语,转命改运,变其六道轮回,他虽从来都没有真正见过有如此神通的释门中人,但一想到那些秃头口中念念有词的模样,心中难免就有几分忌惮。
还当真以为所有僧人都在虔心吃斋念经不成连佛祖都要剥去自身的恶,更何况寻常僧人,念经为咒,凡事但凡与命格这等玄之又玄的事物有半点沾染,都由不得叶枯不谨慎对待。
那僧人见叶枯不语,微微一笑,“施主如此吝啬,不肯告知姓名,小僧我却是慷慨大度之人,不但不计较,还要赠你们一件礼物。”
他抬手轻抚,在头顶划出一道圆弧,那白皙细嫩的手掌上似有一股黏滞之力,接引下漫天落叶。叶止风静,僧人单手束在胸前,另一只手垂于腰间,叶片顿时如流沙般从他掌指间淌下,堆在他脚边。
片刻间,树叶在地上堆成一个绿色的小小山包,远远看去只与坟头一般模样。
无纷乱落叶扰人,场中顿时就生出几分清净来,那些席地而坐似在体悟佛法的人与妖族,脸上忽而都转出一丝笑意,犹如得了佛法真谛,见到了极乐往生。
“刷”
冰蓝剑锋划过,出鞘的利剑斩断了无形虚妄,化成一道流光,出现在叶枯身前,剑凝冰,水气弥漫,白霜渐起,风雪将至。
荀梅紧紧盯着那素衣僧人,眸光冷冽,眼睫覆白。
叶枯回头看了她一眼,只见她脚下方圆之处已是凝了一层玄冰,笑道:“师姐莫要着急,这和尚还伤不了我。”转而又向那素衣僧人问道:“对了,说了这么久,还不知道师傅法号做何”
“小僧法号谛愚,礼已毕,你我有缘,总有再见之日。”僧人弯腰行了一礼,飘身而退,眨眼间便不见了踪影,只余下那一棵葱葱大树,方才落叶落了不知几何,此刻却依然是一副茂密繁盛的模样。
那僧人一走,这棵本是生机勃勃的大树自顶冠处而起,有上而下寸寸化作灰烬,灰色烟烬裹着刺人火红如飞絮般飘起,不多时就全做了飞灰,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发生了什么我怎么会在这里”
“你是谁挤我干嘛,活的不耐烦了”
“赵三哥!老爷!你们在哪里”
四周忽有喧闹入耳,周围那些原本不够资格坐下聆听佛法的人们顿时炸开了锅,皆似如梦初醒一般,惊疑未定,忽又有人一声惊呼,
“啊!!死,死,死人了!”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那人手指着前方,不住地颤抖,跌坐在地,两股战战,面色惨白,像是受了莫大惊吓,肝胆俱碎,丢了三魂七魄
叶枯早已回到了人群中,与荀梅和徐客聚在一处。那自号谛愚的和尚行事怪异乖张,给人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一言一语惑动人心,古树由他而生,古树由他而死,本身境界却不过凡骨,着实让人猜不透。
本以为从宁温到宁安会是一段平静地上旅程,却不料碰见了这么多怪事怪人,叶枯本也无心凡人之事,正准备离开,忽然心中一惊,鬼使神差般地回头看去。
满地都是鲜血,有些乌黑又有些粘稠,地上本多灰尘,这些灰尘与鲜血裹在一处,愈发血腥而肮脏。
“啪”
原本盘坐聆听佛法的富商、武夫与妖族,此时都成了一具具无头尸体,似是再也坚持不住,最后一颗在脖子上摇摇欲坠的头颅也滚落在地,溅起好大一摊血花。
满地乱红之中却有一堆清新的绿,格外扎眼,这些落下的叶片并未随着那棵大树化作烟烬散去,堆成了一座坟。
后方的两人见叶枯突然间止步回首,也都先后转身望去。荀梅还好,但那双水灵的大眼睛里也满是震惊,徐客的脸色刷的一下变得惨白无比,他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又转头向叶枯望来。
“好一份大礼。”叶枯喃喃自语,回想那俊秀僧人抚落漫天落叶,微笑静立的模样,谛愚谛愚,可不就是地狱二字谐音么。
这世间本就没有什么好脾气的人,谛愚和尚被叶枯扇了一巴掌,这一业果却不报在叶枯身上,而是杀了这二十多个或人或妖族的来泄愤。
与其说是赠礼,倒不如说是那和尚在还礼,杀了这些人却要算在叶枯的头上,无形中转嫁了这一桩冤孽。
叶枯一挥手,天地间有黑白隐现,飞沙走石,,那些正为了无头死尸惊恐不定的人群顿时大叫着向四面八方奔逃而去,飞沙裹挟着乱石噼里啪啦砸下,不多时便将那二十多具尸体都埋了进去,官道中央垒起了一个石头包,这一回却是真正的坟头。
他费尽玄气掀起的这一阵风与那位羽境尊者挥手改天象的手段自是不能相比,可要搬运沙石让这些人不要曝尸荒野却还是不难。
“走吧。”
将鲜血吹尽,亡者入土,做完这一切,叶枯眼中闪过一丝猩红,世界霎时一变,是血海茫茫,回头无岸,天地在飘血,赫然是那一副杀生图景。
仅有了一点清明促使他踩出一脚,转身便走,像是在逃避什么可怕的事物,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荀梅与徐客二人俱是一惊,先后展开身法追了上去,连唤了叶枯数声,都不见他回应。
这一回看似是他扇了那和尚一巴掌,占了上风,实际却是谛愚和尚回敬了一桩因果,凡人的命在叶枯心中没多少分量,可他也不是草菅人命之辈,头颅落地,鲜血横流,这些景象入目,焉能不心有戚戚
“倒真看不出来,北宁城竟是一块卧虎藏龙之地。”
叶枯入游物之境,周遭景象飞速倒退,一时竟有些恍惚之感,再一步落下,竟是脱出了游物境界,任凭狂风打在脸上,吹得他满头黑发乱舞,再不成规矩。
渐渐地,他眼中红芒不再,心中那一股躁动也平息了下来,周身早已是被汗水湿透了。
方才叶枯的模样像极了他在土坝村外摘下那古叶长老头颅之时,那一次是演化出了记忆中的杀生图景,又被鲜血刺激,心中顿时生出无边的暴虐杀意。
叶枯自嘲地笑了笑,心道:“我只以为那谛愚和尚的言语对我全无影响,却不知道他早已在暗中出手,将矛头对准了我。”
恢复了清明,叶枯便也放慢脚步,不多时荀梅二人便赶了上来,关切问询,叶枯也只都说无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