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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今正是大周国肃宗当政,离高祖皇帝统一天下,历经太宗、高宗、中宗,睿宗,已经过去一百七十余年。肃宗虽然也算开明,但朝廷外部游牧汗国侵扰,内部朝廷苛捐杂税,积弊难改,民生历来困苦。好在开朝三代皇帝的一番景治之下,到如今积威犹在,兵马粮草既然不缺,边关自然固若金汤,天下也算太平。
肃宗上位二年之时,时逢江北三郡大旱。这肃宗虽日夜操持,通渠引水,粮草救济,事无巨细亲自无不躬身过问,灾后更是特意下旨减免三郡三年赋税。只是受灾面积甚广,时间又长了些,已伤了大周元气,盗匪流寇隐隐有抬头迹象。
而位于江北上阳郡的洛城,却是另一番景象,居江而建,人烟稠密,市肆繁荣,贸易盛行,正是四方交通要道。三年旱灾期间,因受损最轻,人口更是不减反增。
离洛城一百二十余里,有一座盘龙山,山高路险,颇为雄伟。山下有一小镇,名清河,人口虽然不多,也有数千,依山傍水,若不是这盘龙山深处几十年前就盘踞了一股盗匪,端的是个上好的风景之地,养生之处。
好在这盘龙山上的盗匪,还是明白兔子不吃窝边草的道理,外出掠财,都是从盘龙山的另一侧出去,对就近清河镇上的百姓,并无惊扰,除对外放言山上至清河镇方向路阻不通之外,暗地里还在镇上建了座客栈,取名凤来,从不做欺客之举,且乐善好施,在小镇口碑极好,这镇上百姓一直无人知晓这凤来客栈,竟然是山上盗寇的隐秘窝点,探听官兵消息的上好暗岗,更想不到,那整日笑眯眯的胖胖掌柜,竟会是山上盗寇的首领,江湖之中令人谈之色变的催命鬼杨云通。
凤来客栈地处清河镇最为繁华地段,如此经营了十几年,时常扩建,已成了当地最大的客栈,宾客虽不敢说络绎不绝,但凡有经过清河之人,慕名而来却是不少。不说其上下三层高的主楼,单是用来用来停放马车以及摆放货物院落,也甚为宽阔,靠墙的拴马柱数来便有十余柱,便是喂马的马槽,也特意雕刻着各种纹饰,就算与洛城的一些富贵客栈相比,也是不落下风。
只是此刻睡在后院杂役通铺房内的张阿瑾,现在的状况实在是说不上太好。人躺在床上,摸着脑门上的肿包,已是痛的眼冒金星。
身前站着一个凶神恶煞,手里拎着根木条,狠狠的瞪着眼,正将脸贴着张阿瑾的眼前咆哮:“整日好吃懒作,又开始做白日梦啦!还不赶快给我滚起来干活去!”
什么酆都大帝的板砖,又是挨了阎罗王一板而已。
在这客栈里,绰号阎罗王的大跑堂王庆,管着一众杂役、小二,若是谁做错了事情,历来是先动手再动口。以往惨痛的经验告诉他,现在头上才被敲一记,若是顶嘴,或是再拖延片刻,皮开肉绽还算是轻的。
以往的肉痛历历在心,张阿瑾此时哪敢多言语?看看边上的通铺,早就没了其它杂役的人影,方知又睡过头,心底暗道糟糕,赶紧翻身下床,也顾不上头上肿包,手忙脚乱的套上衣服,拎起扫帚就往外跑。期间动作稍慢了一点,背后立时又响起了木条挥过的呼啸声,好在一只脚已经跑出房门,只堪堪擦过屁股,让上面的皮肉不自觉的紧了一紧,却幸得无恙。
抬头看看天色,实际上还不算太迟,才微微发白而已,只是对客栈众人来说,却早已开始忙碌。
张阿瑾快步跑到前院,先是给马槽内添足了草料,然后将院落前前后后打扫了一番,左右环视,料想已无遗漏,便过去开了客栈大门,又挥动
扫帚奋力清扫了门前落叶,才得以稍稍松懈了一下。想起梦里的场景,不由得叹了口气。
这般场景的梦,自记事以来,已做过许多,来来去去,除了梦见自己父母双亲之外,剩余的总是在酆都冥府,倒成了常客。期间遇见的场景人物变换纷杂,各不相同,但梦境却总是指向明确,就是为了找一个叫小雅的老婆,与冥府的阴兵阴将斗来斗去,固执的很。
刚才梦里那呼救的声音听起来确实像是至亲在受苦,熟悉之极,否则也不至于心头剧震。
扪心自问,现实中若真有一个至亲在冥府受苦,若有能力,必定会如梦中一般,杀入冥府救人。可梦毕竟不是真实现况,别说凤来客栈没有,清河镇乡近邻里,认识的人中,也从不曾听说有一个叫小雅的姑娘,至于山上的众人,更是光棍一堆,想也不用去想。
张阿瑾拍遍脑袋各处,就是想不起啥时候听说过这名字。
这也难怪,张阿瑾父母早亡,只留下山脚下带个小院落的三间破屋,以及挂在胸前衣内贴身佩戴的玉佩。
当时张阿瑾尚且年幼,记忆早已模糊,很多和父母相关的事情,还都是由李老头告知的。江北三郡大旱那几年,父母便是由上嵇郡一路逃荒而来,幸得凤来客栈的李老头等邻里帮忙,在靠近西山脚下寻得这无主残破泥坯草房,修缮安顿下来,第二年便生了西岭,故而此地并无其他亲戚。
父母双双意外过世那日,张阿瑾只记得自己原本是与一个邻家小孩一道,正在后山竹林玩耍,后来因为追赶一只小兔,和同伴走散,独自往后山里面走了好远,回来之时,却只见父母及邻家小孩三人倒地不起。四、五岁的小孩懂得什么?一时之间拉扯不起,便开始嚎啕大哭。
李老头那日在山上收了一筐白菜,回客栈之时,正好路过,原本打算送一些给张阿瑾父母,未进门便听得哭声,方知发生如此惨剧。
李老头心中存疑,报官之前,先是问了客栈掌柜,担心是山上有哪个刚入伙不长眼的下来偷食。掌柜倒是明确摇头,也就放了心,直接报了官。只是这官府平日横行乡里倒是在行,查案缉凶,却是窝囊的很。李老头见一时之间却也查不出什么,无奈之下,又去找了掌柜,凑齐银两葬了三人。之后见张阿瑾孤儿可怜,便带在身边照顾,李老头妻子早丧,也无子嗣,对张阿瑾却是尽心尽力,胜过亲生。
问题是这凤来客栈说是客栈,毕竟是个贼窝,山上的盗匪明里暗里的一些劫掠勾当,常常在此处寻掌柜谋划。每当夜深人静之时,暗室之中便灯火摇晃,三五人交头聚耳,时不时嘿嘿阴笑,显然又已将某个计划商量停当,却不知这次是轮到哪个巨富商家遭殃。
这些事情,对李老头而言是见惯不惯,可张阿瑾既然打小在这里长大,平日由他烧茶倒水居多,在旁站得久了,耳濡目染之下,却已将阴谋诡计学了个齐全。这情形已不是李老头所想,偏又无可奈何,担忧之下,也只有在日常之时,叮嘱张阿瑾为人待物莫过于太狠。好在张阿瑾也算听话,平日性格虽然透着些狡黠,却不像山上伙计常见的那种嚣张阴狠,对人待物也是心存善良,李老头一直提着的心总算稍微宽了些。
随着张阿瑾在客栈日久,年龄个子也渐长大,开始慢慢懂事。有一日李老头发现张西岭暗地抹眼泪,问了之后才知道是因想念父母的缘故,便干脆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将过往原原本本与张阿瑾说了一番,之后也就不再提起,免得引起张阿瑾继续伤心。
据李老头说,张阿瑾胸前挂着的这玉佩,也非祖传,是其父母在旱灾那几年,重新开挖门前深井淤泥之时发现,光泽虽然暗淡,但做工看起来极为精细。因为这座小院并非祖屋,又靠近山边有些偏僻,想来应该是旧时的大户人家兵荒马乱时,路过此地不慎遗失的物件。
玉佩出土之时,本已经枯旱见底的井水居然重新慢慢积水盈满,大家欣喜之余,便当作是吉祥之物保留。张阿瑾出生后,便用红绳挂于其胸前做了贴身之物,而阿瑾这小名,也是凤来客栈精通文墨的账房老徐给取的,便是玉佩的意思。
说来也怪,张阿瑾每受夜梦惊吓,起始心跳如擂,浑身见汗,但一息未过,玉佩所挂之处便忽生清凉一片,心跳随之平复如初。所以长大之后,张阿瑾待之若宝。便如今次的梦,心跳惊慌之时如滚雷乱窜,便是此玉佩将其抚平。也幸亏这玉佩,否则以前隔三差五做这些去阴曹地府的梦,老是受这些惊吓,真个活不到现在。
这些恶梦也曾跟客栈几个死党提起,七嘴八舌讨论之下,一致认定,既然梦里去了阴曹地府,见了夜叉恶鬼,而且还次次梦境相同,情节越来越多,说明症状越来越严重,肯定是有恶鬼拖着不放,必是中邪无疑,要赶紧去镇上的佛寺找和尚破解驱邪,迟了只怕性命难保。
这结论唬得张阿瑾心慌不已,好不容易寻了个日头,急匆匆拉了陆小六、豁牙七一同赶往镇西的佛寺。哪知接待的和尚势利得很,一问是要驱邪,开口便问张阿瑾平时是否给寺庙添过香火,结过善缘,没有的话这次至少要往功德箱里投那么一两二两银子以示诚心,好续机缘,不然虽我佛慈悲,但也渡不得无缘之人云云。至于驱邪法事费用,诸如需要十余个和尚齐齐念经敲木鱼等等,自然要另外计算。
这一番话讲得张阿瑾面有愧色,佛寺本来就去的少,去了也只是贪玩,年纪又小,哪顾得上什么香火,什么机缘?先别说法事费用,单只投功德箱的那么一两银子,对他们而言,已是巨款了。张阿瑾和陆小六豁牙七三人只能面面相觑,垂头而归,犹自不觉那和尚在其背后猛翻白眼,扁嘴鄙视。想来是平日往来全是达官贵人,几个小叫花般的穷鬼过来参合,讨打不是?
张阿瑾背地里可不知道和尚是这么想的。
他只知道和尚说了,驱邪要钱。摸摸身上粗布衫的胸衬,积蓄到现在,里面倒还有一两二钱七文,再加两块硬硬的雪花糕,已是最后的家底。凤来客栈年俸虽比别处要高些,可毕竟不过是个小杂役,一年十余两银子,省吃俭用之下,才得余下那么一两半两。若是都拿去投了功德箱,怎么舍得?再想想和尚的嘴脸,感觉也不是那么信得过。
好在日常在大堂之间来回穿梭忙活之际,有听客栈的食客言谈,好像东华山玉清宫下面的无量道观更是上上之选,辟邪驱魔,去病求子,无不灵验。
张阿瑾暗自寻思道:“这恶梦的事终究要解决,否则迟早要被吓疯不可。只是佛寺里的光头要这么多银子,也忒贵了些,再说张口要钱的人,非奸即盗,十有八九没啥真本事。要不去东华山的道观让牛鼻子看看?那边路途遥远,没个十天半月可回不来,再说牛鼻子是不是更势利也不一定,可莫要花了盘缠又白走一趟。”
考虑了半天,还是拿不定主意,到底是将银两交给和尚,还是用做盘缠去东华山一趟。主意既然难定,那就先干好眼前事情再说。张阿瑾也不是会钻牛角尖的人,眼前开门清扫、迎客、揽客、栓马,便是日常该做之事,可不能随意偷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