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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走过了多少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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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宁远的父亲。

    月光下,宁远看见父亲仍旧一脸憔悴,胡子拉碴,脸上挂着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这是他的常态。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回去!”

    “这么晚了,您怎么还不回去?”

    在这个离家两三公里的地方相遇,父亲和宁远,几乎是同时问道对方。

    “我送米儿回家呢”,宁远挠了挠头,“她刚刚一直在奶奶那里玩。您呢?明天不上班吗?”

    宁远松了一口气。

    这条长长的林荫道,终于有一个人能够陪他走了。关键是这个人还是他的爸爸。

    “我打牌呢,和老陈。”父亲轻描淡写地答道。

    “哪个老陈?就是那个陈……陈……”

    “陈鹏程。”父亲轻描淡写地说到。

    陈鹏程,不是草灯村中学的一个老师吗?父亲这么晚了还和他一起打牌,毋庸置疑,是为了打探母亲的消息。

    宁远忽然觉得一阵可悲。

    丈夫妻子,原本应该是世上最亲密的人,理应在一起共同生活、抚养孩子,却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就连打探对方的最新消息,还要通过别人之口。

    “这么晚了还在外游荡,也不怕被狼叼走了”,父亲厉声埋怨着宁远,

    “你倒是最近作业做得好了,没有受到批评,开始飘了安?”

    父亲说话的时候,宁远闻出了一股明显的酒气。九十年代的粮食酒特有的味道。

    看来他今晚不止打了牌,还喝了酒。

    “倒是您哦,这么晚在外喝酒,又要走这么长的路才能回家,不怕……”

    宁远止住了刚要想说的话。

    “你个小兔崽子是想说,不怕一不小心,脚一滑,掉进堰塘里求嗝了是不是?”

    父亲接下了话,语气里多了一丝对自己的调侃。这也正是宁远想表达的。

    在草灯村的历史上,因为喝醉酒而失足掉进野塘子里淹死的人,没有十个也有八个。

    草灯村地处多雨的地带,野塘子特别多。而这些野塘子,又常常被长得很高的芦苇和芭茅草掩映着。

    正常人都不容易分辨清,更别说是醉汉了。

    不过,东山脚下的那片沼泽,倒是让宁远感到很意外。

    就算草灯村的雨水再充沛,形成那样一片无边无际大沼泽,也是相当违反地质规律的。

    况且,沼泽里还住着一个幽灵,让一切都变得更加神秘。

    月光下,父子二人一前一后,终于走出了那条充满特殊气味的林荫道。夜莺的歌声被他们抛之身后。

    离开了林荫道,就是一片接一片的农田了。稻田里传来一阵令人心旷神怡的清香。

    整个田地里,充斥着牛蛙、蟋蟀、草蛉子的叫声,时不时还有一只蚂蚱跳在宁远的鼻尖上。

    “那个……您明天不上班吗?”宁远顺势打破了沉默。

    “不上,打算在屋里补个觉。最近日妈的天天上夜班。”父亲回答道。

    考虑到父亲上夜班的确挺累,宁远也没有把明天要去看爷爷的计划,告诉父亲了。

    因为如果要坐去县上的早班车,他五点半就得起床,然后步行到村口去买中巴车票,再坐上几个小时的车。

    整个过程挺折腾人的。那就让父亲在家补觉,宁远和奶奶、表姐一起去看爷爷就好。

    不出意料,父亲根本没有礼貌性地回问宁远,他周末有什么打算。

    因为父亲是根本不在乎这些的。

    宁远这个熊孩子,在父亲看来,是一个生命力极强的熊孩子。

    摔了跤能自己爬起来,因为皮实;

    受了欺负自己也能打回去,因为从小除了奶奶,就没有人替他出头了;

    就算丢在恶劣的环境里吃树皮草根,也照样能茁壮成长。

    所以,就算对宁远表示出关心,在父亲看来也是多此一举。乡下的孩子,谁不是这样磕磕碰碰长大的?

    “流浪的人在外想念你,亲爱的妈妈……”

    “流浪的脚步走遍天涯,没有一个家……”

    “走啊走啊,走啊走啊,走过了多少年华……”

    大概是喝了酒心情变好,又或者是打牌赢了钱,父亲一边大步流星地走着,一边开始唱起了歌。

    “走啊走啊……”

    “走啊走啊……”

    “哎呀我去!癞肚子!”

    父亲大概是唱得忘情了,竟然没有注意到田埂边上,有一只硕大的癞蛤蟆。他差点就踩到了。

    父亲赶紧弯腰捡了一根秸秆,将田埂边上的癞蛤蟆全部邀下了水。

    一只一只的癞蛤蟆,顿时,“咚”、“咚”、“咚”地跳入了水田里。

    有了父亲在前面开路,这条回家的田间小路,宁远走得要顺畅了很多。

    月光下,宁远看见父亲的脊背佝偻。而他的白色背心上,赫然有几个棉虫蛀成的小洞。

    这个曾经也是一表人才的老宁,在短短两年时间,竟然沧桑了太多。

    他明明才三十出头啊……

    “走啊走啊,走啊走啊,走过了多少年华……”

    在父亲一路沙哑的歌声里,父子俩不一会儿,就看到了出现在眼前的铁轨。沿着洒满月光铁轨,二人很快就到了那所白色的房子。

    这是一个叫做“家”的地方。

    父亲用钥匙打开了门,便脱下了一身酒气的衣服,去卫生间里冲凉了。

    六月的夏夜,田间和山野里的风很凉爽,屋子里却是一阵闷热。

    这种闷热夹杂着西南地区特有的湿气,和微微的霉味,让人觉得头昏脑胀,很是难受。

    更难受的,则是袭来的蚊虫。

    这些蚊子像一架一架的战斗机一般飞来,嗡嗡嗡嗡嗡嗡,母蚊子吸了血以后会生下更多的小蚊子。

    对了,米儿不是给宁远拿了电热蚊香器吗,正好可以派上用场。

    宁远赶紧去了卧室,将蓝色的印着“彩虹”二字的蚊香片置于蚊香器上,再插上了蚊香器的插头。

    一股芳香顿时袭来。

    接着,宁远肉眼可见,一只只硕大的母蚊子仓皇逃窜着,打着旋儿,离开了宁远的卧室。

    这电热蚊香器的效果果然不错!

    宁远惬意地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最后一班客运火车掠过铁轨的声音,轰隆轰隆轰隆……

    这声音对其他人来说,可能扰民;可对宁远来说,却是睡前的最佳摇篮曲。

    宁远生在铁路边,父亲又是铁路工人,导致宁远从小便对铁路走着十分深厚的感情。

    “糟糕!”

    宁远突然想到的什么,一屁股就从床上弹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