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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惠低头用着了月白色缎绣花卉料石花盆底鞋的脚轻轻在红呢绣双喜龙凤彩云子孙万代纹毯划着圈,郭络罗氏沉默了片刻,又道:“总归德妃是你姨母,往后有她帮衬倒也不至于太难,慢慢来罢。”云惠听到这话,倒是回想起那日进宫请安的情景。
永和宫中蕊寒香冷的陶菊尽数吐露芬芳,明明是秋老虎渐起的时节,偏生德妃的一双凤眼中透出的却是深不见底的清寒,她乖顺的跪在德妃跟前行了跪拜礼,德妃却恍若不见,只拉着乌拉那拉氏的手嘱咐她仔细保养,又将自己亲手做的黄色缎钉线虎头小夹鞋送给弘晖,说了好一会子话才淡淡的看向云惠:“哦,惠儿还跪着呢。”
青石砖上浸了一夜的寒露,便是有朝暾初上的明亮温暖也无法驱散云惠心中的瑟瑟,绯红色的光束投落在红墙上,如同昨夜东厢内那盏烧的灼灼温热的烛火,空气中弥漫着破晓前的温润清新,如果没有突如其来的神鸦“哑——哑——”叫唤,这一切原该是美好的。
“瞧瞧,我这尽顾着与你说话,都忘了惠儿还跪着,你也不提醒我一声。”德妃似嗔似怒的与乌拉那拉氏说道,可明眼人都瞧得出这不过是矫装怒容罢了,乌拉那拉氏看了一眼云惠,眸中有斯须而过的尴尬:“是儿媳疏忽,想着额娘许久不见弘晖便想叫额娘多与弘晖说说话,不想反倒忘了惠福晋,是儿媳的不是,额娘宽恕则个。”
德妃唇畔的笑意明朗的要刺穿云惠的心,云惠见她二人一唱一和,忍着膝盖上的疼意说道:“妾头一次拜见娘娘,该是多跪一会儿才是。”德妃一听这话,戴了银鎏金累丝嵌珠石指甲套的小指轻轻一叩面前的玉盏,笑道:“到底是个懂事的,只本宫记着原也见过你几次,头一遭还是温僖贵妃那见的,怎的就成初谒了。”云惠道:“原只是以齐佳氏女眷的身份拜谒娘娘,这一回却是以娘娘儿媳的身份,儿媳拜见严姑,原就该如此。”德妃又打量了她一眼,道:“既如此本宫也该交代你几句,虽说现下府中有福晋主事,但你也得晚寝早作,虽非要你勿惮夙夜,执务和事,却也要不辞剧易,更要行事敬慎,曲从本分,莫要使义理坠废,你可明白?”云惠只觉凉意自背上蹿出不多时便蔓延至全身:“儿媳明白,承教于娘娘,朝夕不忘。”
“云惠,你在想甚么?”郭络罗氏一拽云惠袖管,这才叫云惠自徊远思绪中回过神来,时至今日一想到德妃那日的寒眉霜目,她便直觉膝盖疼,明明只跪了小半个时辰,却也叫她耐受不得,尔今回想起来,膝盖又是一阵刺骨的寒意:“甚么姨母不姨母的,不过是因了德妃小妹是我舅母罢了,真要算起来,德妃先是我君姑,后才是我那八竿子打不到一撇的姨母。”郭络罗氏不疑有他,又道:“你现在年岁浅,与四贝勒相处的时日也不多,府中那些福晋格格都是陪了四贝勒许多年的老人,一时半刻叫四贝勒对你爱重入骨那也是无稽之谈,只你以后用心些,但凡女人愿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也不过是手到擒来,况你们朝朝暮暮对着,便是不动心也该成了习惯,你要知道,习惯才是一件最可怕的事,只要他习惯了你的存在你便赢了三分。”
云惠瞬时低眉垂眼,其意烟视媚行,扭捏了半晌方似下定了决心,抬眸直视郭络罗氏,问道:“其实有一话我一直想与姐姐说,自得那日姐姐嘱咐后我便提心吊胆了四月,生怕四贝勒是个可怕之人,故而成亲那日一时胆怯摔坏了如意,惹得贝勒爷转头就走,之后每一次与贝勒爷相见皆是战战兢兢,时日长了贝勒爷到底是憎恶我的。”
郭络罗氏一时哑然无语,她原本只是好意嘱咐云惠不要触碰雍正底线,孰料竟是阴差阳错造成了二人处境窘迫,本想借此帮自己,眼下倒真成了搬起石头砸自己脚了。
云惠见郭络罗氏不发一言,想她是在找话安慰自己,故而说道:“姐姐不用安慰我,许我这辈子夫妻缘浅罢。”郭络罗氏想好了说辞,便是笑道:“你这丫头,我还以为是多大的事儿,原是我不是,我本是想着阿哥出身尊贵,天潢贵胄的难免娇气,你又是家中的掌上明珠,也是娇娇,恐怕你一时受不了那些个金枝玉叶骄横便动了气,遂着意劝你顺从些,料是我词不达意叫你误会了。再且说来,我与四贝勒原就没见过几面,哪知道他是甚么人,只想着许是与老九那混账东西一样,你若不信大可去宫中打听,我可与四贝勒亲近过?况自你赐婚后,我也是替你留心着,这一留心倒发现四贝勒是个君子,严于律己宽以待人,从未听宫中人说过他只言片语的不是,我这才放心,便也写了信嘱咐你好好与四贝勒相处,你莫不是没看那些信?”
郭络罗氏这话倒是真假掺半,譬如四贝勒“严于律己宽以待人”,真实的也只有“严于律己”罢了,倒不是四贝勒待人不好,而是他对自己的严格也同样搁在了别人身上。至于宫中没人说他的不是,那也不过是因了四贝勒是出了名的冷眉冷眼,谁敢议论?
云惠想了想似乎真是这么回事,先前采薇的说法倒与她不谋而合,忖量了片刻便又道:“采薇说我杞人忧天,如今看来倒真是我胡思乱想自个儿吓自个儿了。”郭络罗氏见她听进去了,又劝道:“四贝勒是你的夫君,你二人是要相守一生的,旁人若是怕他还说的过去,你这身边人却道怕岂非滑稽?不过也还来得及,四贝勒估摸着你年纪小不懂事,等过些时日你主动些,四贝勒便晓得你想明白了,具体的到时候我再教你,左右你我住得近,往后我多去走动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