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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眠不期而遇。
初恋男孩姓张。
技宝的初吻给了这个男孩。确定关系的两个月,这个男生频频约她出去压马路,他会给她买礼物制造惊喜,睡觉前会说温馨的甜言蜜语。
技宝感觉自己是喜欢他的。他不回信息时她做什么都好像不对劲,总要拿起手机看一眼才能继续做下去。舍友们互相调侃彼此的恋爱脑模式。恋爱中的女人都没有大脑,感性完全占据思维高地,逻辑在她们的脑回路里常常碰壁。她们在哭哭笑笑打打闹闹中走进了大三生涯。这时候的学生面对的生存压力陡然加大,学习恋爱之余,宿舍里讨论最多的就是对未来工作的选择。汉语言文学专业听起来怪唬人,可私底下和毕业的学姐学长一打听,大部分都在干着编辑文案行政类工作,如果能进教育系统,别管公立私立中学小学还是幼儿园,都算是事业有成足以惹大家艳羡了。
技宝想自己进入教育系统的机会渺茫,她成绩不突出,其他方面也没有优势。人贵在有自知之名,大三开始后她参加了很多课外兼职活动,攒到了钱,换了电脑手机,心理这才踏实下来。于此同时,室友们的恋情开始分分合合,技宝和男友的感情没有熬过他的毕业季。分手从来都不是突然发生的事,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经有了这种迹象,如果说没有经历过热恋,也许会感觉不到分手的征兆,但既然知道热恋时候的感觉自然也就知道了冷淡是怎么一回事。
他开始不回复信息,或者回复的很慢。两个人的聊天对话框里,彼此发送的文字字数开始不再对称。有时候她用七八条消息阐述一件事情的原委,他会只用一个字做终结,久而久之,她也变得寡言少语。技宝没有正式收到男友的分手告别,两个人最后一次见面在校门外的一家普通面馆里进行。那天他没有问她要吃什么直接向服务员要了两碗面和一盘菜,两个人吃的很饱,他笑着说:“以后我就不来了。”她低着头“喔”了一声,恋情便算彻底结束了。
至今两年多的时光过去,她没有再见过他一面。
虞母总怀疑闺女两年多的空窗期是受到上一段恋情打击所致,父母对这段感情的认知有限,他们不知道那个男孩的全名,称呼从“张家小伙”变成了“姓张的”,如今“姓张的”三个字也极少会出现在虞家人的嘴巴里,代替它的是“那个人”或者干脆是“他”。技刚受父母影响,多多少少也会以为姐姐的单身状况跟那个“他”有关。
现在姐弟两人近在咫尺,可他没想过亲口问一句当事人到底是不是因为那个“他”。
技宝早就把“他”忘到爪哇国里去了。她总感觉自己是感性且深情的那一类女性,看影视剧或者小说杂志时她常常能对里面的故事泪流满面,偶尔她也会梦到“他”,醒来后又总能很理智的认识到那不过是“春天的身体”在作怪。
她可以没有男朋友,但是她渴望男人的身体。技刚睡觉打呼噜的声音丝毫不逊于虞父,这个晚上她醒来三次,早上正迷迷糊糊的睡着,虞母咣咣咣在门外敲个不停,她的头脑极其混沌,分不清耳边的敲门声是梦境还是现实。技刚踢着被子,闷声喊了一声:“别叫了,马上就起来。”她惊醒了,耳朵听到院子里哗啦哗啦流水的声音、竹制大扫帚摩擦地面的声音、盆盆罐罐碰撞的声音,她听到技刚喊她:“姐,你先起来,我再睡会儿。”
她便起床了。
虞母正在厨房里做早饭,虞父穿着衣服就睡在里间的双人床上,鼾声如雷。这间主屋的面积很大,一开始被隔成四个独立区域,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打通了,如今又隔开了,不过隔断物并不是先前的砖墙和木板,而是两组大衣柜。衣柜上各镶有一个大镜子,技宝站在镜子前梳理头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好不容易升起的优秀认知再一次熄灭下去。
她真的只是一个普通女孩,太普通了。小桃常说穷人在快餐小说和影视剧里被消灭了,技宝觉得非漂亮女孩也在快餐小说和影视剧里被消灭了。像她这样的普通女孩无论在哪里都只有当路人甲的份儿。
“昨天忘了问,技宝,你面试的怎么样?3000的工作哪来的挑人?怎么还让你等着吗?“虞母一边干活一边问。
“通过了,我明天就去上班。”她板板整整的梳了一个大马尾在脑袋后面,前额没有一丝杂乱的头发。她左右照了照,这才离开了大镜子。
“还挺臭美。“虞母说。
“不好看就不能臭美了?”技宝反驳。
“谁说你不好看了。”虞母笑了,“俺闺女最耐看。”
技宝不再接话。
吃过早饭,她约桃小桃一起去逛街。桃小桃也是这片城中村里的一员,不过她不是以老村民等待拆迁房分派的名义住在这里,而是以租客的身份住在这里。技宝认识桃小桃的房东,那是一家在铁路公司上班的人家,全家人五六年前就集体搬离了这里,听说在舜城区买了两套房子。那时候的舜城区才刚开始大规模集中建设,房价还没有坐上火车,手里有闲钱的人家多会选择在那边置办大大小小的楼房。经过这几年的高速经济发展,那边现如今已是寸土寸金的地界了,那户人家也轻易不再回小韩庄。技宝认识他家的小女儿,小时候大家经常在土堆上抠土玩来着,后来各自上了不同的大学,空间上有了距离,生活里便渐渐没了联系。
虞母经常揪住此事唠叨个没完,买房子是虞母的一块大心病,这在虞家四口人之间不是秘密。那些年技宝和技刚听过太多次提议去舜城区买房的话,可惜虞父拿不出首付。现在那边房价比天高,再说出来不亚于讲一个冷笑话。
桃小桃住在二楼的正中间,左右两边还住着两户租客,楼下没有人住。楼下几间屋子里堆放着房东家的物件,桃小桃管这些叫做破烂儿。“什么人呐,这么有钱还抠抠搜搜的,破烂儿也不知道卖给收废品的,还指望二次利用呐?!捡破烂儿的都嫌麻烦!”有一次桃小桃听到门外收废品的喇叭叫喊,这样跟技宝嘲弄。
收废品的光顾小韩庄很勤快,破桌子烂椅子旧电视老冰箱谁家都有那么一大堆等着被换成几十块钱。
技宝知道桃小桃相中了楼下的那间主屋,房租差不了五十、一百,可面积却有天壤之别,而且她知道桃小桃讨厌爬楼梯。她穿着运动鞋踩在铁楼梯上,咚咚咚的声音响的欢快。桃小桃穿着睡衣站在屋门口,睡眼朦松的盯着技宝看。
“你穿睡衣就出来啦,小心被别人看到。”技宝警示她。
“谁爱看谁看。”桃小桃打开门,让技宝进到屋里去。“我这里都是女租客,是我帮房东招来的。”说着桃小桃就嘿嘿笑。
桃小桃真有本事,技宝不止一次这样想。哪家房东喜欢拖家带口的租客?而单不愣登一人住的女租客又优于男租客,特别是像桃小桃这类的年轻女租客,租金少一点多一点她大大咧咧,干净又不惹事。桃小桃俨然就是一个妥妥的二房东了。
“你不会在里面搞猫腻了吧?”技宝坐在矮沙发上问。
“什么?”桃小桃整个人趴在床上,声音从鼻腔里哼出来。片刻之后她才反应过来技宝话里的意思,双腿并拢,腾地一下子站了起来,夸张着面部表情说:“瞎想什么呐!她们都是我同事!”
技宝有一瞬间的难为情,为自己的阴暗思想感到些许自卑。桃小桃不是她从小玩到大的伙伴,大三做兼职时两个人才第一次见面,那时候两个女孩穿着大红色的旗袍站在五星级大酒店的大堂门口齐声喊着“欢迎光临”,喊了两天之后,两个人就这样认识了。
桃小桃是从隔壁省农村走出来的女孩子,大学四年有一大半的费用都是靠她的努力工作所得来支付,毕业后还没正式工作就背负着6000元的教育贷款。技宝家经济虽然不富裕,但是相比桃小桃来说,理论上她很有在小桃面前高傲的资本。
从认识的那一天起,技宝就一直佩服桃小桃。二人现在毕业一年多,小桃用肉眼可见的变化让技宝不断佩服着,这个小姑娘如今眼看着就能在b市站住脚跟了。
“你们怎么不合租,三个人占着三间房。”技宝无话找话。
“不方便。“桃小桃一边洗漱一边说。她的动作一气呵成做事很利落,眨眼功夫坐在板凳上涂抹脂粉化起了妆,“再说房租实在是便宜。”
直到一年以后技宝才清楚桃小桃这句话的分量。这时的小桃实在是可以不用吹灰之力就能住进大楼房里的女孩。
两个人坐公交车去舜城区的商业街逛了一天,技宝花费好几百块置办了一身衣服,从头到脚她都买了新的。小桃也买了许多。晚上两个人没有一起吃晚饭,各自拎着大包小包的收获回家了。
去年技宝在w市工作,两个人见面不方便,如今大家都在b市,又住在一个地方,抬腿就到的距离致使两个人的相处变得相当轻松随意。
晚上看电视时她想到明天就要去新行业新公司上班,兴奋之余也生出胆怯来。今晚虞父上夜班,一整天的时间父女两个都没有看到过彼此的正脸,这种现象在虞家已经见怪不怪习以为常。技刚下午返回学校去了,虞母也不在家,静悄悄的屋子里只有技宝一个人呆坐在沙发上,试穿新衣服的念头早已没了在路上时的强烈感,她想起小桃问她的那句话——“为什么不来我们公司?”
对呀,既然单枪匹马一个人的小桃可以靠工作在这座城市安顿下来,她为什么就不可以呢?她很清楚选择跟桃小桃做同事绝对好过去一个陌生公司摸索成长。
可技宝拒绝了,小桃大概不能明白这是她在她面前的最后一点骄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