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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影舒驰在马上,太多太多的话想说,但真正能说出来的,也就那么几个字:要去救他,一定要去救他!
无论他是中国人还是蒙古人,无论也先是否强大到如日中天,无论此行是否给她带来杀身之祸,是否再也见不到父亲,她都要去救他!
就是现在,救他!
他给她的钱有三十万两,除了给王杰的那两万两,还剩二十八万两。钱也许不能解决所有的事,但可以解决很多很多事。
问题是,找谁?怎么去?怎么说?
张影舒一边疾驰,一边在脑子里不住闪回着一个个人的名字:伯颜帖木儿,撒因孛罗,阿噶多尔济,昂克,也先宠妃……闪一下,摇一下头,然后再闪,再闪,再闪……
蓦地,她听到数十骑马蹄疾驰的声音,张影舒皱眉,心道:“这王大人当真多管闲事,又要来追!”
“小姐!”
回头看去,是一个二十七八岁的陌生男子!
他身骑白马,头戴纱帽,一身墨黑曳撒,一把三尺长剑,后背还负有长弓长箭——此人是谁?
那人身侧也是一名男子,二十一二岁年纪,白净面皮,无须。这人她认识,朱祁钰的贴身太监王诚!
王诚身后,数十名魁梧男子紧紧跟随,黑靴,红色罩甲,腰悬绣春刀,手持三眼火铳——是锦衣卫!
王诚!锦衣卫!三眼火铳!黑衣男子!
“干什么?你们!”张影舒自来冷静自持,但只要涉及到朱祁钰,她就把控不住情绪。
王诚驰到她身边:“姑娘,郕王殿下让我带你回家。”
张影舒瞪着他,心脏不住跳,不住跳,“砰砰砰砰”,像是要从腔子里跳出一般。她努力让自己平静,努力不让朱祁钰的亲信看到她此时的不正常,奈何,手越来越抖。
耳边,王诚的声音不住传来:“姑娘离京那天,郕王殿下其实想劝你来着,怕你见了他伤心,没敢露面。他……这三年来,他一直一直都记挂着你。”
记挂?三年不联系,现在说还几挂她?
张影舒全身都在发抖,呆呆的,没有任何准备的。
“小姐,你怎么了?”说话的人是王诚身边那黑衣男子,眼神很是关切。
张影舒呆了一呆,似乎想了想,又似乎什么都没想,问王诚道:“他在我身边,安插了自己人?”
王诚没想到张影舒会说这样的话,多少有些意外,顿了一顿,认真且郑重地说:“姑娘,有什么事咱们回京再说,回京后让郕王殿下亲自解释给你听,这里不太平——岳川,把那玉镯给姑娘。”
那位黑衣男子岳川驱马上前,从怀里掏出一只锦盒,向张影舒一递,低声说道:“郕王殿下让我给你的。”
张影舒目光在那锦盒上略了一略,却不伸手接,只迷迷糊糊问道:“我身边,有他的人?是……是……谁?”
岳川脸色大变,张影舒没看到,她的心已经乱了。
如果朱祁钰当真在她身边安插了自己人,如果这个“自己人”在她身边存在了整整三年,如果他(她)把她所有事情一字不落全告诉朱祁钰……
如果是这样,这……这……这……
这三年来,每当遇到伤心事,她心里想的念的,除了父亲,就是朱祁钰。尽管他风流成性,妻妾成群,尽管他在她日子最难熬的时候,将她拒之门外,并很快娶了别人。
换句话说,如果朱祁钰当真在自己身边安插了眼线,那么这些年来自己对他的种种刻骨铭心的相思,会通过那人的眼睛,一字不落地传到朱祁钰耳朵里。
相思原是一个人的事,但如果被另一个人知道……
如何是好?
岳川低声道:“郕王殿下让我告诉小姐,你的苦他都懂,他希望你能给他个机会,让他弥补。”说着,他打开那锦盒,拿出一只玉镯,递给张影舒。
那是一只冰种翡翠玉镯,外表很普通,但朱祁钰曾经告诉她说,那是太皇太后临终时给他的,说是让他将来娶妻时,拿来做定情信物用。他说那镯子经历过安南之战,经历过明蒙之战,经历过汉王之乱,之所以留存至今,就因为它外表普通。
多少年了,她做梦都想得到那玉镯,他不给。
三年前他给了,为了弥补对她的亏欠。但她连看都没看,就原封不动给退回去了。一同退回的,还有他昔日送她的各种礼物,贵重的,不贵重的,一样不留。长兄成了废人,长嫂一尸两命,原本好好一个家,再也回不到原样。朱祁钰不是加害者,但她不要再接受他的半点好,一星半点都不要。
她知道这样做受伤最深的,是她自己,但她,就是要这样做。
她有这个权利。
岳川又要劝,张影舒一把抓过那锦盒,狠狠坠出,咬牙道:“回去告诉他,张影舒已经死了,三年前就死了!”说着,调转马头,向西疾驰。她要去找脱脱不花,她要去救他——如果救不了,就跟他死作一堆。
岳川纵马疾驰,他骑的是千里良驹,追张影舒只需顷刻功夫。
“小姐,”他将坐骑一横,阻住去路,“何苦自伤?明明,你还爱他。何况,他已经知道错了。”
张影舒闭上眼睛,眼前幻化出一个妙龄女子的身影,衣衫既窄且薄,眼神妩媚风骚,烟雾朦胧中,不停地舞不停地舞——这人,是朱祁钰的舞姬,舞姬之一。
“三年前郕王殿下才十九,又不被天子重视,面对的还是司礼监第一太监。他没办法不害怕,不是吗?为了应对蒙古人,他整夜整夜不睡觉,人都累脱形了,还要牵挂你的安危。人孰无过,过则勿惮改,不是吗?”岳川劝道。
张影舒眼泪一滴滴往下流,伸手抹了,眼泪不住流,于是她不住伸手抹。
天潢贵胄,王子皇孙,诱惑那么多,会深情吗?
别人信不信她管不着,但,她不信!
可是,既然不信,为何流泪?
张影舒不再拭泪,任凭眼泪如断线珠子般噼里啪啦往下掉:“我还是那句话,张影舒已经死了,三年前就死了。请你让开。”
岳川沉默下来,看着张影舒,既不问话亦不让道。
马蹄声响,王诚及其身后的锦衣卫也追来了,看着二人,表情很严肃。
张影舒转头向王诚道:“回去吧,既然大家都忙。”
“做人要凭良心!”王诚忍不住发怒,“自你离家,郕王急得都要疯了,你竟忍心?眼下这节骨眼,他又要应对也先,又得牵挂你,你要累死他?”
张影舒不语,驱马绕过岳川,向西疾驰。
忍心不忍心的,都晚了。她不能辜负脱脱不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