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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绉感觉自己的心,随着李月娥被推下万丈悬崖而生生撕裂,那种疼痛,比得知江桐死讯时更甚。
为何会这样?
他清楚自己并不爱李月娥,只是把她当做亲人一样来关心,毕竟他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次生死。正是那种生死相依的深厚感情,曾让他在迎娶安平后所面临各种惊险斗争时,不自觉地把李月娥当作自己的精神依靠。直到李月娥出现在公主府,他才发觉,李月娥并不能成为他的依靠,反而可能成为他的弱点,让他在残酷的权利争斗中受制于人。所以他支走李月娥,避免被拖后腿。诈死出逃后,江湖再见,他那颗历经沧桑的心,在些许劫后重逢的喜悦之后,更多的是对自身处境的无奈,以及回到现代社会的迫切。他希望他们能够相忘于江湖,所以没有和她相认,可当她被人威胁、欺侮时,还是忍不住出手解围。他觉得自己是一个懂得感恩的人,即便回到现代,他也不会忘记,曾经有一个女子,为了救他而多次不顾自己的性命,只是他们之间不会有爱情,他不会爱上任何一个女子,或许会有生理冲动,然而生理冲动也只是生理冲动,不是爱情。对李月娥,他连生理冲动都没有,也不敢有。
他在这世间的亲人,名义上有不少,真正放在心上的只有寥寥数人,除去父母妻儿,也就只有顶着师父名头的李月娥了。而李月娥,是排在父母妻儿后面的。可为何会觉得如此难过?
是因为李月娥是第一个走进他内心的人吗?
或许吧。自从他来到这个时空,表面上一直在努力融进这个社会,内心却排斥付出真情,他终是要回到现代社会的,不能与这里的人产生太多的情感牵绊。所以他对谁都挺和善、客气、装乖扮巧,努力扮演沈家的孝子贤孙,直到遇见李月娥。这个初出江湖的女孩子,与他非亲非故,甚至还很讨厌他的油嘴滑舌,却数次舍命救他。他不是铁石心肠的人,不能不感动,他也不是不懂得感恩的人,因而努力回报。就这样,让李月娥越陷越深,也让俩人越来越纠缠不清。
他清楚李月娥对他的感情,却一直回避,装作不知,逼得脸皮极薄的李月娥亲口向他表白,他却拒绝了她。
江桐对他说,不在乎他是不是沈家公子,他被感动,接受了江桐;安平私自离京去汴郡寻他,他也被感动,把太子父子如何算计他暂放一边,继续为其卖命;而李月娥为他做了那么多,他却拒绝她!他认为这样做,可以保护李月娥,也能保护自己,潜意识里,他对皇权充满畏惧,担心安平会伤害李月娥,即便安平放过李月娥,皇帝、太后也不会同意,更何况还有周家和那些对他一直存有敌意的朝臣。可惜,他这样做还是没能保住李月娥。李月娥被推下悬崖,是被他连累,是他害死了李月娥。
如果,在云山悬崖下,他没有反口,在衡山那次也没有反口,是不是在李月娥死去时,对她的伤害能小一些?如果,他没有逃避现实,没有对天机门的内斗视而不见、任其发展,而是早些出手收服二司七阁,是不是就可以保住李月娥的性命?
想想他真是该死,江桐被他害死,李月娥也被他害死,安平被他害得守活寡,为什么她们在他身边时,他不能善待她们,非得等到失去才追悔莫及。可眼下,他又要去伤害安平了,眼前全都是绝路,他只能跟安平和离,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地保住朝廷的体面,才能避免沈家在这场危机中灭亡的命运,他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沈绉心中充满了凄苦和悲哀,喃喃自语道:“师父,对不起,是我害死了你,你救了我那么多次,可我却不能给你想要的,甚至连违心地撒谎哄你一回都做不到。安儿,对不起,我从没想过要伤害你,但是,只有你嫁入周家,新皇地位才能稳固,朝廷才会安稳。桐儿,对不起,我想我很快就能去找你赎罪了。”
众人闻言,望了望李月娥,又望了望安平。
李月娥也说不清此刻自己的心情,当听到沈绉最终叫出的名字竟然是“师父”二字时,心中用理智堆筑起来的、刻着“远离沈绉,守护师门”的高墙轰然倒塌,对沈绉求婚后又反口的怨恨也溃不成军,只是这喜悦并未持续多久,就听到沈绉接下来的话,一颗心又冷了下去,沈绉心中究竟有没有她?
安平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原以为沈绉对她冷淡,是因为心中有江小姐,而江小姐是因为自己才惨死的,心中本就有愧,并且她觉得,只有深情的男子才值得托付终身,所以不曾怪过沈绉。只是在李月娥进府后,女子的本能直觉告诉她,李月娥是个威胁。沈绉被刺杀后,她意外得到消息,沈绉可能尚在人世,便立刻在衡山布下人手,等了两年多,传来的消息果然没让她失望。在听说沈绉在安庆逃走后,她立即派人把李月娥带到身边,并放出风声,想逼沈绉现身。现在沈绉就在身边,可驱魔法会告诉她的事情,让她非常愤怒,非常失望。沈绉竟然和他的义妹有不可告人之事!沈绉最爱的人竟然是李月娥!不,沈绉说他和李月娥没可能,甚至懒得撒谎欺骗李月娥,那他跟李月娥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心中到底有没有李月娥?不,有没有已经不重要了,沈绉竟然让她嫁到周家!真是岂有此理!只是,沈绉为什么说他要去找江小姐赎罪,莫非他已经存了死志?啊呀不好。
李月娥终于平静下来,看了眼安平,道:“沈小七,若你真的觉得对不起我,就让长公主将围住衡山派的官兵都撤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沈绉从胡椅上弹了起来,定睛瞅了瞅不远处完好无损的李月娥,又用眼角扫了扫圈场内情形,一时有些发懵,好半天才想起自己是被林琅催眠了,似乎刚刚经历了一场可怕的梦魇,忙收摄心神,一边从袖中掏出手帕,擦干脸上的泪痕,一边盘算着如何挽回局势。
林琅此时开口:“驸马爷为何而哭?”
沈绉摇头:“不记得了。”
林琅稍稍放下心来,庆幸自己的摄魂术没有被破掉,想到沈绉狡猾多端,便又道:“你在为李姑娘而哭,以为她死了。”
沈绉面露诧异,讶然道:“可我师父明明好好的。”
林琅道:“在摄魂术中,我让谁死谁就不能活,因为你不肯说出最爱的女子是谁,我就把她推下悬崖,在最后一刻,你叫的是李姑娘,在场的人都听到了。”
沈绉断然否认:“不可能,绝对不会是我师父。”
安平忍不住插嘴道:“那会是谁?”
沈绉沉静道:“我自己。前世我是个女子,人都是自私的,最爱自己,我也不能例外。”原先他不想告诉旁人自己的前世是女子,担心会被人误解为断袖,为不近女色找借口。可眼下的情形,或许只有坦白自己是女子,才能挽回被催眠时所说的话,才能平息安平的妒火。哪怕是矫枉过正,让众女对他避而远之,也算是意外之喜。
果然,众人闻言大惊,不敢置信地盯着沈绉,却无法相信他说的话,只能在心中咀嚼话中之意。貌似驸马之前说过,最喜欢的人是自己,可他的前世怎会是女子?既然是女子,又怎会抛头露面掌管宫司?那可是男人才能做的事,何况女子也没有他那样的才情和能耐。对,一定是假的,驸马怕安平长公主怪罪,所以骗人说自己前世是个女子,一定是这样。
林琅不信,道:“除了你自己,最爱的女子是谁?”
沈绉答:“我妈,也就是我前世的母亲,我们称呼母亲为‘妈妈’,而不是‘娘亲’。”
林琅道:“可你叫的明明是你师父。”
沈绉道:“这也不难解释,之前在云山之巅,我被人抓住,对方以我性命要挟师父嫁给他,如果师父不同意,就把我推下山崖。此后,我就经常梦到那天的可怕情形,刚刚在梦中,我又被人逼到悬崖旁边,对方又以推人下悬崖相要挟,我就以为又是之前的噩梦,要把我们师徒俩逼下悬崖,所以才会叫师父。”
林琅道:“那你为何哭得那样伤心?”
“师父死了,做徒弟的自然会伤心,为师父哭丧不是天经地义么?当然,有的人就不一样,巴不得师父早死,她好接位。”
林琅面色一寒:“你不用讽刺我。我问你最喜欢的女子是谁,你的回答是你师父,在场的都听到了,你赖不掉的。”
沈绉面不改色道:“若我与师父不清白,为何她尚是处子之身?若我对师父有非分之想,为何我不唤她月儿,而叫她师父?”
林琅语塞。
安平摩挲着手中茶杯道:“驸马,李师父的事姑且信你,我只问你,你跟林琅是怎么回事?这施法的女子又是谁?跟林琅可有关系?”
沈绉只得回答:“林琅是我生母的养女,算是我妹妹。”
林琅冷笑道:“不光如此,我还是你的妻子。我师父亲口把我许配给你,我们遵照天女教的传统,在鬼洞中结为夫妻,这些你怎么不敢说?”
沈绉恼怒地瞪着林琅:“闭嘴!你这么乱说是找死么?”
林琅悠悠道:“你这么紧张,是在担心我么?”
沈绉哼了声:“不想死就赶紧滚!”
安平听到这里,也明白番邦女就是林琅,又听沈绉暗示林琅逃走,一把将手中杯子摔个粉碎,道:“给我抓住这个妖女!”
哗啦啦,刀剑出鞘的声音响起,一队身着软甲的暗卫涌进大厅,将胡僧和林琅围了起来。
就在同时,林琅手往腰间探去,唰地抽出一柄软剑,横在沈绉颈上,冷冷道:“都给我退下!”
李月娥随即抽出崔十娘随身佩戴的宝剑,指着林琅道:“放开他!”
安平也喝道:“不准退!若是放走妖女,本宫唯你们是问。”
林琅冷笑一声,对沈绉道:“瞧瞧,最毒妇人心,看她的心有多狠,你不如随我返回天女山,远离这刁蛮公主。”
又对李月娥道:“李姑娘,你的处境不比我好,长公主是不会放过你的,不如你我联手,同仇敌忾,将沈绉救出去。”
李月娥还未开口,沈绉抢先道:“师父,不要听她的,外面全是荆州大营和安庆大营的将士,没人能逃出去。琅妹,你最好放了我,我会替你求情的。”
林琅不屑道:“谁用你求情,江小姐是你的原配妻子,你为了攀附权贵,休了江小姐,致使江小姐惨死,如今你续娶的这个女人又要对我痛下杀手,如果你的求情有用的话,江小姐怎会惨死。”
安平听林琅提到江小姐,心中有些发虚,正恼沈绉要为林琅求情,当即对沈绉道:“我倒要听听,你如何为她求情。”
沈绉叹口气,道:“与其说是为林琅求情,不如说是为了全天下苦命的女子。不管林琅有多坏,有多么想杀我,她都不能死,只因为她是天女教圣女。若她死了,天女教将会覆灭,那么受到天女教庇护的可怜女子则会流离失所,处境更加悲惨。而尚在苦海里挣扎的女子,听说天女教覆灭,可能会失去最后一丝求生的希望,放弃继续隐忍苟活的打算,转而选择自我了断,那么她们悲惨的过往,以及所经历过的非人苦难,就永远没有昭雪的时候。另一方面,那些虐待妻子、强*暴女子的禽兽,在失去天女教的威慑后,不用再担心被天女教清算报复,会变本加厉地施暴。殿下,您贵为天之骄女,也不希望看到这种情况吧?”
安平沉吟一会儿,道:“我可以放她走,但你要写一封修书给她,从今往后再不许与她有任何瓜葛!”
沈绉接道:“我与她本就毫无瓜葛,今后也不会有,她和我生母所说的话,我并不相信。”
安平又道:“我是担心,有人会利用这事大做文章,对驸马不利。”
沈绉不以为然:“无妨,漫说我和她没有什么,即便是有,也不过是婚前不检点。”
安平只好示意护卫让开一条道,放林琅离开。
待林琅收了软剑,离开大厅,安平又沉下脸来:“林琅的事以后再说,我且问你,李明启、奚美娟这些人是怎么回事?真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一副花花心肠,这四十多个女人跟你是何关系,你们是如何结识的,又是如何相交的,一个一个给我说清楚!”
沈绉只觉得头疼,李明启都能做他奶奶了,奚美娟比他妈还大,说出来她信么?再说有外人在场,说得清么?揉了揉太阳穴,道:“都是前世的事,说了你也不明白。”
安平银牙紧咬,道:“好,好,既然你说不清楚,那咱们也没什么好说的,我即刻回京,省得留在这里碍你的眼,你愿意跟谁鬼混就跟谁鬼混,孩子我全带走,一个都不给你留!”说完起身就走。
沈绉正想着怎么支走其他人,单独跟安平解释,没想到安平打翻醋坛子,闹着要回京,让他措手不及,犹豫着要不要跪下请罪,一看在场的那么多人,觉得跪下也未必能让安平消气,何况他打心底不愿意在李月娥面前向安平下跪。
只一愣神的功夫,安平已经离开大厅,穿过侧门,往后院行去。
沈绉只得拔脚追过去,一把扯住安平,安平回身捶打沈绉,要挣脱沈绉的控制,沈绉任其捶打,就是不撒手,后来干脆双臂一箍,将安平禁锢在怀里。
二人正拉扯的时候,安平随身侍候的两个婢女也跟了过来,见状识相地后退离开。
安平无法挣脱沈绉的怀抱,见侍女也不肯来帮忙,又气又恼,只是恨恨地瞪着沈绉。
沈绉刚要说些什么,那两个离开的的婢女去而复返,嚷嚷道:“不好了,殿下、驸马,昱公子出事了!”
沈绉松开安平,沉声问道:“昱儿怎么了?”
婢女焦急道:“奴婢听人来报,说昱公子骑马时,马突然受惊,将昱公子颠了下来,当场就断了气,孟军医诊治后,说没救了,就是刚才的事。”
沈绉大急:“人在哪里?”
“在院中。”
沈绉连忙撒腿奔了过去,只见沈昱躺在院中,一动不动,四周围了一圈人,孟笛也在旁边,对他摇了摇头。
沈绉奔到跟前,跪了下来,探了探沈昱的鼻息,没有,又听了听沈昱的心跳,还是没有,忙解开沈昱束腰的锦带,实施心肺复苏术。双手交叠,按压沈昱胸腔的心脏部位,一组按完,捏住其鼻子口对口进行人工呼吸,接着继续按压胸腔,如此反复,忙了将近半个小时,沈昱还是没有任何反应,小小的身子渐渐变凉。
安平也赶了过来,看着沈绉施救,见沈绉额上满是汗珠,却仍不放弃,不由出声劝道:“驸马,昱儿是救不回来了,你节哀吧。”
沈绉停下手中动作,有些失神地望着像是睡着的沈昱,心中满是自责,这孩子唤他作爹爹,可他却没能照顾好他,没有尽到一个父亲应尽的责任,在自身性命受到威胁时,毫不犹豫就抛下两个孩子逃走了,回来后想的却是把两个孩子带到沈家,入族谱,让沈家后继有人,若是他没把两个孩子从京城接来,昱儿是不是就不会出事了?
沈绉呆了一会儿,将沈昱抱了起来,沈昱的头很快歪向一边,诡异地低垂着。
沈绉这才发现,沈昱的脖子断了,再看头顶,却无外伤,不由起疑,问道:“是谁负责看护的?又是谁亲眼看见昱儿从马上摔下了的?马厩今日是谁值守?”
相关人员很快到位,沈绉问话,几人却都支吾着答不上来,在沈绉威胁上刑后,才道出擅离职守的事实。
沈绉明白,他们是被人支走了,可这个人是谁?为何如此残忍,非要对一个孩子下毒手?难道是周家的人?要切断他与安平的联系,好顺利迎娶安平?可为何在京中、在路上他们不动手?
沈绉木然地抱着沈昱的尸体,走进两个孩子日常起居的房间,却不把沈昱放在床上,仍旧抱在怀中,坐在床沿上发愣。
安平牵着沈是走了进来,发现沈绉脸上满是泪水,便将跟随的人都打发出去。
沈绉仍是默默流泪。
沈是上前跪下,哭道:“都怪是儿不好,没有照看好弟弟,如果当时,是儿阻止弟弟去骑马,弟弟就不会摔没了,父亲也不会这么伤心。”
沈绉抹了把眼泪,道:“不关你的事,爹爹也没有怪你,快起来吧。”
沈是不起身,又转向安平,叩道:“求殿下看在我父亲失去儿子的份上,原谅父亲,不要再追究他过去的事,否则弟弟会死不瞑目的。”
安平默默点头,拉起沈是。
沈绉却问:“你如何知道这些?是谁跟你讲的?”
沈是道:“我和弟弟听说,殿下请人为父亲驱除心魔,一时好奇,偷偷溜去看,不巧发现殿下派兵悄悄围了大厅。弟弟觉得不妙,说要去请靖国大将军来救父亲,便骑马出门去了。后来,孟军医就带着弟弟回来了,说弟弟从马上摔下来,当场就没气了。”
沈绉点点头,道:“为父知道了,这话莫要再对旁人说起。”
沈绉起身将沈昱抱了出去,吩咐府中人给沈昱设灵堂,备棺材,自己则亲自为沈昱擦洗身子,换上干净的衣物,装殓入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