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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俗世情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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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日梓绯他们四个从学校出来后,用学校旁边小卖部的电话,挨个给各自班主任请了事假,然后去了云帆家。

    云帆家的房子比子宸家的房子要大些气派一些,两家的房子一前一后背靠着背,门开在不同的马路边。云帆家那边向着北边的市里,门前是一条大马路,相对热闹一些,子宸家这边在一条小马路的边上,一个斜坡的顶端,朝着南边蜿蜒流过的河,自然景观要好一些。

    当时虽然有了商品房的概念,可在梓绯家乡那个不大的城市里,稍有经济能力的人,包括普通老百姓,还是习惯自己买地盖房子。那一片地在城南郊的河道拐弯处,地块不规则也比较荒凉,当时的开发商都不愿意要这块地,所以那里散布的都是一些居民自建的两层楼,一般都是大约一百平的地,上面建两层普通楼房,用一人多的院墙围起来,一共也就花大约三十万元的样子,所以那里住的也并不都是有钱人。

    云帆家是当地人,他爸爸穆天荣在当地从一个派出所的普通警察,一路升到了市公安局副局长的位子,据说当年,若不是子宸爸爸这个空降兵突然驾临,局长的位置应该就是他的。出事那一年,子宸爸爸五十七岁,刚开始了他在这里的第二届局长任期,如果不是后面的意外,他会在五年之后在这里退休、终老。

    表面上,正副手之间的关系是极好的。据说当年子宸爸爸是独自一人来上任的,刚来时一个人住在单位的宿舍大院里。那时局里不少人开始在外买地建房,云帆家已经建好了现在的楼房,正要从大院搬走,就热情建议子宸爸爸是不是也自己弄个窝,给老婆孩子都接来。子宸妈妈身体不太好,一个人还要照顾两个孩子,子宸爸爸也希望能一家团聚,就接受了这个建议。毕竟人生地不熟,据说子宸家建房的好多事,当时都是云帆爸爸给张罗的,等子宸一家人都来后,一开始两家人亲的就像一家人似的。再后来,据说子宸爸爸和云帆爸爸在工作上有了一些分歧,大人们不像以前那么亲热了,但面子上还是好的,子宸和云帆不管这些事,仍像以前一样玩在一起,没有大人们的那些计较。

    上班时间,云帆的爸爸妈妈都不在家,一个保姆看云帆带几个同学来了,周到地上了茶水果品,就自个忙自个的去了。四个人在那里坐立不安等了一天,中午吃了保姆做的饭,天黑了云帆妈妈下班回来的时候,云帆爸爸也没有回来,梓绯他们不好再在云帆家呆着,就各自回家。

    那一晚,梓绯辗转反侧几乎未睡,天快亮的时候迷迷糊糊梦见子宸满脸是血在一个斜坡下趴着,伸手向自己呼救……梓绯从梦中惊坐起来,伸手就去拉子宸,一下子从床上摔倒了地下。

    一看外边天已经蒙蒙亮,梓绯再也无法呆在家里,想出门去找宇飞他们看看夜里有没有子宸消息。刚出院门,就看见博文、宇飞、云帆在外边墙角那等着她,脸色很是不好。

    “周叔叔他们凌晨去见绑匪了,没有找到子宸,周叔叔被绑匪撞伤去世了。”宇飞一脸悲伤。

    梓绯呆了呆,就觉得自己像不会思考了一般,死了?

    “我爸他们没有抓住绑匪,因为匪徒是从城西来,又是向西边逃走的,我爸爸他们一路向西搜捕排查,确定了子宸之前被关在城西第一个小镇八里铺一个仓库里,据那个镇上的人说,昨晚大约十点有人鸡飞狗跳地在找一个人,好像是什么人跑了,据推测是子宸从关他的那个仓库里逃出去了,所以绑匪昨晚才着急要求换人。见面时,可能绑匪一看去的人不是他们头目,一怒之下撞死了周叔叔,然后逃跑了。”云帆的一番说辞听起来滴水不漏,他说那是听他爸爸早晨说的。

    “警方也去那个仓库周边和回市里的沿途找了,也没有找到子宸。”博文补充了自己早晨得知的消息。

    “八里铺镇离市里不远,正常昨晚子宸逃出去的话,今天应该已经回来了啊。”宇飞一脸担忧。

    “那个仓库具体在哪里?我要去找他。”梓绯一字一句坚定地说,“我一定要找到他。”

    “我知道那里,我们班有同学在那个镇上,我去过。我们一起去找。”宇飞说着看到梓绯已经快步离开。

    “坐车,去八里铺,快。”梓绯几乎要跑着去车站了。

    八里铺是个不大的市郊小镇,坐车十几分钟就到了。凌晨的警车打破过这里的平静,他们下车一问路边的住户,就知道了被警察翻了个底朝天的仓库的位置。那是镇北面一家石料厂废弃的破旧库房,老式钢筋窗户上的玻璃大都破了,四处透风,库房背面是一座不大不小的山,大部分警察已经撤走,只留了三四个警察还在保护已经被破坏的不像样的现场。

    冬日的四野,到处透着凄凉。

    按梓绯的判断,看过不少刑侦破案书籍的子宸,逃出来后肯定不会往谁都能想到的回家的大路上去跑,那样早就被绑匪追上了,依当时的情形,他很可能是躲到了后面的山上,甚至是往远离家的方向跑,伺机获救。子宸既然能逃出去还没被绑匪抓到,说明当时身体状况还不错,可如果子宸没有受伤的话,警察凌晨来那么大的动静,绑匪早就跑了,他应该下山和警察汇合。所以种种情况说明,很可能子宸后来受了伤或者被什么困住了。

    梓绯和宇飞、博文、云帆说了自己的想法,他们也表示认同,四个人分头上山,梓绯去了更远的西边山头。

    这里的冬天原本是不算冷的,零上的温度,四野仍有一片一片的葱茏绿色,山上,除了柏树、松树这样的四季常青植物,其它植物大多也是黄绿红紫五彩斑斓。可最近的大雪,让这个冬天有些走样,树木不再茂盛,枯叶落了一地,山路两边到处都是长长的刺已经半枯了的荆棘。山不算高,如果不是刻意躲藏,要是有人在山上活动,可以在山下看的很清楚。梓绯沿着山间小道一口气爬到山脊,发现山那边是一面时陡时缓的坡。梓绯沿着山脊的小路一面四处查看着向西走,一面叫着子宸的名字,她总是想起自己早晨做的梦,特别留意山脊两边的沟沟坎坎。

    在山上喊叫声音能传得很远,宇飞、云帆和博文的叫声她都能听见,她相信只要子宸在山上,就一定能听到他们的声音。果然,她大约向西走了一里远的时候,突然听到前面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就是子宸的声音。喜极的梓绯叫着子宸的名字,胡乱拨开挡路的荆棘尽快向前跑去,终于在前面不远处右侧的斜坡下面发现了子宸。

    梓绯攀着斜坡上的枯草树枝下到坡底,那里有一个不算太深的沟壑,只见子宸坐在一堆明黄色的落叶中,伸直右腿靠着一棵粗壮的杨树,微笑着看着自己,精神状态还好。“真衰啊,从上面滚下来掉到这个小坑里,脚踝扭了,上不去了。”

    梓绯跪到他身边掀开袜子一看,脚踝脚背整个一圈肿的像馒头,鞋都脱不下来了。突然,子宸伸手抓过了梓绯的手,那细嫩的手上有几道被荆棘和树枝划破的口子,还渗着血珠,子宸心疼的手都抖了。那时梓绯才发现,子宸的手腕上是绳子勒过后留下的深深淤青,眼泪就忍不住唰的一下流了出来,慌的子宸伸手就给梓绯擦眼泪,“没事没事,小伤而已,我这不是挺好的吗,我就知道爸爸和你们一定能救我回去的。”

    梓绯一听,当时那个心酸,眼泪流的更凶了。

    她再次爬到坡顶,向东面走叫来了宇飞、云帆和博文,四个人一起下去给子宸连拖带拉弄到了坡顶,然后力气最大的博文背着子宸,云帆在前面隔开荆棘树枝,宇飞和梓绯一左一右帮着,顺着一个斜坡给子宸背到了山下。

    在山下的小卖店,梓绯给子宸买了水和吃的,云帆给他爸爸打了电话说找到子宸了,现场留守的警察和云帆、子宸都认识,过来说要开车送子宸回去看伤,子宸回头给博文说,背他过去,他要先给他爸爸打个电话报平安。

    四个小伙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家都沉默了。

    “你们怎么了?要不说一声,我家里人会急坏的。”

    梓绯想想,与其一会儿子宸从不相干的人那里知道他爸的事情,还不如现在由他们告诉他。

    梓绯永远记得子宸听完那个噩耗时的情景,他一声未出,紧紧抿着嘴唇,双手紧紧握成拳头,手腕上青紫的淤痕触目惊心。

    一直到车来,离开,到医院处理完脚踝和手腕部的伤口,他才和一直默默跟着他的梓绯他们说,“你们放心,我没事,你们回学校去吧。”

    有些伤,是别人替代不了的。梓绯他们明白,当时,他们只希望子宸能快些振作起来。

    子宸远在国外的叔叔听到消息回国时,刚好赶上了子宸爸爸下葬。子宸叔叔建议子宸可以和他一起去国外读书,以后由他来照顾他,换个环境,也可以远离悲伤,子宸拒绝了,这里有他的家人,朋友,还有梓绯,这只是一个意外吧,他会坚强走下去的。

    然而,在接下来一个多月里发生的事,彻底颠覆了子宸对世界的认知。

    因为子宸爸爸去世,局里的领导岗位有大的变动,云帆的爸爸穆天荣代理局长,其余的一些人也忙于上位站队,子宸绑架案的其它逃犯没有人继续追捕;子宸爸爸下葬时,以前过个小节都恨不得挤到他家来献媚的人,大都没有出现在葬礼上;他姐姐那位门当户对的好女婿,年关将至的时候说既然家里要守孝,是不是过完年的婚礼就先取消了,以后再说;过年的时候,以前的门庭若市,变成了门可罗雀。

    但更让子宸震惊悲愤,以至于改变了他此后十五年人生轨迹的,是那年正月初五晚上,一个不速之客带来的天大的秘密。大年初五,按照当地的风俗,当天早晨要放鞭炮倒垃圾接财神吃汤圆,中午是饺子,到了晚上一家人吃完晚饭时分,会有狮子龙灯队到一些开着院门的人家门前闹龙灯,其实就是博个吉祥如意的好彩头。

    子宸家当日自然是冷冷清清紧闭院门的,就是开着门,估计也不会有哪个不长眼的龙灯队会上他家院子里热闹去。就在城里四处此起彼伏的锣鼓喧天声中,局里一位以前深受老局长恩惠的老法医,在夜幕的掩护下,悄悄敲开了分外冷清的子宸家的门。院门是子宸去开的,老法医进门前左右看了看四下无人,闪身进去顺手把门关好,这才看向子宸仍有些孩子气的脸,摇头长叹一声。

    老法医欲言又止半响,又叹息一声,还是说了。前一天晚上,他和给子宸爸爸验尸的法医喝酒小聚,对方喝多后说漏了嘴,说老局长不是因撞伤死亡,而是窒息死亡。而大家都知道,当时是副局长、现在的代局长穆天荣,第一个冲到了被撞倒在地的子宸爸爸身边,并随后向外宣布了子宸爸爸被撞身亡的消息。

    穆天荣是局长的继任者,没有人再会公开为子宸爸爸说话,即使有人知道真相。

    可既然真相如此,那动机又是什么呢?

    有的事,如果你一辈子不知道,也就那样了;可一旦你知道了,就不能再那样了,因为,你的心,不允许。

    那个寒假,子宸很少出来和梓绯他们聚会。正月开学前的一个下午,梓绯自己一个人去子宸家找他。他妈妈自打他爸爸去世后一直病着,躺在东边屋里的床上,他姐姐坐在他妈妈的床头,轻声细语地说着安慰的话。梓绯发现子宸已经从楼上他原来的卧室,搬到了一楼左边原来他父亲办公加小憩的房间里住,桌子上摆着一个相框,里面是他爸爸穿警服的黑白半身照。

    子宸说,以后,他爸爸以前在家里担的担子,他来担;他爸爸没有完成的愿望,他完成。

    梓绯当时只领会了子宸那话里意思的一半。她坐在有些高的床沿边,子宸家那只看着凶巴巴的黑背认识她,自她来一直跟着她摇着尾巴。

    “那些丧尽天良的人渣,趋炎附势的杂种,真他妈连狗都不如,总有一天,我要让他们看看什么是公道正义,什么是良知人心。”子宸说那句话的时候,双手插在裤兜里依靠在桌子前,偏头看着他爸爸的遗照,一字一顿咬牙切齿,瘦削的身体有些颤抖。

    梓绯想说,这世道和这世上的人,不就是这样的吗。她张了张嘴,说出来的却是:“不管你以后做什么,要怎样,我都和你一起。”

    子宸慢慢转过脸,定定地看着她眼睛里的坚定和温柔,充满悲伤的黑色眸子里,似有点点泪光闪过。

    那个悲伤而又温情涌动的下午,回响在屋子里的,是子宸用音响循环播放的那首的《光辉岁月》。

    那一年,他们十六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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