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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九节 与君相守 花开静好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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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然,封郁这一趟回来,只是为了取走藏在摘星楼中的玲珑碎。

    前夜他凭栏怀抱着她,站在此处说起的款款情话,她还记得清晰。他为那梦中的女子苦守两万年相思,为她演卦作画,为她相思堕泪。可为何这一切的珍爱,却终究比不上一颗玲珑心?

    倘若曾为她爱得那样刻骨铭心,为何不能为她放弃玲珑?砸碎也好,丢弃也罢,从此以后,再不要惦记着它与夭月了。天下之大,她只要他一人,可他有了她却还不知足吗?

    这样任性的话,被莲兮含在唇齿间徘徊了千万次,却始终不能对着封郁说出。只因他与她那注定坎坷的姻缘,是她姗姗来迟了。

    天光大亮,莲兮却只觉着昏沉。猛然想起桌脚边还搁着两坛子醉红颜,她迷迷糊糊着就往内室走去。

    还未来得及灌酒,桌上那幅画却先跳入了眼中。

    举起画纸,阳光透过薄薄的纸面,将她亲笔绘下的封郁映衬得光明。那一双直视着她的眼眸,浸透墨色,却与樊城中所见的眼色有所不同,仿佛缺了什么。莲兮回忆着那时的封郁,手间不自觉添水研墨,想要加上两笔。可左思右想了半天,却始终不知如何落笔。她苦涩一笑,事到如今,这也再不是什么要紧事了。

    莲兮将画放回桌上,展平铺好,又在画纸的四角压好纸镇,最后看了两眼。她正要弯腰取酒,一袖粹白却忽然从身后探出。袖间的手抽去了她的绘笔,笔尖只蘸了一丝浅墨,随即轻点在画纸上。细小的毫毛在那一双眼眸中左右各添了一笔,将眼弯的弧度稍加修饰。

    添改后的眼眸,含着意味深长的笑。笑意流转而出,带着炽热的浓情蜜意。这并非她熟悉的封郁,却仿佛正是那一夜被琴弦金光映出的眼色。

    “这才是我。”封郁掂着笔从身后将莲兮环抱,慢条斯理说:“除了这一双眼,其他倒画得不错。”

    他的怀抱总是来的猝不及防,时而让她惊喜,时而让她不知所措。

    莲兮怔怔站着,只见封郁撇下手头的绘笔,另取了一枝狼毫来塞进她的右手,又握着她的手,提笔点墨。落于画角的笔头,带着她的一分虚脱无力,他的九分潇洒不羁,先后写下了两人的名字。

    封郁的下巴靠着她的肩头,满意地点了点,轻声说:“以后要是孩儿问起了,我就说,这是娘亲给爹爹的定情之画……夫人你说可好?”

    他的嗓音润泽如茶,说起“孩儿”二字时,是别样的温情,亦真亦假,让她恍惚。

    唯恐被他迷惑得更深了,莲兮一甩手架开了封郁的双臂,想要从他的怀间挣脱,一面恨恨说道:“本公主何时说过要嫁你了?”

    封郁笔杆一掷,将她搂得更紧了,好笑道:“当初分明是你向我求亲的,现在想要反悔也晚了。你若乖乖嫁我,我……便教你剑法。”

    “不要!”

    “那……教你演卦如何?”

    “不要!”

    “再不听话,为夫只能家法伺候……”封郁埋头在莲兮的颈窝中,呼呼坏笑一声抽去了她的腰带,沿着后颈连吮带吻,一路唇舌并举撩拨着她。听她蚊子似的哼哼了一声,他低哑说道:“我会好好守着你,疼爱你,每天为你缠发打结,不喜欢么?嫁给我,有什么不好呢?”

    不错,她喜欢,只可惜……

    莲兮眼眶发烫,张了张嘴,艰难反问道:“封郁想娶的人,果真是我龙莲兮吗?”

    她的话语冰冷发颤,封郁闻之身形一震,本欲探入她衣襟内的手停滞在了半空中。

    “玲珑心……将玲珑心给我,我便嫁你。”

    封郁的臂弯紧拥着她,沉默了许久,才涩声说:“傻丫头。”

    莲兮鼻中冷哼,笑道:“不舍得?”

    他叹了一气,终于放开了她,重又提笔点墨,问道:“你猜今儿个是什么日子?”

    他潦草地补齐了画上的落款时间,自答说:“今日是七月初七。牛郎与织女鹊桥相会的日子。”

    莲兮不假思索说:“那不过是凡人的杜撰罢了。”

    “新安城中的七夕夜,你可不是这样冷淡的。”封郁将画纸收好,转身飞快在莲兮的眉心弹了一指,笑说:“我四下忙碌了半年,赶着七夕前找你,只想你能陪我这一日。今日过去,我便将玲珑心给你……它原本也该是你的东西。”

    ——他固然守着你,做尽了一切,却原本不是为了你。

    ——你的身体,不过是来日盛装夭月灵魂的一具容器。

    而今,封琰说的来日,也终于到来了么。

    “给我?”莲兮失落至极,反倒笑出声来。封郁轻描淡写说得简单,可为何却难以掩饰眼底的怜悯?他所说的给,与她要的给,原本就是两回事。

    “兮儿,”不忍心看她笑得凄离,封郁将她扯入怀中,问道:“做一天封郁的妻子,好么?”

    他是如何自负轻狂的男子,可这一句话却说得卑微,几近乞求。

    今日,他怀抱着的灵魂尚且是她,可明日,会否成为另一个人呢?

    莲兮静静阖上眼偎在他的胸口,唇角邪魅一勾笑答:“好。”

    龙莲兮活过四千年头,何曾对人低头,何曾甘愿服输?即便只有一日,她也想要他知道,唯有她才是最好的。

    封郁平日最擅察言观色,这时只因她答下的一字而欣喜若狂,竟没有察觉她的异样。

    “兮儿既是我家夫人了,就该盘起头发才好……”封郁站在梳妆镜前替她梳理长发时一面说着,一面望向镜中的莲兮,犹疑道:“绾个什么发结才好呢?”

    “怎样我都喜欢。”镜面上映出的女子娇嫩欲滴,笑靥如花,比方才玉茗阁镜中的她又美艳了几分。

    他撩起她的长发,脖颈上的点点浅红一览无余。

    莲兮连忙捂住脖子,连嗔带娇地回头瞥了封郁一眼,怯生生说:“还是披发掩着吧……让人瞧见了可怎么好?”

    封郁垂眼看着,忽然俯下头吻在她的颈侧,低声说:“我今日正想要带你四处走走,好叫人人知道,你已是我的人。”

    “走走?再远也不过是在玉茗阁的地界内逛逛罢了。”便连埋怨时,镜中的她亦是笑得甜美。

    “这样没兴致?”封郁哼哼笑着,老练地在她脑后盘发作结,说:“原本还想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天刑司的烟云封界在此,我哪里走得开?”

    “啧啧,你也不想想,我是如何溜进来的……不瞒你说,摘星楼极北之巅的高空,有一处不受烟云封界禁锢的破洞,从中穿行即可来去自由。我带你出门儿玩上一整日,晚上再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回来……”

    莲兮天性喜动,成日闷在玉茗阁中早就呆得厌烦,听封郁一说连忙扭头问道:“当真?”

    她一使劲,将封郁苦心理好的头发又挣得凌乱了。他无奈笑笑,重新替她梳理了一遍,又说:“南虞城中有七夕夜里流河放灯的习俗。从前我一人时也常去的,看着那五里荷灯飘摇,总想着有一日要带你看看……”

    “哪有七夕放灯的?”她只知中元节凡人放灯江畔是为了超度魂灵,却从未听人说起七夕还有这样的习俗。

    “就是特别,才要带你去瞧。”封郁一手托着她的发,一手翻开妆奁盒子,在盒中挑拣了半天,才拈出一对樱红色的子母簪。他将簪子衬在发间比划了两下,满意说:“还是这颜色衬你些。”

    莲兮斜睨着眼直往匣中巴望着,封郁索性将匣子拽到她眼底任她自个儿来挑:“还喜欢哪一支?”

    垂眼一看,只见妆奁匣子里边满满当当装得都是女子的发缀小饰,金簪玉钩,珠翠步摇,种种材质种种颜色,无一不有。她不由生出几丝醋意来,酸溜溜地问道:“你这什么摘星楼浅唤阁的,原来也有过女主人嘛。”

    封郁将手中的子母簪仔细攒入她的发间,漫不经心地说:“自打我知道自己的夫人是个连头发也梳不顺的奇女子,便盘算着怎么也该帮她一把。我拿着青青的头发勤练了多少年,现在也算是小有所成了……怎的夫人还来兴师问罪起来。”

    “青青……她……”

    “她好得很,我刚将她送回玉茗阁去了。有她呆在后殿,倘若天刑司心血来潮查上两眼,想必也分辨不清吧。”

    听得青青无碍,莲兮顿时松了口气,乏力地脱口道:“多谢……”

    封郁替她理好发髻,在镜台边蹲下身扳过她的脸来,郑重说道:“何必感激我?封郁的人,封郁自当守护周全,青青如此,你更是如此。在我身边,今日过后,还有明日,明日复明日,只要兮儿愿意,我每日都会为你绾丝梳发……只盼着你每时每刻,都能笑得这样灿烂。”

    莲兮冷眼一瞥镜中的自己,那镜中的女子乌发云鬓,一双翦水秋瞳纯真剔透,一截裸白的颈子却妩媚多情。两厢映衬着她的笑意,仿佛是夏季里盛开的一夜香花,乍一绽放,便不惜余力地倾吐出所有的芬芳,只求匆匆过客能为之稍作停留。

    纵是美丽,亦是悲哀。

    她从椅上滚入封郁的怀抱,紧缠着他索吻求欢,却终究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