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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漏网之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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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妙贞一旦决定了,就会立刻开始想着如何实现,跟赵肃睿说定了,她恨不能当晚就收拾了行礼第二日一早就出宫。

    吓得徐宫令连忙拿着新选女官入宫一事暂时拦住了她。

    等选好了女夫子,正好到时明年开春遴选女官的消息也传到各处了,我那时候出发正合适,轻装简从,只带三四个人,做男子打扮,到过年还有十几日……陛下,骑马四五日能到哪里?

    沈时晴顿了下,才说:

    你要是坐马车,三五日能到山东地界。

    那可太慢了。林妙贞已经拿起了自己的马鞭,我骑马的功夫不能说顶好,可也不差,一天要是一天能走上二百里……

    沈时晴不得不再次抬起头:

    一天骑马二百里,磨得身上都是伤,瘫在客栈里不得动弹,姐姐你与其说是做巡察使,倒不如说是跟马搏命去了。

    林妙贞还觉得自己能一口气跑到江南地界去,被这么泼了冷水,她有些失望地重新坐回了榻上,抓了一把松子,还没忘了分几个给赵肃睿。

    慢慢来,又不止是一次,你总能去了你想去的地方。沈时晴又反过来劝她。

    林妙贞却突然一拍桌子:那我也能去泰山看看!

    好歹记得旁边还有徐宫令,她笑了笑,又改口:我能去泰山巡察,泰山,人杰地灵,极好之处,一定有众多可入宫为女官的多才女子。

    她好一通描补,却只是让老成持重的徐宫令在心中暗暗叹息。

    陛下,皇后娘娘这些日子变化颇多,微臣有时欣喜,有时心惊。

    离开林妙贞所住的琼华殿天已经黑了,沈时晴缓步徐行,在一旁为她执灯的是徐宫令。

    看看徐宫令被灯光照着的脸庞,沈时晴抬抬手,让其余的人都后退几步。

    徐宫令,把灯给朕。

    是。

    年轻的皇帝外面穿着紫貂大氅,伸出一只手提着宫灯,慢慢悠悠地往前走。

    陛下,皇后终究不是女官,更不是宫女,您这般放纵皇后,微臣实在担心有朝一日皇后终究当不得皇后了。

    看着手里的灯,沈时晴的脸上浅浅有了一抹笑:

    徐宫令,你是觉得有朝一日朕会被逼着废后?

    非也。走了几步,徐璇缓缓说道:陛下,臣少时在梅林里救过一只麻雀。

    那只麻雀被人所伤,只会在林间哀哀鸣叫,臣用帕子捧着,将它带回了家里,每日用黄米喂养,给它喝水,为它换药。这般过了几日,雀鸟渐渐好了,偶尔会飞到林中,再飞回来。臣却怕它一去不回,就找了个鸟笼将它关在里面。小雀鸟刚被关进去的时候就开始挣扎,臣以为它会懂臣的苦心,狠心蒙上了笼子只等它安静下来。谁知,过去了不过半日,等臣从祖母处吃了饭回来,那只雀鸟已经死了。

    ….

    徐璇停下了脚步。

    陛下,鸟入笼中,尚会如此,何况人焉?皇后娘娘本性疏狂不羁,微臣知道从前她是压抑了本性活在这深宫之中,可她知道自己是皇后,也愿意做一个好皇后替陛下打理内宫。如今,陛下纵容甚至怂恿皇后出宫,就如同让雀鸟忆起了山林云天,若有一日,皇后娘娘再被关回宫中,让她如从前那般度日,陛下,皇后娘娘就会变成臣当年的失手错杀的雀鸟。

    徐宫令。

    徐璇直挺挺地跪在了冰冷的石阶上:陛下,微臣失言,请陛下降罪。

    你起来吧,你为皇后着想,有什么可怪罪的?

    提着灯的年轻人弯腰扶起了徐璇。

    朕知

    道徐宫令在担心什么。沈时晴垂着眼,看着被灯照亮的路。

    朕本就年轻,心性不定,做出朝令夕改之事也不是什么稀奇的,让女官上朝也好,让女官巡察四方也好,让宫女进内书房也好,如今这些,只要有一日朕被群臣说动,不过几句话,都能抹去。到那时,宫里宫外,无数女子就会成了被关进笼子里的鸟,哀哀啼鸣,死在黑色的笼布之下。徐宫令你真正想提醒朕的不是皇后该如何自处,而是那些女子,朕说得可对?

    徐璇低着头,官帽上的绿梅枝在风中轻动:陛下明鉴。

    朕也怕。

    起初,徐璇还以为自己听见的是风声。

    轻飘飘的三个字入耳,却像是有千钧之重,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就好像只用了这三个字,就让人窥见了一座山,那座山长在了另一个人的心上。

    朕也怕有朝一日醒来,朕的手不是朕的手,朕的心也不再是朕的心,朕怕有朝一日,高女官走到乾清宫却不得其门而入,皇后想要出宫,却被拦在了重重宫门之内,朕怕赵大学士被驱赶回了公主府,徐宫令你被勒令解职遣散回了原籍,朕怕女官们的红裙被撕碎烧毁,朕怕女官们辛苦算出的账本被人付之一炬。徐宫令,你所怕的,正是朕此时此刻所怕的。

    徐璇站在原地,看着穿着大氅的那个人提着轻晃的灯孤身向前,走了一步,又一步。

    陛下……

    罗网起,天地灰,山林穹宇再无雀啼,徐宫令,若终有一日世间会噩梦成真,你是会先打开鸟笼让它们得了一丝喘息,还是让雀鸟们一直被关着,从生到死,不得展翅?

    沈时晴回头,看着站在台阶上的徐宫令。

    这些话,她一遍一遍地问过自己,在她决心带着林妙贞出宫的时候,在她决心让宫女们进内书房的时候,在她站在公主府里看着赵明音走向自己的时候,她都在想。

    就犹如过去的那些年,她一遍又一遍,从别人的身上,看见自己的深渊。

    是妥协,去走一条世人眼中她应该走的路,成为一个夫婿敬爱、翁姑和美的世家妇,忘了前尘种种,忘了心中层层叠叠的不甘与痛楚。

    ….

    还是继续隐忍,继续等待,继续被人践踏直到她真正能够击溃自己桎梏的那一日?

    做沈时晴的时候,她在不断地自问,做赵肃睿的时候,她还是在不断地问。

    每到那个时候,她就对自己说:看看吧,沈时晴,你面前这个女人,她也是沈时晴。

    是被关起来的沈时晴,是要淑善为要的沈时晴,是要循规蹈矩的沈时晴。

    她们都是你,哪怕你变成了一个男人,哪怕你是这世间至高无上的君王,你依然能看见她们无处不在,她们临渊眺望,她们站在窠臼与牢笼之间,她们似乎已经注定了此生不能展翼而飞。

    于是,一切便有了答案。

    她自己就是答案。

    陛下……

    徐宫令。沈时晴抬起手,让灯光照亮了徐璇的前路,既然是鸟,终究是要飞的。

    等徐宫令走到她的身侧,沈时晴转过身,提着灯继续往前走。

    让鸟雀都飞起来,这般一来,就算有一日罗网遮天蔽日,说不定也有一只漏网之鸟。它会飞,让这人间的囚笼都知道,鸟是要飞的。

    徐璇跟在陛下的身后,久久沉默不言。

    一直到陛下走到了一直等在远处的御驾跟前,她才跪在地上行了一礼,目送陛下回宫。

    站起身,一丝不苟地理了理身上的官袍,她看了看不远处仍旧灯火通明的端己殿,索性抬脚往那走去。

    端己殿里繁忙得一如既往,噼里啪啦的算珠子声在灯光的映照之下仿佛都要生出影子,不然谁也不明白为什么算珠子会这样绵绵不绝。

    徐宫令。几个小宫女抱着文书快步走过,没忘了对她行礼。

    徐璇对她们点了点头。

    几个小宫女走到架子旁将理好的账册放上去,一个小宫女突然说:

    刚刚徐宫令在唱词,你们听见了吗?

    什么?

    另一个小宫女笑着说:我听见了,徐宫令在唱:‘晨烟凄凄,苍穹远、天罗地网。飞羽旋、默默静林,百鸟成喑。,

    徐宫令竟然会唱词呀?

    小宫女们嘁嘁喳喳,仿佛一群在林间自在长大的雏鸟。

    徐璇背着手,站在打开透风的窗子边,入耳是嘈杂声,她眺望着远处静谧的太液池。

    寒露惊破金笼梦,旧光景老雀踟蹰。三十载,忆梅林雪重,也无声。

    三十年前的那只雀鸟,她刚捧回家,就因为有悖闺训,被她爹随手扔给了家里护院的狗。

    在笼子里被关着几乎要死去的那只鸟,有个名姓,叫徐璇。

    御驾向着乾清宫缓缓而行。

    静默中,沈时晴接着轿子里的灯看着折子。

    沈三废沈三废。

    听见了熟悉的声音,她才想起来今日又是每隔三日一次的心声应和之日。

    陛下,听说你在牢中英明神武称王称霸。

    沈三废,朕要替你去祭拜那姚氏,你说朕是穿白的还是穿青的?

    没想到赵肃睿竟然会说起这件事,沈时晴愣了下:

    陛下,我要是没记错,你现在还在坐牢。

    朕是在牢房里坐牢,可朕能越狱啊,等朕祭拜完了再让四鼠把朕缉拿归案就是了……这么一说,倒还挺有趣儿的,沈三废,就这么办,明日朕就越狱。你快说,朕越狱的时候是穿白的还是穿青的。

    沈时晴:……

    晴姐:什么你一个皇帝要越狱?

    赵siri:选衣服。

    徐璇唱的词词牌是《满江红》,别追究平仄啊,我写这些东西实在是不专业。

    2.16晚上写的不满意,加上前一天没睡好,大脑不太够用,更新改到2.17日下午。

    六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