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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一个物流打工人不太在意收入的话,可以接一些时限宽松的运输任务以减轻工作压力,比如此刻的我——二十三岁的卡车女司机林雪苹和利用短暂假期跟车欣赏风景的十九岁妹妹林晓雾。
从挪威着名港口克里斯蒂安桑出发,途径瑞典哥德堡的时候正好是第一天黄昏。为了兑现带着妹妹住丽思卡尔顿的承诺,我把卡车停在了高速出口外的停车场,等着酒店专车来接我俩。
“姐姐,今晚不会有人偷油吧?”晓雾有些担心地问道,“在南美,司机很少离开卡车过夜,虽然很少有人偷车,但是货物往往是金贵的哟,损失不起。”
“不至于,这里是瑞典,又不是印度。再说了,谁没事偷润滑油干啥,卖不了几个钱,又不能当燃料使用。”
“这样说的话,也有道理呢……”晓雾若有所思,“货物不值钱,运费是不是也便宜?”
“还好吧,按车计算,差不多一公里一欧元,”我补充道,“这个油罐小,客户也不着急,所以报价更便宜些,八十分左右。”
“八十分……八九七百二……那姐姐这一路挣的运费,今晚住个酒店差不多就没了?”
“原来林晓雾同学还会精打细算呢。无所谓了,姐姐也不指望这点收入生活啊。”我摸摸妹妹的大波浪金发,“电脑和证件随身带着,别留在车上。”
说话间,酒店的专车已经来到附近,打着双闪示意。我背起小背包,跳下卡车,绕到右侧。
“姐姐,真的没事么,不怕丢东西吗?”晓雾被我扶着腰抱下台阶,“万一被人砸了玻璃呢……”
“那就叫欧洲时报的记者来。阳雪集团千金大小姐的卡车在沃尔沃的创始地被偷了,听起来蛮刺激的哟。”我指了指车身喷绘的接近两米高的尼尔小姐姐手中的长刀,“在整个欧洲,胆肥到敢偷姐姐的车的小偷应该没几个。”
晓雾盯着长刀看了几秒钟,那里有一行不起眼的小字:苏黎世的林雪苹,迪亚兹家族长女,神枪手。
“姐姐大人还真是会吓唬人呢。”晓雾拉着我的手,走向停在前方的沃尔沃S90。夕阳尚未落下,轿车车身上的皇冠狮子头格外醒目。
十几分钟后,林晓雾踩着拖鞋,裹着浴巾,站在阳台上望着远方的艾尔夫堡大桥发呆。
“这里的日落没什么好看的,又不是北海海边。”我说道,“你洗不洗,我先去洗澡了。”
“姐姐,我在想,去年在地图上查过,明明北欧没有丽思卡尔顿的啊。”
“既然知道没有,你在克里斯蒂安桑的时候,非缠着我要住丽思卡尔顿是几个意思哎?”
“本来是跟姐姐大人撒娇玩的,没想到你变魔术变出来一个。”
“什么嘛。这家店本来就有,只是藏得很深,没挂招牌,没上地图,不对外开放。据说好像是和情报部门有合作,细节连我也不清楚。若非资深会员,没人知道它的存在。”我摘下枪套,准备脱掉t恤,“下次我们住里瑟伯格巴肯维京好了,那是个只有三星级的酒店,但是在约塔河上,很好玩。”
“可以呢,脱光光和姐姐一起泡温泉,在船上一摇一摇的……”晓雾转身离开阳台走回房间想抱我,脸上写满了憧憬。
我灵巧地躲开了。“船上哪来的温泉。晓雾,别老在姐姐面前犯色,洗完澡我们出去逛逛。”
在哥德堡这样的北欧城市里,五月初的夜晚甚至有些寒意。我换了一件灰色长裙,短袖t恤外面套上黑色皮夹克,仍然蹬着平底的靴子。晓雾穿了灰色运动卫衣和运动鞋,用皮筋束起了带卷儿的金发。姐妹俩在街上闲逛。
“姐姐,我头一次见你穿裙子呢,好个性感美人儿。我也想穿裙子,可是没你那么扛冻。”
“什么嘛。我只是平时开车不穿裙子,在家也穿的呢。”我拉着妹妹的手,随意回答。
“姐姐,你是怕我走丢了不成?这街上根本没什么人嘛,我能跑哪去。”
“确实呢。哥德堡算上都会区才不到一百万人,大晚上的又不是周末,哪来那么多人呢。”
晓雾吃惊地停下了脚步。“姐姐大人,一百万已经很多了,你难道觉得少呀?”
我松开她的手,用右手比划着地图,“晓雾,你下个月开始就要在巴黎上学了,知道巴黎多少人不?一千三百万啊。相比之下,哥德堡的一百万人是不是就显得很少呢?”
妹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即又换上一幅撒娇的表情。
“姐姐大人说得对。但是,人家在卡宴长大的嘛,那地方才七万人。”
我重新牵起她的手。“人多有什么好,我就不喜欢巴黎。”
“但是姐姐会去巴黎陪我的对吧……”晓雾撅着小嘴,“我发现,姐姐总是用右手牵着我,为什么?”
“这样你可以在道路内侧,远离车辆啊。再说了,我是左撇子,左手要随时拔枪的。”我解释道。
“那要是在英国或者日本那种靠左行的国家呢?”晓雾不依不饶。
“别抬杠。不管车辆靠左还是靠右,行人都可以走在右侧道沿上面啊。行人没有逆行一说。”
一条小巷子出现在了眼前,五颜六色的店铺灯光送出斯堪的纳维亚半岛并不常见的人间烟火气。姐妹俩不再说话,默默地牵手散步,尽情享受北欧初夏夜的清凉轻寒。
“两位小姐,请留步。”
一个声音轻轻呼唤。我转身低头,墙角的空地上,坐着一个女人。与巴黎常见的流浪者并不一样,她的身下是一块野营用的地席,地席上摆着塔罗牌、水晶球和骰子等物,也有小手电和发卡一类的日常零用品。
是个爱干净的吉普赛女郎——不过他们自称为罗姆人。我这样想着,但没好意思说出来。
“怎么,女士,您要为我和妹妹算命吗?”我笑着蹲在地上,盯着女人身上半新不旧的风衣,用英语回答她的问好。因为是夏天,所以她没有扣扣子,胸围十分丰满。齐耳的卷发,看样子是烫的。戴着墨镜,所以难以分辨年龄,三十岁到五十岁都有可能。
“请坐。”女人变戏法一般从身后拿出两个小坐垫,“小姐,你是亚洲人吧?欧洲人不会这么轻松就蹲得下的。”
“您说对了一半,我父亲是中国人。”我不失礼貌地补充到,“很想和您聊聊天,可是,我并不想算命呢。”
“不,你一定有疑惑,要不就是昨晚梦见了什么,我从你的脚步就可以看出来。”她指指自己的墨镜,“小姐,我不是盲人,只是天生畏光,所以一直戴着墨镜,天黑也忘记拿下了而已。”
我开始对这个吉普赛女郎有点兴趣了。扭头看了看晓雾,不知道我这天文学家妹妹会不会反感占星术。
“姐姐大人,没关系的,我觉得她不像坏人。”晓雾一如平时,用汉语和我说话。
我重新把视线移向算命女郎,沉思片刻。
“好吧,女士,我想见见我的小妹妹,可是不知道她在哪里。”
“能告诉我您的职业吗?”女人并没有接过我的话题,“小姐,把你的手给我。”
我伸出左手。“我是卡车司机。”
女人在我的手掌上摸了一会,目光上下打量着我的腰身。
她一定不知道自己眼前这位姑娘,能在傍晚借助旁边店铺的灯光,隔着墨镜看清楚她的眼神吧。想到这里,我不仅暗暗得意。
“小姐,抽三张牌。”她拿起塔罗牌向我示意。“随便抽,跟着你的心,想着你的小妹妹就好……好,可以了,把它们摆成一排。……好了,你可以翻开前两张。”
女人拿起带底座的水晶球,压住了第三张牌。我翻开第一张。
战车,正位。
“您的职业生涯一直很顺利,作为卡车司机,每次都能平安抵达。”
这还用说!不平安我还能坐在这里呀!我翻开了第二张牌。
死神,逆位。
“小姐,恕我直言……您的小妹妹,可能与您不在同一个时空。”女人用手指着远方的天空,“夜深人静的时候,仔细回忆她说过的话,目光缓慢扫过星空,您会得到答案。”
这么模糊的答案,我也说得上来。何况现在店铺灯光通明,根本看不清星空好吗。我有些不高兴,伸手想移开第三张牌上的水晶球。
“不不,小姐,请等一等,我还没说完,”女人拦住了我,动作迅速,但彬彬有礼,“如果只说这么一两句话就结束占卜,会被人当成江湖骗子的。”
哦,原来你不是江湖骗子吗?我忍住笑,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小姐,你是卡车司机,但又不仅仅是卡车司机。你是个读书人,也是个女武士。你有着紫式部藤原香子一样的文采,战争女神雅典娜一样的武力和智慧,西蒙娜·迪亚兹一样的美貌……哦,你不用惊讶,你当然知道西蒙娜是谁,指着奥林波斯山上的诸神起誓,您比我还清楚她是谁。你未来的财富与权力,可以与阿基坦的埃莉诺相媲美,你未来的光辉事迹,足够成为新世界的贞德·达尔克,但是相信我,你会平安终老;你出生在阿尔卑斯山以北,你走过很多路,去过很多地方,你在夜空中看到了你的小妹妹。但是,想要找到她,你还需要调整行进的方向。”
我和晓雾耐心地听着她说下去。
“极北之北是南方。”女人忽然从英语换成了西班牙语,“小姐,五年之后,当你把目光从北冕座移向南十字的时候,你会看到你的小妹妹。”
她似乎每一句话都没说错,但似乎又难以理解。或许,需要慢慢思考这些话语吧。
我从皮夹子里掏出五十欧元递给她,准备离开。
“不,不,不用这么多。……好,那我收下。”吉普赛女人半裹风衣,双腿侧盘,坐姿优雅,“现在,拿起水晶球,带走最后一张牌吧。”
“带走?”我有些疑惑,“带走它,您的套牌不就少了一张吗?”
女人的嘴角露出神秘莫测的微笑。“这张牌很特别,超出你的想象。小姐,带走吧。”
特别?塔罗牌大阿尔卡那一共二十多张,哪一张不特别啊。我虽然这么想,但仍然觉得尊重算命女郎是应该的。于是右手移开水晶球,拿起最后一张塔罗牌,塞进皮夹子,刚好补充了花掉的二十欧元的空位。“既然如此,再会。能聆听您的指教,是我的幸运。”
我起身牵着晓雾的手离开,身后传来女人的轻语。
“从呼罗珊到玛格里布,我为无数的人占卜。有些人找我占卜,是他们的幸运;但是另有极少数人,他们能找我占卜,那是我的幸运。比如你,维……”
夜风渐起,我没有听清女人最后几个字说了什么,只是牵着妹妹的手,默默回到酒店。
“姐姐,最后一张牌是什么?”回到房间里,晓雾坐到床上才开口问我。
我这才想起来完全没有看牌就收下了。于是从皮夹克口袋中拿出皮夹子递给妹妹,盘腿坐在她的对面。
蓝宝石眼睛的拉丁美洲姑娘潇洒地摘下束发的皮筋,长长的金发几乎照得酒店栩栩生辉。她接过皮夹子,抽出那张半小时前被压在水晶球下的塔罗牌,放在我俩中间。
原来这套牌采用的是唯美画风啊。一位女郎平举双臂站在高处,衣袍被风吹起,恰到好处地露出锁骨和膝盖。手臂肌肉结实,看起来像我;脸庞白净柔美,看起来像晓雾;金发长且顺直,看起来又像雨华。身边雄鹰环绕,远方金光照耀。正下方画面以外,是一个幼儿园就认识的法语词汇。
二十二大阿尔卡那之首,一切的起始,一切的结束,愚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