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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林绕城高速是我最喜欢的路段之一,它足以让你相信二战以后的德国人把所有打仗的天赋都转移到了公路建设——单向四车道,平坦宽阔,绿树成荫,炎炎盛夏也清凉异常,即使阴云密布也足以让人忘记来自天空的压抑,全然不顾旁边那座三百多万人的首都如何浮华喧嚣。
不过,这一切尚在前方十公里开外,上面所说的只是去年从德国莱比锡运送保时捷汽车前往波兰什切青港口时的途经印象;至于此刻,副驾座位上的蓝眼睛妹妹正在嚷嚷着要吃羊肉派和皮塔饼。
“姐姐大人,今天我请客,”晓雾抱着手机地图,“找到一个餐馆,很近的,我们一起去嘛,机会难得。”
“下次提前十分钟看地图好不好……”我一边抱怨,一边打开了右转向灯。前方两公里就是贝尔瑙北收费站,如果不从这里下高速,妹妹心心念念的希腊美食就只能等到德累斯顿再兑现了。
环柏林地区的森林覆盖率非常高,比起洛桑更胜一筹,不用说更是远超巴黎。这样想着,我打开一半车窗。已经离开高速公路,进入贝尔瑙镇的大路,车速很慢,自然风不至于吹到脑袋发疼。
“不好了,姐姐,前面好像有交通事故。”晓雾扒着车窗观察右侧的风景,忽然开口对我讲了这么一句。
足足等了三十秒,丁字路口的红灯才变绿。我踩下离合挂入二档,盯着右上方的补盲镜,直到车头与右方两条车道的分割虚线平齐,这才打满方向盘,卡车缓缓右转进入右侧车道。
“姐姐大人,听说在有些国家,右转是不需要等绿灯的?”晓雾等得有些不耐烦,随口问道。
“是的,比如中国的交通规则,右转就不受圆灯限制。”我向妹妹炫耀自己的交通知识,“而且,在中国,小车才是c照呢,和咱们刚好相反。”
“原来如此,受教啦,姐姐大人,”妹妹指着前方不远处,“你看,我没说错吧?”
一棵巨大的赤松横着躺在公路中央,占掉了三分之二的车道,所幸没有车辆和行人被砸到,但是车辆肯定是过不去的。交警已经赶到现场,正在设置路障。
我把卡车停在警示牌后方,点亮双闪,关闭发动机,打开车门跳下,来到事故现场。
“您好,需要帮助吗,警官先生?”
“您好。”穿制服的男人转身,“司机女士,欢迎来到贝尔瑙。您大概需要多停留几个小时了。”
“几个小时?”我有些不满,“清障车在哪里?”
“很抱歉,这棵树太大了,需要联系伐木厂来处理,他们答应最快下午两点可以赶到。”
“那也太久了吧……”我仔细地观察着这棵快要枯死的大树,它的尺寸确实十分夸张。“警官先生,我想知道,这么大的一棵树,是如何突然倒下的?”
“我无疑冒犯,但是听您的口音,不是本地人吧?”交警反问我,“但是您应该知道,今天早上刮了一阵大风。”
“我是瑞士人,但德语很烂,让您见笑了。”我报以歉意,“风再大也刮不倒这么大的树啊。”
“所以说,女士,您真的不了解德国人呢……”男人放慢了语速,明显在照顾我的德语听力,“事故发生的原因当然不仅仅是刮风。事实上,这棵树两年前就枯萎了,终过多次扯皮式的讨论,镇政府才决定把它挖掉。昨天,挖掘机忙了一天,就在快要完工的时候……”
“下班时间到了是不是?”
“看来您还是了解德国人的,聪明的女士。他们用钢丝绳和地钉固定了大树,又设置了警示标志,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当时,我就在附近巡逻呢,看得一清二楚。”
“所以,万一出事也是气象台的责任,对吧?”我无奈地摇摇头,“工人们的工作流程听起来无可挑剔。”
头发已经有些花白的德国男人整了整制服的衣领,也摇了摇头。“没有伤及行人和车辆已经是万幸,否则我都不知道如何向上级解释。”
“姐姐大人,我好饿。”熟悉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了过来,“你们在讨论什么呢?”
我指了指眼前的大树和散落的泥土,交警则向晓雾点头问好。我回头一看,已经有车辆在排队等待,也有人打着双闪慢慢倒车。
“我早看见了啊,两位大聪明。姐姐大人,你用卡车把它拖转九十度,道路不就畅通了吗?”
我这才发现晓雾会讲德语,而且十分流利。果然我这位金发妹妹,是未来可期的学者呢。
“如果能得到两位小姐的帮助,是我们贝尔瑙市民的荣幸。只是……”身材健壮的男人彬彬有礼,略有迟疑。
“您有任何疑虑只管说出来。小女子不才,苏黎世的林雪苹是也,林雪苹·迪亚兹。算半个德国姑娘没问题吧?”
交警先生会心一笑,眼角的鱼尾纹顿时让人确信在这个首都东北不远处的小镇上他已经承受了多年的风风雨雨。
“这是一棵百年老树,估算至少有二十吨,而且地面摩擦力……”男人看了看不远处打着双闪的白色卡车,“您的牵引车能否……”
“斯堪尼亚S730暴改款,V8发动机730马力,6x4\/2后提升桥,十六档手动变速箱。”我做了一个拉臂力器的动作,仿佛要出力的不是尼尔小姐姐,而是我自己一样。
“迪亚兹小姐,您一定经常健身。相貌漂亮,身材又健美。”德国男人恭维道,“既然如此,我们不妨一试。您和妹妹一定要保证安全,我先呼叫助手,安装拖车绳。”
我回到卡车上,向后倒车相当长的一段距离,停车等待交警先生和晓雾一起放好三角牌,这才脱开挂车,驾驶着牵引车利用道路右侧的草地完成调头,使车尾正对躺在公路中央的巨树,保持十米左右的距离以确保安全。
二十分钟后,交警和助手一起挂好了拖车绳,两条钢丝绳一头拴在大树靠近树梢的部位,另一头扣在牵引车车尾。晓雾也跳上了卡车,打开右侧车窗紧张地回头观察。交警和助手则举着旗子分别站在车头左右前方指挥并警告越来越多的排队小车。
挂一档,给油,松离合。瞬间臀下传来一阵后拉紧绷感。不行,拉不动。
我叹了口气,左脚狠踩到底,右手拇指掰住档杆按钮,用力推入最低速的c1档——上次使用这个档位还是在英国多佛尔港口的那个臭名昭着的陡坡上——右脚给油直到三千转高速平稳,左脚轻巧地慢抬离合踏板。
果然有些事情只有手动档才能完成!卡车前进了,如同背负着房贷的东亚蜗牛,速度很慢,但是,在前进。
“停,停……”助手在窗外摇动小旗子,“需要调整一下钢丝绳的位置。”
反复三次之后,巨无霸一般的树干完全躺到了非机动车道上。助手又用消防斧砍掉了几个不算粗的树枝,再次放置雪糕筒。我把卡车调头回转,重新挂载挂车。
“迪亚兹小姐,作为警察,我拿不出报酬给您。但是,让我以个人的名义请两位小姐吃早餐吧?”德国交警沧桑的脸庞上写满轻松与感激。
三十分钟后,晓雾望着盘中剩余的一丁点儿皮塔饼残渣,意犹未尽。“姐姐大人……”
“好了,少吃点,你会变胖的。”我把盘中的羊肉派切下一小块,用叉子送到她嘴边。“最后一口啊,不许再要了。”
“迪亚兹小姐,您和妹妹感情真是好呢,难怪她能陪你度过漫长枯燥的货运之旅。”交警先生开口说道,“您刚才说,正在运送一批家具,从延雪平到伊斯坦布尔,是吧?这么说的话,是一趟值得纪念的旅程。”
“怎么说,瑞士女汉子逢山开路遇水架桥的坚韧精神感动了圣日耳曼风雨不动巍如山的警官先生吗?”晓雾卖弄着她的德语。
“虽然二小姐说得也没有错,但更重要的是,直布罗陀海峡已经恢复通船了,从瑞典到土耳其,还是海运更划算。”警官解释道,又向店员招手,“弗兰克,拿份图片报过来。”
“给您,路德维希警官。”年轻的店员迅速回应。
“联合军演圆满结束,瑞典国王现场致词……”晓雾伸长脖子,漂亮的蓝眼晴射出好奇的目光,落在报纸头版的标题上,“咦,我就说见过他的吧。”
标题下的彩色照片里,一位西装革履的男人站在麦克风前,戴着无边框眼镜,头发花白,略略有些秃顶,但是仪表堂堂,身姿端正,一如在延雪平宜家仓库的模样。
“卡尔十六世·古斯塔夫,是个很亲民的老爷子,两位小姐一定在电视上见过他吧?”
我和晓雾相视一笑,轻轻摇了摇头。
“或许,老国王还欠某姑娘一杯伏特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