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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七章 瓦伦坦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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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要将胜利的荣誉和未来的希望都加诸于一个外来者的身上?”

    这样的询问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中。

    黑压压的人群中产生了一阵微小的骚动,但汇聚起来,依然像一阵低沉的风暴,向着四面八方吹拂。

    坐在康德附近的贵族、代表和历战老兵们也面面相觑,露出茫然之色。

    谁也没有想到,康德在取得了神迹一般的大胜和战果后,第一次面对公众、甚至面对整个世界的演说时,第一句竟然讲出了这样的话。

    没有振奋精神的呼喊,没有煽情感人的问候,甚至强调自己是外国人,而且对全体的歌德人发出了这样的质问。

    糟糕透了,各种意义上——蕾奥娜将脸埋在掌心,很想堵住耳朵狼狈而逃,她绞尽脑汁写出来的花团锦簇的演说稿,就这么被康德随手扔到一边,这个混蛋不知道抽了哪门子的风,居然要玩即兴演说吗!

    人群嗡嗡然。

    但骚动很微小,贵族们也保持沉默,谁也不曾跳出来抗议。

    毕竟敬畏犹在,那犹如流星雨轰击大地的恐怖印记横亘于苍茫大地,精灵的血肉依然新鲜,谁都不想在这种时候与康德对着干——当然,也有可能是康德大爷的地图炮还不够迅猛。

    现场听众的情绪暂时稳定。

    虽然事出突然,但洪三并不惊讶,他先前已经挑选出几个可靠的人,又叫上砍翻天,各自拿着地球的录像设备,从各个角度对准台上的康德,如今康大爷一开口就蹦出此等高论,他也只是打出手势,让摄像师们继续保持。

    这些异界土著都是刚刚接触科技物品,但那只是文明与科技的差异,跟智商和接受能力无关,他们很快就掌握了使用方法——但正如普通人与专业摄影师有着极大的专业差距,这些异界人也只是懂得使用方法罢了,更高级的技巧,并不是一两天的学习能够领悟和明白的。

    但依然有例外的。

    砍翻天这家伙居然靠着绿皮的可靠直觉寻思得很明白,相较于其他如临大敌捧着摄像机僵硬拍摄的人类,他稳稳地端着手中的设备,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一点点挪着步子,观察着阳光的方向,最后确定了最佳的角度,然后半跪下来,以这样的姿态进行着摄录。

    他的动作引来了诸多的目光,有惊奇,有不解,有嘲笑,有鄙夷,可砍翻天却对这些视若无睹,绿皮全神贯注地望着屏幕。

    在屏幕的反馈中,康德的表情自信而坚定,阳光从这个角度轻柔地拂过他的脸庞,使辉光如披风般洒落衣装,柔和的光芒使他少了些盛气与凌厉,从而显得高贵而威严,拍摄的角度稍稍自下而上,显得他越发高大,宛如立在群山之巅,带着怜悯与力量俯瞰着苦难的世界。

    而康德的面前,则是铺展开来的黑压压的人群,延伸到很远很远,显得震撼而神圣,就像伟大王者的加冕,就像传奇英雄的归来。

    而不远处也响起了轻微的响声,另一个捧着数码相机的绿皮显然也捕捉到了精彩的镜头,虽然没有发声,但一副“俺寻思这照片特别带感”的模样。

    在这一片安静、疑惑与不安中,康德说出了第二句话。

    “歌德人们,你们知道卡隆尼亚在哪儿吗?你们吃过苍翠沃野所出产的谷物和果蔬吗?高地白棉织出的图雅袍服是什么样子,你们知道吗?”

    “听过圣艾朗的长诗吗?记得冒险王弗朗西斯的航海故事吗?参加过太阳节的游行吗?还记得当时所捧的向日葵的芳香吗?”

    “能说出远古歌德圣骑士们的名字吗?记得祖辈的传统与提倡的美德吗?信仰太阳神苏拉吗?知道家乡的由来吗?知道这个国家的名字吗?”

    人群越发骚动,迷茫在蔓延,这些都是常识,连最寻常的农夫都知道。

    “我不是歌德人,我在另一片土地、另一个国家长大,这些问题,我本来一无所知,直至有一个瓦伦坦人在信里告诉我,他深爱着卡隆尼亚的风和太阳节的向日葵,不愿让他的后代穿上精灵的衣袍、再也不知道圣艾朗与弗朗西斯的故事,他奋战的理由只此一点,并愿意为此奉献一切。”

    “他履行了全部的诺言。”

    望着或远或近的一张张面孔,康德平静道:“这个人的名字叫尼克-瓦伦坦,在他面前,曾放着精灵的劝降信与优渥的战后待遇承诺,在那时,谁都不相信瓦伦坦会守下来,投降意味着存活,自身的存活与家族的延续,还有更多的荣华与富贵,可他做出了选择,在名为歌德的土地里长眠。”

    “今日葬于此地的人们,与即将葬于此地的人们,都选择了这一条路。”

    人们已经安静下来,彻底地安静下来,倾听着。

    “这就是我们今日聚集于此地、我于此刻对各位说话的原因。”

    “我想让大家乃至这个国家与全世界知道,知道这场战役发生了什么,有这样一群人,明知道战斗的结局已经注定,拼死与牺牲都无法改变结果,可他们依然在这里守卫瓦伦坦,守卫他们与你们的家园。”

    “我想让诸位明白,这样的选择并非愚蠢,也非没有意义。”

    “因为我们来到此地,我们的铭记和传诵将为这伟大的圣行和牺牲赋予超越瓦伦坦、升华至整个歌德的精神和意义。”

    “我们将瓦伦坦的一部分奉献给这些为瓦伦坦而死的英魂们,作为他们最后的安息之所,从今以后,这里将伟大而神圣,直至以后的以后。”

    “可并非是我们的追悼和铭记使这英雄的墓园变得神圣,而是这些已经逝去的魂灵、曾经为这片土地奋战至最后一息的英雄们圣化了这片土地,也许数百年后,我们已经化作尘土,世人不会记住今天有谁来到这里,也不会记住我们说过什么,但他们只要看到这一排排墓碑,便知道是什么样的人沉睡于这片土地,他们将屏息垂首,他们将放缓语调,只要他们还记得歌德。”

    “这就是这些英雄们所奋战至死的意义。”

    演讲渐渐进入佳境,至少蕾奥娜是这么想的,少女的心慢慢放松下来,甚至望着台上的康德,目光有些着迷。

    但接下来,耳边响起惊雷。

    “——我这么说,你们一定不懂吧。”

    ——操!

    蕾奥娜愕然,继而感觉自己就要疯掉了,其他贵族的表情也差不多。

    “那我就换一个让你们能听懂的说法。”

    “从精灵攻城开始,我就在这座城市,我看到了这座城市从抵抗到崩溃所发生的一切事情,乃至每一个人的抉择。”

    “这座城市抵抗到了最后,无数的人为之死去,可他们仍然无法阻止黄昏军团的屠城,更遑论那五支几乎可以扫平一切抵抗力量的精灵战团,精灵背弃承诺,无数的人哭嚎逃亡、绝望死去,你们一定记得当时的噩梦。”

    “有人依然在逃,有人依然在战,人们都在死去,却是两种死法,那些面对精灵、慨然战死的,还有那些背对精灵、哭嚎死去的。”

    “然后,苍天之星自长空而落,火焰豪雨席卷大地,五支精灵战团灰飞烟灭,你们终于得救,并且欢呼着,高喊着。”

    “你们将所有的荣誉、感激与功劳都加在我的头上。”

    “却没有多少人铭记这些勇士们的牺牲,仿佛他们所做的事情毫无意义。”

    “你们只是在欢呼雀跃,如释重负。”

    “因为你们认为,我的力量足以改写战争的走向,甚至决定着战争的结束与和平的到来,而且我站在你们这边,于是你们就可以高枕无忧,因为我可以为你们扫除一切敌人,并且非常乐意这么做。”

    “你们在想什么呢?”

    “你们在做什么美梦呢?”

    “你们在干什么呢?”

    “向我卑躬屈膝吗?讨好我吗?向我献媚吗?这样就可以让我欢心吗?这样就可以换来我为歌德作战、好让你们从此远离战争吗?”

    “这就是你们所希求的和平吗?用谄媚和讨好所换来的和平吗?”

    “你们以为,我为什么会帮助歌德?”

    “是因为软弱的乞求和献媚吗?是因为屠城发生时面对精灵刀锋、不敢反抗的可怜样子吗?你们以为我是谁?是你们的祈祷感动了众神、所以派下来帮助你们的使者吗?大错特错!大错特错!”

    人们再度开始骚动,规模比之前更大,只是忌惮于康德的凶危,这才没人敢发作,毕竟大家都看过那战场的遗迹,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康德只需故技重施,在场的人一个都别想走。

    但骚动毕竟是骚动。

    然而,康德面不改色,表情更加冷峻和讥诮。

    “我可以明白地告诉你们,让我为瓦伦坦而战的,让我决心歼灭五大军团的,是尼克-瓦伦坦的遗书,是城市里奋战到最后一刻的勇士,是沉睡在这里的人们,是那些品行高洁、勇敢无畏的歌德人!”

    “是他们的牺牲与无畏打动了我,令我感怀敬佩,因此加入他们,帮助他们,使那浓烈的精神与意志不至于随风而逝,这就是他们所作所为的意义!”

    “歌德人!我这么说,你们明白吗?”

    “你们为什么会理所当然地认为,可以依靠我解决所有问题?”

    “难道这是我的国家吗?”

    “难道这片土地归我统治吗?”

    “难道几百年前抵达这片土地、建立这个国家的骑士团是震旦人吗?”

    “难道你们开拓国土、建立城市的先祖都是外国人吗?”

    “难道建国以来十五次大战都是外来者帮你们打赢的吗?”

    “难道骑士日与太阳节所纪念的一百五十七位圣骑士都不是歌德人吗?”

    “难道开拓伟大航路、使歌德从此富庶强盛的是我吗?”

    否认的声音渐渐变大,贵族与军人们一个个站起,从微小的否认到汇聚成江海,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康德用力捶打着桌子,发出了挑衅的最强音。

    “——这片土地的歌德人,你们的兄弟,你们的父辈,你们的子孙,难道都是外国人帮你们繁衍的吗!”

    “不!是!”

    所有的怒吼化作了山呼海啸,咆哮澎湃。

    康德的怒吼压倒了所有的怒吼,在上空回响。

    “为这座城市而死的人们,来自哪个国家?”

    “歌德!”

    “尼克所念念不忘的节日、传统、衣裳与英雄,来自哪里!”

    “歌德!”

    “是谁在与精灵战斗!”

    “歌德!”

    “迄今为止的一切牺牲与奋战都在保护什么!”

    “歌德!”

    此时,所有坐着的人都全部起身,甚至受伤的士兵们都被彼此搀扶着起立,所有人都在怒吼,贵族、士兵与平民的界限渐渐模糊,因为人类之所以形成文明,是由于伟大的共情,此时此刻,一切都不再重要。

    只有歌德这个名字在闪耀着。

    面对四下咆哮的浪潮,康德怒吼道:“那么歌德人啊!我再问你们一次,你们要将胜利的荣誉和未来的希望都加诸在一个外来者的身上吗!”

    这一次没有骚动和迟疑,只有整齐划一的怒吼。

    “不!”

    “那就战斗!像他们一样战斗!”

    康德挥舞着拳头,厉声道:“只有无畏的勇士才能令敌人敬畏!才能令外来者钦佩!帮助和援手来源于尊敬而非怜悯,你们所得到的帮助并非是用祈求换来的,而是用战斗换来的!这才是我与你们并肩的理由!”

    “与精灵战斗!保卫你们的家园!像所有勇敢者一样!在苍翠的沃野与他们战斗,在繁华的城市与他们战斗,在荒原、戈壁、丛林和海洋中与他们战斗!直到精灵痛苦地承认这场战争没有意义,直至整个世界的人听到你们的怒吼!直到让这个世界认识到你们的勇气与意志!”

    人群已经沸腾了!狂热的情绪在蔓延,人类是从众的生物,甚至是来自帝国等其他国度的人们不由自主地站起身,热血沸腾地想要怒吼——有些人浑然不觉,有些人讪讪坐下,但歌德人都已经疯狂。

    他们狂热地呼喊:“战斗!战斗!战斗!”

    “是的!战斗!”

    康德厉声道:“因为这是你们的国家!你们的土地!不要再乞求,大人们,行行好吧,为我们作战,帮助我们——永远都不要说这样的话!”

    “不要再求饶,不要杀死我们,我们愿穿上你们的服饰,忘记我们的家园和故土,只求不要杀死我们——也永远都不要说这种话!”

    “外来者只会钦佩你们的勇敢和意志,不会理会你们的乞求与懦弱!”

    “精灵不会遵守他们的诺言,只会恐惧于你们的反击与勇敢!”

    “所以站起来!每一个人都要战斗!你也许会说,大人,我只是个瘦弱的农民,不会使用武器,于战事无益——那也没有关系!”

    “并非是正面的厮杀才是勇敢的战斗,是农民就努力耕作,供养前线的战士,是妇人就用心纺织,让战士们不必受冻,这是每一个人的战争,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也是战斗!也是参与这场战争!”

    “歌德人!”

    “我会帮助你们,这是我的承诺,但我不需要你们的谄媚与讨好,我需要你们向我展示歌德人的勇气与意志!我需要你们去工作!去劳作!去战斗!在田野里!在工厂中!在战场上!”

    “我向你们承诺,我们必将获得胜利!这场战争将载入史册,被我们的子孙与后代铭记,也许在二十年后,在温暖的炉火前,当你年幼的孙儿询问这场战争时,你可以自豪地说你曾经参与其中,而不是在精灵的刀锋前下跪和乞求——那时,他们将依然记得歌德这个名字!”

    “这就是我们身后的牺牲与奉献的意义,也是你们战斗的理由!”

    “那现在,我问你们最后一个问题!”

    “你们!愿意!与我!并!肩!吗!”

    沸腾的人群痛哭着,怒吼着,欢呼着,意志和力量都在燃烧。

    也许今日过后,此时的狂热会渐渐淡化,可这依然是一颗种子。

    一定会萌发的。

    康德迎着风,倾听着,感受着。

    尼克,你曾说,想要放大牺牲者们的怒吼。

    你说,想让更多歌德人听到他们的故事,想让国民想起卡隆尼亚的风和太阳节的向日葵,并发出如同牺牲者们一般的吼声。

    现在,你听到了吧。

    也许很久很久以后,今日的战争成为传说与历史,逝去的人们也依然会驻留在这片土地,夜深人静,空旷的街道与清冷的城墙上将满是归来的故主,你们曾经在这里战斗,你们从未离开。

    所以,放心吧。

    只要这个国家一直有你们这样的人在,精灵就永远不会占领这里。

    我知道你们需要什么,所以我来播种,我来给予,你们用鲜血来浇灌。

    康德微笑着,望着眼前的这一幕。

    贵族、军人乃至平民们围上来,所有人都热烈而尊敬地望着他,想要与他握手,想要与他说话,此时此刻,人们的尊敬不再源于他那可怕的力量。

    就在今天,瓦伦坦之战结束的第五日,康德在国家公墓前的演说化作精美而有力的文字,伴随着他的传奇一起,向着歌德战火纷飞的各地传播。

    甚至传向整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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