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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Kevin

作者:白云诗诗诗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推荐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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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灵枢一向信奉恋爱原则的普适性,当两个人处于和恋爱相似的环境中时,可以应用情感操作理论来引导二人的关系。

    听上去有些复杂。他是这么给队友解释的:“危索效应听说过吧?一个男的,一个女的,俩人一起上吊桥,吓得心脏砰砰跳,这时候男生一拉女生的手,妈呀,爱情来了。”

    大家恍恍惚惚,不明觉厉。

    “这俩人都觉得好像陷入爱情了,其实不是,是他们心跳和紧张的反应,跟恋爱赋予的感觉太相似了,这时候男生去拉女生的手,趋利避害的本性就会让他们觉得——我并非处于危险中,而是处于感情升温的快|感中。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冷静下来,然后保持一个良好的状态,渡过这座吊桥。”

    现在的房灵枢和梁旭,也是一样。他们有如恋爱中的男女,互相对彼此保持了高度关注,两人各怀鬼胎,既想让对方明白自己的意图,又怕被对方猜中心事。

    “所以呢灵枢?你打算怎么泡他?”

    “泡你|妈,我要冷他一下。如果他主动约我,那他为了展现约我的诚意,就要对我奉上一点我感兴趣的东西。这是雄性动物的本能,几亿年了刻在基因里改不掉的。”

    “我的天,房哥啊,我早认识你几年长安市的妹子我能泡一遍了。”

    房灵枢只是笑:“前提忘了跟你讲,这个原则只适用于吸引力强的人群,帅哥美女才能这么玩儿,你呢,长得怂嘴又蠢,好好珍惜你现在的女朋友吧!人家不知道是瞎了什么眼才看上你!”

    一阵哄堂大笑之后,几个人问他:“你今天跟我们一起出班吗?”

    “当然啊!来接我!我车都没油了!”房灵枢又在群里交待:“你们是不是也在看二十七号当夜的各街道监控?”

    “是啊,不是你爸布置的吗?看得眼都肿了。”

    “他这是对的,反正梁旭当天的着装我都画给你们了,注意比对,他不是隐形人,总能找到的。”

    走访总是艰苦的,他们冒着夏伏的尾巴,穿梭在大街小巷里。关中的夏天就是这样,须一场绵绵秋雨才会真的凉下来,可是秋雨娇贵而矜持,总是不肯来。

    伴随着长安怒夏的,只有三|不五时的沙尘暴。

    房灵枢给自己抹了十八层安耐晒,又给同行的女孩子也带上喷雾。女孩儿皮肤到底娇|嫩,几天排查下来,脸就像煮熟的虾子,一直红着。

    “哇,骚啦。”男生们开着玩笑:“又搞现场泡妹教学!”

    “是呀。”房灵枢毫不尴尬:“小岳,要是三十岁还没对象一定记得考虑我啊!”

    小岳心安理得地享用着防晒喷雾:“排队去吧!追老娘的从大雁塔排到钟楼,你去钟楼稍候啊。”

    ——他们得用这样的调笑,来缓解焦虑的心情。许多双眼睛在看着这桩案子,群众们总觉得警方无能,就这么一个凶手,怎么就抓不住呢?!

    是啊,茫茫人海,罪证难寻。怀疑是简单的,推理是容易的,但“证据”一物何其难得!此间有如大海捞针,岂是“艰苦”二字可以形容。

    一天下来,房灵枢也感觉自己散架了。

    这一晚房正军局里值班,回到家也没人给他烧好太阳能,房灵枢只能先打上电,一面等水,一面看梁旭有没有发什么消息过来。

    梁旭倒是没有什么动静。

    挺沉得住气啊这家伙,还是自己的筹码不够呢?又或者说,他已经确信了警方无法抓|住任何证据?

    房灵枢满脑子都是梁旭,他脱|光了在空调前面吹。

    手机响了。

    不过不是梁旭。房灵枢看了一眼,把电话掐掉了。

    过了五分钟,电话又响起来了。

    这一次他没有掐,他把手机举在脸上,看那个名字在屏幕上闪闪烁烁。

    电话持续不断地响着。

    不知出于什么心态,他穿上了衣服,才接起那个电话。

    电话那头是个沉稳的男声,接起来,那头果断地先说:“不要挂我,我知道你等我。”

    房灵枢没说话。

    对方听到他的呼吸,微笑起来:“希望你是不忙,我算准了你下班的时间,又等了两个小时,才鼓起勇气给你打电话。”

    如果两人素不相识,那么房灵枢要给这个声音打满分,他的音色华丽又动听,含|着一种温柔且绅士的态度,温柔到谦卑——那是一种因为自信才弯腰的谦卑,宛如大人宠爱孩子的腔调。他们天生自信爆棚,所以傲慢地迁就他人,习惯了以谦卑的姿态俯就一切。不得不说,骄傲和温柔都是他们的魅力点,即便看穿了也还是十分迷人。

    这种人简直可以单靠声音勾搭朋友,听他说话就是一种享受。

    当然了,他的音色太诱人,讲话态度又太温文,有点历练的人就会对他产生警惕,完美总是令人畏惧、使人退缩的。所以他的吐字里又天成地附加了一点不完美,他的咬字有些生硬,是会说汉语、但并不纯|熟的类型。他讲话带了那么一点外国人常有的大舌头,是一种额外的笨拙情趣。

    “大家都是朋友。”房灵枢笑道:“我也想给你打电话,只是最近太忙,没时间。”

    那头迟疑了片刻:“灵枢,我还是愿意你叫我,‘前男友’。”他叹了口气:“前任还有复合的可能,做朋友就太可怕了。”

    “……能好好说话吗?”

    房灵枢怕他这个肉麻劲,要说房灵枢自己是个造作的人才,Kevin邹就是肉麻的祖|宗了。

    惹不起,惹不起。

    “你发来的东西,我看过了。”Kevin道:“这嫌疑人长得真是英俊,要胜过我了。”

    “我找你来,可不是为了听你吃干醋。”房灵枢道:“要求助一下你的侧写分析,还想和你讨论一下这个案子的其他可能性。”

    “坦白说,我心情复杂。”电话那头不依不饶:“我可真没想到,你连色|诱都用上了。”

    “他比我帅多了。”房灵枢诚实:“要色|诱也是他色|诱我,我这个姿色,诱不了他。”

    电话那头“哦”了一声,意味深长地。

    房灵枢只好换了严肃的语调:“这案子很急,本地政|府非常紧张。你知道的,不是大案要案,我不会专门烦请你来讨论。”

    Kevin也调转了语气:“那么,先谈谈你的看法。”

    房灵枢于是将梁旭的大致情况描述了一遍,又把基本案情以他的理解做了简单陈述:“具体的细节我在邮件里罗列给你了。细节太多了——那时我和他第一次吃饭,我故意问他一米阳光怎么样,他可真够纯,立马回答我一米阳光不在明德门。”

    一米阳光在翠微花园门口。

    “很显然,他对翠微花园熟悉得很。目击者也证明了这一点。”房灵枢说:“我们先不讨论证据,只做疑点推断。事实上,梁旭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对于他父亲的死,他试图表现得很悲伤,但他应允我的邀约,包括后续的所有反应,都给我一种感觉,四个字总结,就是‘大事已毕’。”

    “总结得好。”

    “他有许多个理由可以拒绝我,但唯独没有提起最应该的那个理由——如果他真正悲伤,他就不应该再和我出来玩耍——父亲的死对他来说已经不再是个心结了。”

    “是的,你很好地引导了他的真实状态。”

    “不不不,别忙着表彰我,这不是我的功劳。他这种情绪从第一次见我的时候就已经存在了,他已经从丧父的悲痛里解脱了,所以那天他才除掉了孝纱——如果这个判断是正确的,那么我是不是可以大胆地推测,就在二十七号当晚,他已经为父报仇了。”

    “没错,但他还需要一个理由来解释他的放松状态,所以他下意识地选择了‘我要活下去’。而非‘我要报仇’。”

    “但现在的疑点是,他十一点以后已经出现在网吧,我就是目击证人,而卢世刚的死亡时间要向后推至少三个小时。这个时间怎么解释呢?”

    Kevin思考了一会儿:“其实他很有可能无罪,你完全是站在有罪立场上质疑他。”

    房灵枢答得坚定:“破案疑罪从有,判案疑罪从无。他有嫌疑,我就有权怀疑。”

    “真可怜。”邹先生说:“他似乎真的把你当做朋友,而你却试图把杀人的罪名往他头上扣。”

    “我可没有同情杀人犯的爱好。”房灵枢答道:“梁旭可怜,死者难道就不可怜吗?他还能逍遥自在地跟我打球喝茶,而死者只能躺在冷柜里等待下一轮尸检。”

    邹先生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你还是这样,冷酷狡猾,但是可爱迷人。”

    “告白选个恰当时间好不?”

    Kevin停止了调笑:“所以现在轮到我来说了。灵枢,你确定要听吗?”

    “有P就放。”

    “我要说,你对这个嫌疑人,很不公正。”Kevin说:“你和你的父亲一样,潜意识地在包庇他。”

    新奇的立场,房灵枢有兴趣了:“说吧。”

    电话那头不紧不慢,先响起一声火机清脆的“啪嗒”,烟叶燃着的细碎声响,尔后,他旁逸斜出地问了一句:“灵枢,你是否戴着眼镜?”

    “嗯?是啊。”

    “听声音就猜得到。”邹先生笑起来:“我能想象你认真的样子,戴上眼镜,十分可爱。”

    “我要挂了啊?”

    “不要急,让我抽完这一支。”

    “妈|的你以为我听不出是雪茄吗?!边抽边说!”

    “真性急。”邹先生含|着烟道:“做刑警,要有耐心。”

    他逗够了,就把雪茄放在一边,款款地开始他的讲演:

    “你们都将目光集中在死亡时间上,你们认为死亡时间就是被害者遭遇袭|击的时间。但是有很多因素会使死亡时间产生变化。”

    “你是说,梁旭袭|击了卢世刚,但没有彻底杀死他?”

    “你看,你又在包庇他了,动不动就给他无罪推定。”Kevin捻着烟:“先放下这个不谈。我们来观察金川案和曲江案的共性杀人模式——捆绑,并且摆布尸体使他们下跪,这是一种很明显的制裁态度,它意味着对受害者的审判。换言之,对凶手而言,这些死者是有罪的。”

    “这个我懂。”

    “但从另一个角度而言,捆绑也意味着对受害者的畏惧,他们对自己的杀人动机感到怀疑,害怕死者有所反抗,所以才会捆绑尸体。如果梁真的是为父报仇,他在杀人的时候,不应该对自己的动机产生怀疑。他的年龄和力量都远胜于卢,不需要采取这种无聊的手段。”

    “所以他是蓄意模仿了金川案的作案手法,要误导警方向连环杀人的方向去思考?”

    “对,并且,像你所说的一样,他也许还怀着‘为民除害’的想法。他认为卢就是金川案的凶手,又或者,他想要求证卢是否是那个真凶。”

    “梁旭想要引起真凶的注意,如果真正的真凶还活着的话。”

    “聪明,宝贝儿。你要是在我身边,我得忍不住要吻你。”

    “你再放P,我就挂了。”

    “我是要你高兴一点,因为下面的内容可能要让你不高兴。”Kevin缓缓道:“以上都是犯罪动机的推断。但是从医学角度来说,捆绑反而是种挽救措施——我看了你发来的照片,捆绑的地方恰好经过死者的动脉,如果第一刀是刺中胸口,那他所受到的捆绑反而能够帮他止血。”

    “……”

    “梁完全有足够的时间,在死者死亡之前离开现场。在那之后,有第二人出现在凶案现场,并且出于我们不知道的动机,打扫了现场。”

    房灵枢依然沉默着。

    “这也许不是一个人的作案,相反地,它可能是一个真正的连环案,梁谋杀了卢,第二人完成了对死亡现场的装饰,那么,这就是一个合伙作案。金川案的惯性思维让你们认为这个案子一定是一人独立完成的,所以当你们无法推定嫌疑人行凶的时候,你们就把他想当然地视为无罪。”

    “是的……但我不是没有这样想过。”

    “说到这里,我很想知道,金川案明明有无数种可能,为什么警方如此确信它是一人独立作案?”Kevin的声音里含了尖锐的严厉:“证据在哪里?这种盲目的自信持续了十五年,为什么不肯向其他方向进行调查?”

    “那就是我现在追查的问题——”

    Kevin截住他的话头:“先听我说完——又或者,梁独自谋杀了卢全家,并凭着他的医学知识,延缓了卢的死亡时间,他用空调被承接了卢滴落的血液,以保持犯案现场的洁净。”电话那头传来翻阅的声音:“你发来的材料上说了,这个嫌疑人是就读于医科大学的硕士生,他完全拥有这样的知识和技术。他只需要在你凌晨睡着的时候折返现场,制造一个割喉的假象,就行了。”

    “你说得对。”房灵枢艰难道。

    “我相信法|医应当做出了类似的猜测,而你,作为一个专业的刑侦人员,也应当看到这一点。但你和你的父亲、你的同僚,都在下意识地回避这个问题,你们认为‘时间不对则无罪’。”Kevin说:“你们都在情不自禁地袒护嫌疑人。”

    一阵长久的沉默。

    “是的,我真希望他无辜。”房灵枢说:“如果你亲眼见他,就会知道,他确实很正直。善良得让人不忍心欺骗。即便他有罪,我也相信他有他不可抗拒的理由。”

    “确实两难。所以我很不愿意说上面那番话。”Kevin柔声道:“我说了,则像是我在嫉妒而诽谤他,我不说,则有愧于我的专业和良心。中国人的成语,两害相衡取其轻,我只能选择公理。”

    “什么嫉妒?”

    “作为男人本能的嫉妒。”这次不是调笑的态度:“灵枢,我不知道这位嫌疑人是富于怎样的人格魅力,但你显然对他另加青眼。”

    “你会错意了。”房灵枢无奈:“他只是太纯了。人就是这样,他如果狡诈一些,奸猾一些,那么我会骗他骗得于心无愧。但他确实单纯,所以我于心有愧,因此总是不自觉地希望对他好一点。”

    尽管只是希望而已。

    “我能理解,这不是你的错。”Kevin的语调怀了温柔的感伤:“法律只判定有罪无罪,而道德却讲求是否合情合理。”

    接着,他稍作考虑,还是决心说出来:“但你也要设想另一个不愉快的可能,那就是,梁也在利用你们。他利用了自己正直的面貌,来赚取你们的同情心。”

    房灵枢无话可说。

    这也是他自己最担心的。

    “希望这只是我恶毒的推测。”Kevin那头又响起火机清脆的声响:“毕竟我对他满怀敌意。”

    ……又来了。

    “真的,姓邹的,你能不能不要在我们分析案情的时候,搞突然袭|击?”房灵枢有点崩溃:“我再说一次,我对他真没有那个意思,我还没孤单寂寞到见个人就发|春好吗?”

    “我只是想缓和你的心情。”邹先生柔声道:“我希望你马到成功,但唯恐你受到伤害——任何方面的伤害。”

    身体的、心灵的、各种方面的,但刺破真相这件事,总会伴随着伤害发生。

    “灵枢,你是不是还在想,这个案子背后,可能藏着金川案的真凶?”

    “是,我相信我的父亲也是一样的想法。”房灵枢道:“我们都在利用梁旭,试图通过他,把真凶钓出来——这也是我愧对他的另一件事。”

    “十五年了,你们太疯狂了。”

    “悬案未破,放在美国,联邦调查局会不闻不问吗?”

    “不好说。”Kevin揉揉额角:“电影里的FBI会追查到底,但真实的美国则未必。”

    “中国警方一定会追查,至少长安警方会,至少我会,我父亲也会。”

    “你病了,灵枢。”

    “没有啊。”

    “有的,你生病,你的父亲生病,我也生病——我们都病了。灵枢,中国人有句话叫做,心病还须心药医。”Kevin一字一句地说:“你的药就是你的自尊心,而我的药就是你。”他笑了笑:“也许你不信,我一直在等,等这个案子有所终结,那么我就可以抱一个不切实际的希望,希望你能够回美国来。”

    片刻,他委婉地说:“德州不方便,我们可以去加州。或者任何你觉得喜欢的地方。”

    这就是请求婚姻的意思。

    这并不是他第一次提起这件事。

    而房灵枢无法给他回答。

    “那和自尊心无关。Kevin,你是个ABC,不会理解中国人子承父志的想法。”房灵枢回避了话题:“我既然决定回国,就是不会再出去了,除非那桩案子破掉。”

    “——要是永远不破呢?”

    房灵枢思索着,似乎在找寻一个能说服自己,也能说服Kevin的答案。

    “中国人有句古话,叫做匈奴未灭,何以为家。”

    稍过片刻,他仿佛为了说服自己,又继续说道:“我的父亲,为了这个案子,十五年里,一直在熬,我选了这个专业,留洋求学,就是为了做完这件事。这不是我们父子两个人的事,也不是所谓的英雄梦,它是十五年里几十条人命。这些人死不瞑目。”

    长安的他的窗外,银河贯过末夏的夜空,而纽约的他的窗外,不知何时,下起雨来。

    Kevin沉默着,微笑着,过了许久,他说:“好吧,我的将军,我等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