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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奇兵
过去房灵枢爱打扮,邹凯文是见过的,他们去海滩玩一次,房灵枢是如临大敌,全身上下武装三四种防晒霜,Kevin忍不住要笑:“海边就是享受阳光,你到底怕什么?”
房灵枢义正辞严:“我只有皮肤白这一个优点,要是再晒出一脸雀斑,那不是彻底崩盘?”
“我们训练场里阳光更大,你训练的时候为什么不涂防晒霜?”
房灵枢依然义正辞严:“训练就是要加强自己的耐受力,训练还涂防晒霜,那叫什么狗屁训练?”
经典的双标狗,结局是每次野外训练回来,邹凯文都要禁欲一两天,因为房灵枢像蚕作茧,全身包裹芦荟胶,严禁触摸。
不仅如此,他还图懒省事,敷着一身芦荟光溜溜地房间里写作业,邹先生手虽然坐牢,眼睛却可以愉快地吃冰淇淋。
但相识这么多年,房灵枢真枪实弹地起大妆,邹凯文还是第一次见——并不女气,也不妖艳。他先去罗晓宁的病房观摩本人样貌,为免打扰病人,他不敢停留太久,只是迅速地从各个角度拍了照片。
“这要让梁旭看见,他心得被扎成刺猬。”房灵枢一张一张扫着照片:“也不知道罗晓宁什么时候才会醒。”
Kevin忍了半日,终究没说什么。
两人回去乔院长准备的病房,就在病房里洗脸洗头,Kevin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帮忙递水递毛巾。
房灵枢也不说话,他得抓紧时间,匆忙刮了胡子,他把面膜拍在脸上,又去手机里看照片。
一面看,他一面对着镜子去量,量自己和罗晓宁五官的尺寸差别。
邹凯文觉得他此时更像一个化妆师,电影组里的那种,胆大和心细都没变,全神贯注的态度也没变,只是做的事情不一样。
房灵枢等着面膜,不敢回头,一直低着头看手机。
两个人安静得像要分手。
——情侣间的安静有彼此才懂的微妙含义,他们过去在一起也会突然安静下来,但那紧接着的就是吻。
眼下的安静决然不是为吻而准备。
是一种欲言又止的心事重重。
还是Kevin给他算着时间:“十分钟了,揭下来吧。”
房灵枢怔了一下。
Kevin伸出手来,揭了面膜,房灵枢用手去挡——挡不住的,面膜下面一条一条,是还没吸收的液体,一眼看去,也像泪痕。
斑驳得难看。
Kevin把他转过来,仔仔细细地看他。
“你担心梁旭,担心罗晓宁,灵枢,我很想问问你,你的心里除了别人,有没有给自己留过位置?”
房灵枢低着头,飞快地擦脸,又拿起小瓷勺,去挑面霜。
“你不问你父亲的情况,也不对我说任何话,这让我有种难言的惶恐。”Kevin道:“你让我觉得,你是不打算回来了。”
房灵枢停下了手。
“先说好,你不要哭。”Kevin给他撩开头发:“我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哭。”
房灵枢能忍受他的责备,但是难以忍受他的温柔,这话到底把他说哭了。
Kevin吻了他的眼泪,又问他:“告诉我,你的决定是不是冲动?”
房灵枢一包眼泪地点头:“冲动。”
“——现在冷静了吗?”
呜呜咽咽地:“冷静。”
“——那还要去吗?”
梨花带雨地:“去。”
良久,Kevin长长地叹气:“你这个小混蛋。”
“对不起。”房灵枢抹着眼泪,他怕眼泪掉下来,弄得皮肤不吃妆,手忙脚乱地上下去擦:“Kevin,对不起。”
“这句话,你在美国对我说过一次了。”
这是第二次。
第一次带来漫长的离别,邹凯文怕这一次是生离死别。
“罗桂双手里是M3冲锋枪,我也和警方分析了,他可能在那个房间里囤积了炸药。”Kevin抚着他的脸:“我的公主,你每一次都让我很担心。”
房灵枢好容易止住了眼泪,时间紧迫,他背过身去,对着小小的一块镜子打粉。
“Kevin,我一直在想怎么跟你说这些事,但是说什么都感觉我既不负责又无耻,我爸说得对,我就是很个人英雄主义,喜欢逞能,不顾别人的感受。”
Kevin静静地瞧着他。
房灵枢哑着嗓子:“你知道我虽然——很爱出风头,但其实——我心里——只有你知道,我其实很自卑,很怕别人讨厌我,总是希望大家能捧着我,宠着我,别孤立我。”
“我从来没想过你会喜欢我,真的,Kevin,美国那两年我像做梦一样。”他低着头,灵巧地勾勒眼线——画得很精巧,邹凯文眼看着他的眼睛慢慢变形,逐渐放大,从房灵枢的眼睛,变成罗晓宁的眼睛了。
声音还是他自己的声音,湿哑地,带着泪意。
“就觉得自己根本配不上你。”他低着头:“我呢,家庭又很平凡,长得也一般,除了会打扮也没有什么别的优点。老是觉得你可能是鬼迷心窍了才看上我。”
“我不是要听你说这些。”Kevin打断他:“你为什么要说这些?”他焦躁起来:“你不应该这样想。”
房灵枢自卑,他是明白的,因为自卑,所以比别人更要强,他也明白。但现在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这仿佛是要免于他死别的悲痛而先行预演一场分手。
邹先生已经被迫分手了一次,第二次他是死也不会答应。
房灵枢心里酸着,手上一刻不停地变换着刷子——五官的相似先决于三个部位,下巴、鼻子和眼睛,眼睛是最先定位的基准,然后是用阴影来重塑下巴和鼻子的形状。
最后再调整额头和颧骨。
他原本比罗晓宁圆润健康许多,幸得连续多日奔波劳碌,两腮都瘦削下去,加上技巧性地修饰,即便是从侧面看也能做到宛如本尊。
这也是托了他骨相的福,房灵枢自己也是越画越惊奇——他突然明白梁旭那天晚上为什么要搭讪自己了,因为自己的骨相和罗晓宁实在很接近!
尤其是笑起来的样子,笑起来颧骨上扬,下巴缩短,那样子看起来就更像罗晓宁了。
而他现在笑不出来,满心里都是不敢流的眼泪:“我说错话了,我是有点,语无伦次。”
“Kevin,我现在想告诉你的是,我真的很珍惜你,就是为了你做什么都可以的那种珍惜——你说的话、对我的要求,我都牢牢记在心里的。”
他拼命睁大眼睛,让泪直直掉出来,不至于弄花了还未定妆的眼眶。
Kevin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你教会我的,任何行动,要先保证生命的安全,我一定做到。”房灵枢呜呜咽咽地化着妆:“我跟你打保证,救人,我都有想法的,冲动过去了,我有仔细想过方案,我还想着回来要跟你结婚的……”
他话没有说完,邹凯文忽然瞥见他在额头描着罗晓宁的疤——他整张脸都逐渐神奇地变成另一个人的模样,就仿佛原本的房灵枢正在消逝远去。
一笔又一笔,万箭攒心地难受。
“——别画了。”
他把他捉起来,不由分说地吻他——在他变成另一个人之前。
房灵枢搂着他的脖子,到底让他生吞活剥地强吻了一通。好容易松开了,Kevin无奈地看他。
房灵枢是太聪明、也太混蛋了,他明知道眼泪是杀伤性武器,还在这里举着眼泪做不平等谈判。
“好了,不哭了。”这哭得真是艰辛,简直是花式保妆全技能现场,Kevin帮他擦净眼下浮起的粉彩:“刚才那些话,你对我的承诺,是吗?”
房灵枢点头如捣蒜。
“不,我不和你做任何约定。”Kevin攥紧他的手:“你以前跟我说过,中国人开玩笑,说打完仗回来就结婚,然后就再也回不来了。”
他们十指紧扣。
“我不等你,也不答应你的承诺,你的行动,你自己负责。”Kevin凝视着他:“跟我结婚的机会,要你自己把握。你来,我就娶你,你不来,我就——我就再也不结婚——永远。我不让你如愿以偿,也不替你找什么第二个,别跟我谈还有更好的,这种谈判我不接受——先生,听明白了吗?”
房灵枢拼命点头:“听明白了。”
满心怅然地,他们拥抱在一起——太怕了,真的怕,怕现在任何一句话都变成抱憾终生。Kevin拥着他,良久方道:“我不阻止你,是因为将心比心,换做是我,我也会做同样的选择。”
和平之利刃,安宁之盾——他们选择了这条道路,就不怕面对抉择。
此心一同,那就是最好的承诺了。
房灵枢脑袋搁在他肩上,忽然问了一句:“Kevin,你亲我的时候,就不觉得怪吗?”
“哪里怪?”
“我怎么好像被罗晓宁绿了一样……”
两人都突然笑出声——真是拿自己都没办法了,刚刚哭得像刘备,居然还特么又能笑出来!
沆瀣一气,狼狈为奸,物以类聚,逗逼爱逗逼。
Kevin是毫无办法,他站起身:“我去叫梁旭来,试试你的成果。”
事实证明房灵枢神乎其技的并不只是化妆术,他还会伪音。
叫梁旭来就是要尝试一下,房灵枢自己心里也没把握,因为他跟罗晓宁接触的时间实在不算长。像还是不像,只有梁旭够资格审判,情人眼里出真章,秋毫之差也能明辨。
——结果是大成功。
他看到梁旭眼里的泪光,已经知道自己完美地复制了罗晓宁。
梁旭站在他面前,一脸的难以置信,以至于不由自主地向前拉过房灵枢:“晓宁?”
一拉手方知不对,因为罗晓宁比这瘦得多。
房灵枢还了本音,静静地看他:“我像吗?”
梁旭依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明知道这不是,热泪却依然无法控制地涌出来。
房灵枢心中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真当你房哥是靠卖萌来吸粉?Cos和伪音的技术真的圈内顶尖好吗?
能把五分脸画成八分素颜,伪娘他都不在话下,更何况只是一个面貌原本就相似的小白兔!
从高中开始,除了研究刑事侦查,他唯一的特长就是化妆——房灵枢同志多年来奋发钻研化妆技术,凭着精湛的业务水平在腥风血雨的cos圈混成大佬,为了追求漫展现场效果逼真,他又排除万难学会了伪音。
房正军对此是唾弃唾弃再唾弃,房灵枢也没想到,自己这个烂铁的功夫能用在真正的好刀上。
十万粉讲道理是真的少,因为房大佬工作太忙,平时根本没空出片。要是勤于出片,早就百万达人了好吗?
COS圈至今流传着“小愿望哥哥”的传奇,一年只出一个视频,但绝逼是神作——不带后期还带配音的神cos就问你叼不叼。
别人都是化妆术,你小愿望哥哥是易容术,黑粉都怀疑他带乳胶面具。
不知道多少商配策划和网红孵化来找过他,要不是干着一线,房灵枢早就跑去捞金了。
梁旭这才明白过来,房灵枢是真要假扮罗晓宁去贰零七。
刚才大家是都想到了,但谁也不敢信,因为易容这种事情只在电视上见过,而此刻众人亲眼所见——五官的轮廓、皮肤的颜色、甚至头上的疤痕都一模一样。
连声音都神似。
梁旭心中千头万绪,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这步棋走得太险了,只能骗罗桂双一时,周旋片刻就要露陷。梁旭明白,房灵枢只为争取这一刻,只要罗桂双有一刻的松弛,就能想办法抢下人质。
但暴怒之中,仇恨也一定都在房灵枢身上了。
看了又看,他问出一句:“你知不知道这很危险?”
房灵枢无谓道:“只要像就行,先借你兔子的脸一用。”
梁旭不知怎么拦他,又觉得这实在不妥,他发怔地飘出一句:“他没你这么胖。”
扎心了房胖,房灵枢恼怒地瞪他:“你他妈才胖,我这是标准身材,都像你家兔子瘦成鬼?”
梁旭的担心也是李成立和邹凯文的担心——罗晓宁久病在床,瘦弱得可怜,而房灵枢到底是锻炼过的,即便骨骼细小,该有的肌肉也是一条都不缺,掀开小腹看看还有六块白巧克力。李成立也在旁边道:“脸是很像,但你这身形一看就不对。”
房灵枢心中早有成算,他毫不害臊地脱了衣服:“你们都来帮忙,拿胶布往我身上缠,我指哪里你们缠哪里,勒得越细越好。”他指指梁旭的镣铐:“给他开了吧。四个人动手更快,要抓紧时间。”
原来蕾丝胶布是用来做这个的。
大家都动手帮忙,只不见邹凯文——邹凯文早就走了,他已经先行去往贰零七协助爆破控制。
真没想到一卷胶布也能改变人的体型,几分钟里,房灵枢居然硬是瘦下了一个尺寸,加借来的病号服是特意选大了一码,宽衣之下,几乎真假难分。
房灵枢比罗晓宁高一个头,但此时本尊不在身旁,这一个头的差距难以分辨。
他全身绑缚胶带,不敢大幅度行动,因为只要用力,胶带就会被崩断。
“你背着我去。”房灵枢向梁旭道:“从现在开始,我就是罗晓宁,你平时怎么对他,就怎么对我。”
李成立这才想起来大事:“灵灵,你不穿防弹衣?”
“本来身材就不够,再穿防弹衣就是彻底露馅。”房灵枢道:“不穿了,我带着枪就是。罗桂双一时半会儿看不出真假,我是去偷袭,不是去送死。”
他们没有时间再纠结,这是最冒险的方案、但也是最妥善的方案。
警车一路警笛长鸣,向着临潼方向电驰而去。
梁旭在车上一直沉默,只有房灵枢一人喋喋不休,不停地交待行动方案。
下了车,他把房灵枢背在身上,两人望向贰零七小区的事发楼,罗桂双就在那里。
房灵枢在他背上无奈道:“梁大旭,我说了这么多,你到底听进去没有?”
梁旭回头看看他。
“灵枢,你不问问你爸爸怎么样。”
“你也没问罗晓宁啊。”
梁旭低下头去,再抬起头来,眼中是一片清明:
“他们一定没事,所以我不问。”
房灵枢在他耳边笑了笑,他挠挠梁旭的脸:“大佬,第二次带我上分了。想问问你是要用剑圣,还是要用劫?”
——是为复仇而战的剑圣,还是他们初次携手时勇敢对敌的劫?
梁旭将他背稳,牢牢握住他的手:“用劫。”
两人四目相对,都会心一笑。
房灵枢伏在他肩上,将手回握于他:“就是要你这句话——劫神,咱们上了!”
曾在秦都针锋相对,也曾在洪庆山生死相搏,但此时同仇敌忾,他二人是前所未有地心意相通。
此行要终结十五年的金川悬案——胜负难料,生死亦难知,但他们不再彷徨。十五年来,他们在这场血案的阴云下压抑地长大,无数人在这阴云下艰难地活着。
今天是划破它的时候了。
如同劫一直吟咏的对白那样。
——Bravetheshadow,findthetruth。
——直面阴云,寻回公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