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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出来的夏凉安还有些懵懵的状态,她朝巷口外探出身子瞅了瞅匍匐在祠堂前的人群,才缓过神来现在的情况。
她没有浪费时间询问黎易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便直接照着黎易的要求静下心来集中精神,与荣丽媛一块竖起耳朵认真聆听跪倒在祠堂内外的村民们口中的低声念祝。
村民念祝的声音很轻很轻,是近乎只有说话的人自己才能听到的自言自语,甚至有些语焉不详:
“幽幽摇曳,寂寂无踪……”
“盈盈似水,煌煌若阳……”
“……昭昭兮,青花烈烈晃天光……”
“……渺渺兮,烟云茫茫弋巴蛇……”
夏凉安的眉头缓缓舒展,本来有些疑惑与警惕的情绪在不知不觉中变得平静,这些晦涩又清晰的字句仿佛不是通过耳朵听到,而是直接在脑海中响起,奇妙的音节带来一种难以形容的怪异感觉。
广、大、深远、浩瀚、渺小……她能想到太多词汇来形容回荡于自己心灵与脑海之间的感受,却都无法完全概述。
随着听到的形容词越来越多,一副画面渐渐在她的心中勾勒成形:
那是一片海。
那是一片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的海面,平静得就像是一面扣在地上的镜子,虽然不知道这镜子舔起来味道是咸是淡,夏凉安潜意识里便觉得这是一片“海”,而不是湖。
海水澄澈通透,阻光度几乎没有,能直接透过水体看见海面之下纵横蔓延的庞大植物根系系统,乍一看还会觉得这片海洋是一块内外都布满了裂纹的通透玻璃块。
一朵没有叶子的巨大花朵静静漂浮在水面中央,往水下延展出一条条粗壮的根系,如一只只把头冒出水面的水母在慵懒地伸展自己的无数触须。
明明一片空旷的海面上没有其他参照物,明明与那占据整片海洋的庞大根系比起来只是冰山一角,夏凉安仍觉得这朵花很大,至少有三个自己那么高。
脑海中,虔诚的念祝声仍在幽幽交响,一条条信息无端浮现出来,映在她的脑海:
池中有青花,有36片花瓣,有72条主根,有1条神蛇,有108颗未结出的种子……
巨大的花朵静静漂浮在水面上,含苞待放,只是注视着那脉络分明的花瓣,安宁而幸福的感觉便充盈了自己的整个胸腔,有温暖的热流抚过面庞。
恍惚间,她仿佛看见一条长着角的巨蛇在海面之下来回游弋,美丽的鳞片光彩熠熠,纤长的身体以舒缓优雅的姿态蜿蜒穿行在青花的72条主根之间,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它在等待什么呢?
在等待青花开放?还是在等待种子成熟?亦或者……
一个个想法在心中浮现,夏凉安好奇地注视着那个游弋于错综复杂的根系网络之间的庞大身影,只觉心中一片宁静。
忽然,这片没有一丝波澜的平静海洋,摇晃了起来。
她看见自海洋的最深处升腾起了一片薄红的血雾,自上而下迅速染红了大片的水体。
浸泡在血水中的一片片根须迅速枯萎碎裂、一条条主根扭曲畸变,原本生机勃勃的根系网络变得阴森诡谲如童话中的黑森林,枯瘦弯曲的末端结构便是魔鬼的手杖。
夏凉安看见海面上那尚未开放的花瓣脉络也变成了血色,一朵青花散发着妖异的光,海面之下的巨蛇停止了无休止的游弋,如宝石一样流光溢彩的美丽鳞片已经沾满了血丝,变得黯淡无光,弯曲的长角亦轰然断裂,坠入无底的深海。
海中响起了痛苦的嘶鸣,海上掀起了惊涛骇浪,连带着她的意识也跟着一同摇晃,无数的虔诚祈祷与低声呢喃仍在一刻不停地汇入这里,让场面变得越发混乱。
无数扭曲的根系伸出水面胡乱挥舞,一条披挂着腐肉与残皮的森森白骨搅动着波浪,萦绕的薄红雾气中,唯有血腥与疯狂。
朦胧之间,似有一双手紧紧掐住了夏凉安的肩膀。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轻柔如情人的耳语:“你怎么在哭呢?”
她睁开眼睛,满脸都是纵横的血泪。
“疯掉了,全部都疯了……青花疯了,蛇神疯了……连海也死掉了……”
“青花?蛇神?”
黎易轻轻扶着夏凉安的肩膀,好让她的身体不会脱力软倒下去。一旁,脸色苍白的荣丽媛已然顾不上身上华美的衣物,倚靠在墙边用一张血迹斑斑的湿巾擦拭着自己的脸颊。
梅友乾不动声色地舒了口气,同时分心注意着街道对面,站挂着红灯笼的门口的红衣少女。
他们的想法没有错。
村民们所呢喃的话语确是蕴含着某种诡异的含义,作为普通凡人的黎易只是稍微试图听一听便感觉头痛欲裂,无法再听下去。
梅友乾与荣丽媛这两位升格者得以较为完整地听完了一整段念祝。夏凉安的情况则更为特殊,她是听到一半才承受不住的,好像在幻想中见到了什么恐怖的事物。
“你们听到了什么,还是看到了什么?”黎易问。
梅友乾也知道此时互相交换信息还是必要的,沉吟片刻之后说道:
“我听见人们在赞美一位神明,那是一条巨大的蛇神。
它升腾在云朵间、它盘踞在山林里、它代表着变幻无常的天气、它预示着人与自然的关系。
它用长角拓开大地凿出河流水脉,它用身上的巴纹呼唤风调雨顺,为这片盆地带来了滋养与丰收。”
荣丽媛将血迹斑斑的湿巾仔细叠好放进口袋里,也说道:
“我看见一场暴雨毁掉了良田,贯穿盆地的水脉洪水泛滥,村民将这段颗粒无收的饥荒岁月当成了上天的惩罚。
一位老村长自称自己蛇神托梦,疯疯癫癫地跑进了大山深处,最后在山里发现了一棵被雷劈焦的奇特古树。
他让村里的木匠把扭曲的树干雕成了蛇神的样子,把树根雕成了承载着蛇神的并蒂莲宝座,把蛇神与莲花一块放在宗族祠堂里年年祭拜。
自那以后,何家村重新风调雨顺了。”
夏凉安的反应则要更激烈,她的肩膀微微颤抖,眼神飘忽不定,一直无法将精神状态稳定下来,只是死死攥着黎易的袖子重复着疯了疯了全都疯了的话,甚至难以交流。
“你没事吧?”黎易轻轻拍拍她的脸。
夏凉安抿紧嘴唇,肩膀的颤抖变得愈发剧烈了。
“……”
不对。
察觉到异常的黎易试着将夏凉安那双攥着自己衣袖的手拿开。
这个原本娇滴滴弱兮兮还有些憨憨的姑娘,在此刻却爆发出了难以想象的诡异力量,她的指节死死掐住布料,任凭黎易怎么扳动也没有松开哪怕一丝。
因为用力角度的缘故甚至有几根手指的指甲都被衣料带地往后翻起,甲缝间溢出玫红的鲜血,顺着指节滴滴答答。
饶是如此,她的手仍然没有松开。
忽然,黎易不知想到了什么。
他不再试图松开夏凉安的手指,转而抓住了夏凉安身上的自己的外套,将两只袖子往上一撸,露出了两条洁白纤细的小臂——本该是这样的。
夏凉安的肤色很白,比常年宅在家里当富太太的的荣丽媛还要雪白细腻一些。
然而当黎易撸起她的袖子,将这样白皙美丽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时,一起露出的还有如寄生虫般密密麻麻爬满了两只手臂的密集鳞片。
黎易只觉头皮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