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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玉人瘫坐在地上抬起头,看见圆满的白月依然悬挂在天空的西方,月光澄澈又明亮。
还有两颗琥珀色的混浊眼球,比月光更加明亮。
一个巨大的模糊的影子在祠堂上方巍然耸立,仿佛一座摩天大楼在面前拔地而起,令人作呕的恶臭味道扑面而来,强烈的刺激性让施玉人不断流出眼泪和鼻涕。
然而蛇神根本没有注意到街道上的这两个小小人影,无论是愤怒还是疯狂,都不在针对他们,种种来自神的极端情绪在向着更远的地方倾泻,让他们如临大敌的仅仅是外溢的一点影响力。即使蛇神的目光并没有落在自己身上,仅仅只是它的存在本身,就足以让他们都失去理智了。
施玉人也能察觉到这一点,他们都没有触犯今天的忌讳。
兰仕文捂住口鼻,在施玉人身边缓缓蹲了下来。他将双手放在她的肩膀上,顿时,那股令她难受得涕泗横流的腐烂气息便闻不见了。
“好点了吗?”他问。
施玉人用兰仕文的衣袖擦了擦鼻涕,非常感动地说了声谢谢。
“早知道就让你多难受会儿了。”兰仕文看着衣服上的污渍后悔不已。
他此时也受限于支离破碎的视野,四周林立的房屋与蛇神庞大的身躯瓜分遮挡了天空,一时无法搞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过……
“蛇神在看东边,那是河边的方向。黎易就是往那边走了。”施玉人擦着眼泪说。
“也就是说他在那边做了些什么,引出了蛇神么?”兰仕文抬头望着,微微皱眉,他想不通,完全想不通,这个村子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的疑惑没有持续很久,但不是因为想通了什么,而是有更加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忽然发生,盖过了之前的问题。
施玉人刚把眼泪擦拭干净,重新让视野变得清晰,睁开眼便看见了那个盘踞在祠堂上空的庞大躯体,正如山一般轰然倒塌。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按下了慢速键,她能清楚地看见那条布满溃烂疮斑的舌头扭曲着从中间裂开,蛇神的整张脸都在四分五裂,腐败的血肉蠕动着将皮肤撑得凹凸不平、进而裂开,血水淋漓而下。
“搞什么啊……”
兰仕文震惊的话刚吐出一半,便被一声刺耳的尖锐悲鸣打断了,这声音来自蛇神的咽喉,过于尖细的音色夹杂着很复杂的情绪。
“愤怒、嫉妒、贪婪、仇恨……”施玉人将一个个词汇喃喃吐出,脸色变得煞白。
兰仕文也沉默下来,两人静静注视着眼前的一幕。
蛇神的脸上此时已经看不出任何类似五官的特征,甚至不能再将其称之为一张脸,只见得一片片连着骨头的皮肉从内至外往四周绽开,袒露出里面或猩红或粉红的颜色。
蛇神的脑袋从内至外膨胀龟裂,活像个即将被撑破的气球,而那些渗着血的裂纹长短粗细乃至分布却都是有规律的,整体看上去就像一朵含羞待放的可爱花苞。
兰仕文和施玉人都曾目睹过荣丽媛能力的杀人过程,他们明白这一幕意味着什么。
——特让杀死了蛇神。
“不对,这不对……虽然我不知道触发荣丽媛的杀戮规则需要什么具体条件,但至少有一点是确定的,她杀人需要近身!”
兰仕文只觉自己的大脑一片混乱:“可是她现在根本不在村子里,黎易带着她离开了何家村,追着鬼跨越大桥去了河对岸!我亲眼看见了,她根本不在这里!我亲眼看见了!”
一个需要近身触发的杀戮规则,如何在河对岸杀死盘踞在村子里的蛇神?
施玉人一只手轻轻抚上自己的胸脯,掌心能感觉到自己心脏剧烈的跳动,此时的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兴奋。笼罩在头顶的庞大的蛇躯摇晃着,鲜血淋漓的花苞在月光下显得愈发妖妍,显露出令人窒息的美丽感觉。
“荣丽媛的能力确实需要近身触发,这应该没有错。”施玉人跪在地上,蛇神的身躯在她面前轰然倒塌,强劲的气流掀起乌黑的长发。
兰仕文平复下错乱的情绪,深深望了她一眼。
却见施玉人长闭上眼睛舒一口气,用双手将自己被风吹乱的长发抖散理顺,在脑后扎成一条高马尾,一条条零碎的线索就这样由她白皙的手中串联成了真相。
“蛇神不在那个阿姨身边,理论上是不可能被她杀死的。”施玉人站起身说:“但是,如果她身边还有鬼呢?”
“你是说……”兰仕文不是蠢人,很快便理解了她所表达的意思,只是那个可能想太过骇人听闻,就连他也不敢贸然全盘相信:“你是认真的吗?”
“只有这一个合理解释了。”施玉人继续用兰仕文的衣角擦鼻涕。
两人一起抬首往天空中望去,之前遮天蔽月的巨蛇正在痛苦地扭动着身躯,脖子上巨大的血肉花苞不断蠕动着,欣喜若狂地将要迎来绽放的时刻。
当蛇神的挣扎逐渐平息,喉中发出的悲鸣也变得微弱,两个人一同注视着肿胀的血肉花苞往外裂开,垂下了第一条连着骨骼的花瓣。
一瞬间,漫天血雨开散,纷纷而落。
“走。”兰仕文没有丝毫犹豫,拉起施玉人便向前跑去。
如果施玉人的猜测是对的,那么现在时机已到,可以去做一件他一直做的事情了。
施玉人提着裙摆和兰仕文一起跑过剩余的半侧街道,身后是大片大片的血滴落在地面上,没能染红一粒尘埃。因为这场血雨还未落地,便在半空中消散了。与之一起消散的还有蛇神那任谁都无法无视的巨大身体。
如果不是祠堂屋顶上那个大洞依然存在,他们甚至要怀疑之前看到的一切是不是幻觉。
雨还在下,他们已经来到了祠堂门口。
“在这里等我。”兰仕文对施玉人叮嘱一句,将她留在门口,自己一人跨过血线进入门内走向更深的内室。
只是他这一走,施玉人就又闻到了蛇神身上的刺鼻腐臭,眼泪流得稀里哗啦,只好蹲在门边用裙子擦擦。
祠堂里是阴森森的,墙上桌上的蜡烛都已熄灭,只有稀薄的月光从头上瓦顶的破洞处照射下来,提供十分有限的能见度。兰仕文这时候再抬起头,已经看不见上面的蛇神了。
“消失了么……?”
兰仕文没有在这种无法解释的诡异现象上浪费时间,他迅速绕过屏风走进内堂,来到了蛇神雕像的所在位置。虽然从没有进过祠堂,但他早从村民日常闲聊的只言片语中大致了解到了里面供奉着蛇神的神像。
只是现在兰仕文所见到的神像却称不上是什么神。
树根雕成的并蒂莲台上盘着一条头生双角的大蛇,依靠辨识度很高基础特征还能看出这刻的是蛇神,但具体形象上则相去甚远,蛇神木雕的背上鳞片寸寸竖起,看起来像是得了皮肤病炸鳞的鱼,缝隙间长满了青黑的菌丝,暗红色的血液蔓延流淌,连头上弯曲的长角都断了一只。
供桌下,横七竖八的木质牌位散落一地,将夯平的黄土地染得血迹斑斑,兰仕文呼吸着弥散在空气中的腐败血腥味,停下了脚步。
他看见在血迹斑斑的供桌下,在蛇神木雕的前方,有一个略显瘦小的人影坐在那里。
这里的能见度不高,他只能勉强认出那是一个蹲坐在地上的人,似乎还是一名年纪不大的女子,女子的肩膀微微颤动,双手似乎在翻动什么东西。
“你也来找黄历吗?”从那女子的口中,发出的是一个兰仕文颇为熟悉的声音。
“夏凉安?”
兰仕文的心脏顿时顶到了喉头,他的神经高度紧绷,做好了随时让自己进入无法被观察的状态的准备,随后试探着往前走了一步:“你真的是夏凉安?”
借着朦胧的月光他终于看到,那是一个穿着不合身的男式牛仔外套的柔弱姑娘,头发有些乱糟糟的,衣裙上还有一些喷溅上去的血迹,的确是夏凉安的模样。
“别怀疑我啦,有那精神你不如想想自己进来的时候究竟有没有触发错误认知的规则?”
夏凉安颇为嫌弃地回头白了兰仕文一眼,抱着一本古旧的书籍从地上站了起来。她的心情很好,即使祠堂里弥漫着熏人的恶臭依然破坏不了她的开心。
“黎易走之前说蛇神会死,让我来拿这本黄历,现在我拿到了。”夏凉安说着,转身走向仍带着经历的兰仕文:“但我的时间不是很够,我快没时间了,你能替我保管这本黄历吗?然后要交给黎易,我和他说好了的。”
兰仕文不说话,只是双眼盯着她,默默后退了半步。
夏凉安颓丧:“就说你太疑神疑鬼啦~那只能窃取他人身份的鬼都不在村子里了,真不懂你还在防着什么。”
“小心驶得万年船。”兰仕文毫不在意她觉得自己怂:“在你证明自己的身份前,我不会考虑你的任何要求。”
“可是我没法证明啊……”夏凉安摸了摸下巴:“要不,我给你表演一个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