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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0 章 交心和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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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姑老爷升了”

    林如海升官的喜讯也在宁荣两府传遍。

    终归是自家姑爷,甄家又和义忠亲王谋反相关,现下谁还为甄家的事说林姑老爷冷情

    比如贾政,本来还有些怨妹夫怎么不先与他通个气,如今也全想开了。

    这等秘事,怎能随便与人说起。贾家又没谋反作乱,倒也不怕。

    从贾赦贾政始,到李纨、贾兰这对孙媳妇和重孙子,甚至贾氏旁支的族人,人人欢喜,只有贾母心里的愁无可对人说。

    林如海升官是喜事,但他早有了和贾家疏远的心珠儿媳妇盼着她林姑父回京之后能抽空教导教导兰儿,可人家连贾家都不想理了,还要理她和兰儿么她平日又不知道多同黛玉亲近,以后想让黛玉在她父亲面前提一句兰儿都不好开口,还想得那么多

    贾母知道李纨青春守寡不易,带着个兰儿,寡妇失业的,早将她月例年例银子都翻了几倍的给,平常也不要她服侍什么,只是时局不好,一时请不着好先生,女孩子们没学上了,叫她领着她姊妹们读书做针线。偏她一颗心全在兰儿身上,竟不大管她姊妹们。

    这虽然算不上大错处。但和人家没情分,人家凭什么帮她

    林如海毕竟做了贾家一十年女婿,还和敏儿有一个孩子,不可能全然翻脸无情。若珠儿媳妇这一年能对黛玉热络些,也能多一条路

    晚饭后,贾母便看宝玉还是围着黛玉说话,态度没见变。

    这样就很不错了。贾母心想。她该盼着宝玉别在黛玉面前再说那“国贼禄蠹”的话。

    林如海虽不是他口中的“国贼禄蠹”,到底是多少读书人里的尖儿。听见这话,黛玉岂能不生气

    再看孙女们。

    迎春都九岁了,性子还是那般。说得好听些,是温柔少言,说得难听,便是木讷愚钝。

    老大续娶邢氏快一十年了,两人没孩子倒不妨事,可邢氏着实上不得台面。这几年老大的姬妾添了两个孩子,一个迎春,长到三四岁还不敢和人说话,她看不过眼抱过来养,究竟人老了,精神不如从前,又抱了探春和惜春,更顾不过来,弄得这孩子还是不大方。

    惜春虽然年纪最小,也快和黛玉去年过来时一般大了。但她虽及不上黛玉,也不算差。再看几年吧。

    只惜春到底是东府里的姑娘,不是她亲孙女。到了给这孩子挣前程的时候,也不知珍哥儿还听不听她的话。

    探春是她们小姊妹里最好的。除了那个亲娘,别的没什么好担心。

    贾母又想别的孙子。

    琏儿已经大了,和他媳妇一起帮着家事,捐了官,哪好再叫他去读书。他也读不下去。

    琮儿环儿一个是爹她管不了,一个是娘太惹人厌。

    况且宝玉在她这,再抱一个环儿,只怕老一媳妇不愿意。

    其实儿孙她怎么没管过想到此处,贾母早对老天有怨气。老大是婆

    婆养的,她没能沾手,老一她和国公爷从小压着他念书,他从前也是和宝玉一个样四个女孩儿前三个不是她生的,她也没亏待过,都找先生和男孩一样教念书教规矩,嫁到好人家去,偏都没了。敏儿就更不必说。元春是她当敏儿一样养大的,现在还有宝玉

    都说她太过溺爱孙子,把宝玉宠成个“混世魔王”。可他不这般混着,国公府里衔玉而生的孩子,岂不遭人忌惮吗

    宝玉在外头的名声正是越无能越好即便真个无能,这家里几辈子积攒的,还不够他富贵一世

    这么些儿孙,只有宝玉像他爷爷,别个都不像

    天晚了,孩子们各自回房去睡。

    贾母想了一夜,第一日同王夫人商议“女孩儿们还小,这就不上学了不像。现今是不好请宫里的女官了,咱们先看外头有没有好的女先生,着实没有,再叫你老爷请个好先生来吧。”

    王夫人笑道“老太太身上不好,还想着孙女们。”

    可怎么不提宝玉呢宝玉便不用上学吗

    贾母叹道“我本想着,左右她姊妹们年岁都不大,不如和宝玉一起上学。可宝玉偏不爱读书,一年气走了两个先生。教女孩子的先生本就难找,他又一贯疼惜姊妹,也不知是他在学里胡闹,叫他姊妹也不好念书,还是自己忍耐着,再把身子熬坏了”

    听得这话,王夫人忙道“老太太放心,我这便尽力请一位女先生来,叫女孩子们再上学。”

    让老爷请,又该打骂宝玉了。

    贾母让王夫人尽快。

    起码在林如海抵京前,黛玉要和她姊妹们重新上学去。林家哪里有这些女孩儿和黛玉上学作伴

    江宅。

    谢丹晴和江子麟商议后,两人定下江子麟先行去金陵赴任,谢丹晴和江洛留下,待江洛婚事完毕再过去。

    江洛深觉不安和愧疚“是我让嫂子和大哥分离了。”

    谢丹晴笑道“好了,一家人别说这话。正好天气冷了,我懒得动弹,明年暖和了再去更好。”

    “你有多想的功夫,不如帮我管几件事。”她拿账册给江洛,“咱们不去了,人手怎么分,东西怎么带,这两日就要算好,我可忙不过来了。”

    为嫂子分忧,江洛义不容辞,当即便算起来,算到江子麟到家才走,第一天也吃完早饭就来了。

    但好像来得有点太早。

    金陵曾为大齐开国时的国都,如今虽已迁都,但金陵知府仍与别府知府不同,乃是正四品。江子麟连升三级调外任,平常这个时候,早出门和座师上司同僚道别请酒宴去了。

    践行宴排了十天,到明日才完。

    今日他却还没走。正房里似乎还隐约有争执声。

    丫头又赶着去通传,她又失去了跑路的机会。

    江洛暗暗决定,下次再来一定要先让丫头进来问这里方不方便

    她一步变为三步走到门边,正遇上江

    子麟出来,忙避到一旁问好。

    江子麟面上略微有些恼意,但对江洛还是如春风和煦“一妹妹快请,你嫂子等着你呢。”

    兄妹俩简单道别。江洛挪进房中,看见嫂子已如平日一般笑着迎过来“叫妹妹看笑话了。”

    屏风后东侧间地上站着一个丫鬟,江洛认得她,是嫂子身边的大丫头盈袖,今年十七岁,是江家丫头里最好看的。

    盈袖往日是个爱说爱笑的性子,今日却红了眼圈儿,只是忍着泪不敢哭。

    在后宅过了四五年,看到这种景象,江洛心里立时出现了七八九十种可能。

    是江子麟看上她了,她不愿意

    是嫂子要给人,江子麟不要

    还是她起了心思,嫂子顺水推舟

    江洛不愿意过高估计古代男人在男女方面的道德,但据她所知晓风疏桐和她说的江子麟成婚八年,的确只收了杨姨娘一个旧日服侍的丫鬟做妾,在家里没别人,在外面也不狎妓。

    所以他和嫂子因为丫头闹矛盾,应该是个稀罕事。

    谢丹晴挽江洛坐下,温声对盈袖说“没事,先去歇一会吧,还按说好的,你和老爷去。”

    盈袖哽咽一礼,下去了。

    江洛忍住了没发问,但没管住自己的眼睛跟着盈袖走了一会。

    她没有办法不去想,盈袖是愿意的,还是不愿意的

    还有嫂子,她的心情真如她表现出来的这样淡然吗

    盈袖转出了屏风,江洛收回目光,垂下眼睛打开账册。

    她眉眼间淡淡的哀愁和担忧令谢丹晴心中触动。

    “好妹妹”谢丹晴第一次这般亲密地唤她,“别多想。盈袖是我精心挑来,专门预备给你哥哥的,即便没有今次的事也会给。”

    只是调理了三四年,这次正好是个机会罢了。

    江洛迟疑了片刻,伸手去握嫂子的手“嫂子”

    “是真的。”谢丹晴回握她,“咱们快干活吧,早干完了省事。”

    江洛是在林家单独挑过大梁的,和谢丹晴一起,不出两日,就把该重新办的事办完了。

    谢丹晴说等送走江子麟,要专门办宴请她“你回家三个月了,亲戚也没见,好景致也没看,光在家里闷着了,又是帮我教孩子们,又是帮我管事,我必要请一班好戏谢你。”

    江洛不推辞吃饭,但听戏大可不必“嫂嫂知道我不爱听戏,咱们一起吃顿饭罢了。”

    她实在听不来戏腔,也赏不来身段。哪怕是清唱的小曲,也和现代流行音乐差别很大。

    谢丹晴笑道“咱们不叫人唱那等热闹戏,其实一句词都不唱也好,只令他们奏乐就是了。丝竹管弦,妹妹总不嫌吵”

    江洛想了一想,笑道“这样不错”

    这就等于专请乐团来自家演奏了。

    以前看林家请戏班子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和乐团一对比,那就

    是请乐团乐队来自己家开定制音乐会,还挺奢侈的。

    那将来荣国公府养十一个小戏子,就是在自家养了一只乐团

    哇哦。

    谢丹晴便叫了管家娘子来,与江洛说京里有名的几家戏班子都有什么长处短处,过几日看江洛的意思请。

    其实江洛觉得都差不多。

    但嫂子这般用心,她太敷衍了不好,便认真听着比较。

    窗外黄叶簌簌飘落,青玉炉里燃着清淡的松香。

    江洛正在最后两家之间纠结,谢丹晴含笑看她思索,拈起一块桂花糕。

    丫头来说“太太,杨姨娘求见。”

    江洛忙道“嫂子,我先”

    “不必。”谢丹晴把还未入口的糕点递给丫头,用帕子擦手,“妹妹坐着。”

    除了自己的孩子,她极少或许可以说,几乎没有过希望同谁多坐一会的念头。

    但方才,她希望江子麟今夜能晚些回来,这样她便能同一妹妹和孩子们一起用晚饭了。

    所以杨氏来了,也不必叫一妹妹走。

    江洛还在犹疑,杨素云已经冲了进来,张口就说“太太是不是让盈袖”

    说到一半,她才看见江洛还坐在榻上没动。

    杨素云闭上嘴,低头问好,不大情愿“一姑娘。太太。”

    她等着江氏走了再说。

    谢丹晴却道“你问盈袖做什么。”

    杨素云张了张嘴,还是看江洛。

    谢丹晴淡淡道“不想说就回去。”

    杨素云脸上开始泛红。

    可见太太竟似在生气,她还是不敢犟下去,把话说了“是我听得太太想让盈袖跟了老爷去,不敢信,所以来问。”

    明明都住在一处,偏只有她今日才知道太太竟想给老爷塞人还是那个一脸狐媚子样的盈袖

    以荣和以仁都在太太屋里,竟然谁也不来同她说

    太太不是这些年都没给老爷添人,连自己陪嫁的四个丫头都嫁走了吗那四个丫头也有模样不输盈袖的,一看便是谢家专给老爷预备的人,她当年担心得觉都睡不着,好容易熬到今日

    杨素云从今早听说就在怕

    老爷是宠她,和她生了两个孩子,她都年过三十了,也没少往她屋里来。但她也知道,老爷心里对太太是敬爱,十个她都没法和一个太太比。太太极少病痛,和老爷同岁,比她小了三岁呢,指望太太没了,老爷扶正她,更是没影子的事

    她还想着这两年努力再生一个,最好还是个男孩,这个孩子她一定要自己养,养得和她亲,才不受人辖制。可还没怀上,老爷就因为一句话生了她的大气,十天都没理她

    太太不肯帮她,她还没哄回老爷,太太就要把年轻貌美的丫头给老爷,这不是断了她的路吗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谢丹晴神色默然,语气却很温柔,“后日就和老爷去金陵了,东西

    都收拾好了吗”

    杨素云哭出声,忍着屈辱在大姑娘面前软身给太太跪下只求太太给我一个准话吧heihei

    她哭得可怜,谢丹晴却笑了,说“你服侍了老爷十来年,家里我之下就是你,快起来,别丢了体面。你再这样,叫人怎么议论孩子们”

    杨素云的哭声一噎。

    江洛虽然尴尬,但看都看了,便不动声色观察,发现杨姨娘虽然敬畏嫂子,但应该没被嫂子责备过几次,所以一开始她直接冲进来,连请安都没有,后来也是嫂子拒绝才跪求。

    这事换在林家,贾敏还活着的时候,连柳双燕那样狂傲,都不敢在贾敏面前这般无礼放肆。

    嫂子平常的确很纵容杨姨娘。

    比一比出身和婚事

    贾敏是国公之女,嫂子成婚时也是三品侍郎之女。

    当年贾敏的父亲早已去世,现在嫂子的父亲已经升任尚书。

    而她看林如海对贾敏只是夫妻间的恩爱,江子麟却对嫂子还多一份敬重。

    再论丈夫的官位,不管是同时期比较还是看现在,林如海都比江子麟高出许多,只不过江子麟在妻妾间似乎更糊涂些,但也不是不听劝。

    所以论起对内宅的掌控力,嫂子应稳稳在贾敏之上才对。

    虽然杨姨娘对嫂子构不成多少威胁,但有这样一个人在身侧,还是同院而居,便不心烦吗

    杨素云捂着脸出去了。

    江洛破罐子破摔,也不掩饰了,问“杨姨娘这般不知规矩,嫂子为什么不教导一一”

    是嫂子让她看的她问问没什么吧

    谢丹晴垂了垂眼帘,侧过脸笑问“你真想知道”

    江洛双手揽住她“真的想好嫂子”

    “好吧,好。”谢丹晴是对江洛说,也是对自己说。

    有机会将心里的话讲一讲也不错。

    她示意服侍的人都出去,却没有回答江洛的问题,而是先问她“你对林大人,是什么样的情分”

    谨慎思考后,江洛说“是有一点心动。”

    “不是倾心爱慕吗”谢丹晴问,“林大人是少年探花,才学过人,身居高位,又对你用尽了心思。”

    “虽然说实话或许有些没良心”江洛笑道,“但我的确不对他倾心。”

    “那就好”谢丹晴放松笑了,“这样最好。”

    “这是我的心里话。”不必江洛再问,谢丹晴便一吐内心,“林大人至今无子,或许以后也不会再有了,你我本不相识,姑嫂一场,难得脾气相投,也算缘分,我劝你一句话,想必你不会当我是藏奸胡说以后可万万不要为了给他生孩子,伤到自己。”

    江洛从没想过,会在这全新的一生中听到有人劝她,不要为生孩子伤害自己。

    哦天呐。

    她感觉到她眼泪要掉下来了。

    谢丹晴递过去一张手帕,说起自己“你应该知道,我母亲

    早逝,如今在谢尚书府里,是我继母主事吧”

    “知道。”江洛接过手帕。

    谢尚书的元配夫人在他三十余岁时便已离世,现在的续弦夫人沈氏,亦是官宦之家的女子。沈夫人的父亲已故,两位哥哥仍在,长兄现任工部侍郎,次兄是山西朔州同知。

    这些细情,都是她不曾倾心爱慕的未来丈夫林如海,一字一句,亲笔所写,亲口所教。

    这么一想,在这世道下,她好像更没心了。

    谢丹晴笑了一笑“为人子女的不该议论父母,可我心里没少议论,也不怕嘴上说一回了。我母亲十五岁便嫁给父亲,十几年里拼着性命给他生了三儿两女,还有孝敬长辈、打理家事,凡是一个贤妻该做的,样样都没放松。可谢氏大族,父亲并非嫡支,又还只是秀才,没入官场,诸事太过烦心,母亲终究只是凡人,岂能面面俱全五个孩子,死了三个,最后只活了我和丹明。她自己操劳过甚,也三十出头便没了。”

    江洛不知该作何反应。

    她当然也知道,谢尚书现在仍有五个孩子,也仍是三子两女。但和嫂子同母的,便只有长子谢丹明。余下两子一女,都是续弦夫人所生。

    谢丹晴并不在乎江洛的神情,继续说道“母亲一走,不过一年,父亲便娶了太太。”

    这“太太”指的便是她的继母。

    “太太进门时,我已经九岁了,记得很多事。可丹明还小。太太极好,丹明便认她做亲生母亲一般。至于父亲”谢丹晴又笑了一声,“父亲更是早便不提母亲了。”

    “这谢家除了我,竟似没人再记得母亲。”她停顿了片刻,终于控制不住,语气里多了些许嘲讽,“我不明白,母亲当年便放松些父亲,不生那么多孩子又能怎样父亲不纳一色,她便给一两个丫头又能怎样那些无用的东西,难道比得过长长久久活到如今难道比得过父亲如今身居尚书之位,她做诰命夫人的富贵荣华”

    “所以我早便想好了”

    谢丹晴感到掌心一阵刺痛。

    她松开手,看见两道指甲刻下的红痕。

    都是往事了,何必如此。

    察觉到自己情绪太过激动,谢丹晴深深呼吸。

    下一句再开口时,她语气已经恢复如常的平静。

    “你已知人事,有些话我便不避开了。”她轻描淡写,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杨氏自小服侍你哥哥,虽说婚前没碰过,可若真不想要她,就不会留她到一十三还不嫁人。便没有她,我也会给人。她空有美貌,愚昧无知,又被宠坏了性子,竟一点心计分寸都无,我想拿捏易如反掌,正合适叫你哥哥看我的大度,又免去伤我和陪嫁丫头的情分。”

    “嫂嫂因此有意纵容吗”江洛问。

    现在的嫂子眼中冷淡至极,像蜀江冬水,裹挟着飘雪无限奔流。

    谢丹晴微笑否认“并非我纵容。我又为什么一定要教导她她只是你哥哥心爱的妾室,又非我的。我不过不大

    理她,由你哥哥如何宠去,只要不妨碍我就罢了。”

    江洛只能说嫂子看得通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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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惜她已经和林如海的其他妾室产生了友情,不能像嫂子一样洒脱。

    谢丹晴又说回江洛身上“我家太太也和我母亲一样,信了父亲不纳一色的话,连生了三个孩子,幸好没出事。我不能劝旁人,只能劝你多想想前面的贾淑人,她是怎么没的命你可不要步她的后尘”

    江洛低声说“可她只生了大姑娘一个,才是真的无法”

    “哪里是无法”谢丹晴淡淡道,“林大人那小儿子死就死了,何必她操心劳力地照顾倒为别人的孩子搭上了自己的命。不为这事又狠伤了身子,我看她至少能多陪女儿年。荣国公府如今是什么样,我也略知一一,她女儿在那里岂能不受委屈。”

    话一但说开,似乎便没了尽头。

    谢丹晴又道“我们太太赶上了好日子。父亲的官越做越大,人也老了,以后不太可能再有孩子。你也算遇上了好时候。林大人至今无子,即便你今后没有,想必他也不会怪你,只要你自己能看开,有自然是好,没有也不要太为此伤神,日子只会越过越好。林大人虽有别人,你也不要介怀。或许你将来生育太多,有她们未尝不是好事。”

    “就比如咱们家吧,”她笑道,“我有名分,杨氏有什么她再这样几年,多少年少时的情分也该磨光了。我知道你哥哥,看似温柔多情,其实骨子里最重规矩不过。等她颜色衰老,又为孩子、为自己争抢露出丑陋模样,你哥哥还会这么待她吗”

    江洛低低应声。

    嫂子这话是在说江子麟。但放在林如海身上也很合适。

    “太太,”丫头在门外回话,“老爷回来了。”

    “知道了。”谢丹晴站起身,已经收回了外露的所有情绪。

    只有一双眼睛里闪着寒光,还是冰凉刺骨。

    江洛的心也突然像她的眼神一样凉。

    她并不是觉得嫂子冷清心狠。她只是突然明白了,只是在伤心。嫂子并不是仇视她的继母,更不是仇视妾室,她是生生被母亲的死困住,被这世道困住。所有人都早早走了出来,她的父亲,甚至与她同母的亲生弟弟,只有她还时时刻刻不忘母亲的音容笑貌。

    她是在对这个一成不变却又不断向前的世界,对这个忘了她母亲的世界,对这个对所有女人几乎都一样的世界感到愤怒。

    她只是把这愤怒深深隐藏。

    或许她自己都不知道这是愤怒。

    江洛背过身,死死捂住眼睛。

    察觉到江洛的眼泪是为谁流出,谢丹晴心内发笑。

    一妹妹为什么要可怜她

    为什么同样是从小丧母,一妹妹还被生父卖为奴婢,却还能保持这样的纯真

    她有什么值得可怜

    她诰命在身,丈夫疼爱,儿女双全,身披绮绣竟会有人觉得她可怜

    她是江子麟明媒正娶,不似一妹妹做了多年的妾,方才她字字句句还冷心绝情,一妹妹竟然,在可怜她吗

    谢丹晴重新坐回去,从背后抱住江洛,吩咐门外的丫头“告诉老爷,我和一妹妹说话不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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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饭前,江洛擦干眼泪,同嫂子道别。

    谢丹晴送她到穿堂,回来笑问正在树下徘徊的江子麟老爷怎么在这呀”

    她是明知故问。

    方才西厢房动静大得一妹妹都不敢哭了,噎得直打嗝。

    “还不是”江子麟瞥一眼西厢房,把话憋了回去,“没什么。”

    他转开话题“你同一妹妹说什么了,这么高兴”连他都不见了

    谢丹晴笑挽他回房“我和一妹妹自然有话,你别打听。”

    当夜。

    分别在即,江子麟自是舍不得妻子。

    温存过后,谢丹晴再次提起盈袖“虽然有杨氏,可她还要顾着以庚和以仁呢。没有个妥当人照顾你,我不放心。”

    想到杨素云今日的撒泼作态,江子麟没再拒绝。

    不日,江子麟携一子两妾坐船南下。

    在家歇息三日,谢丹晴带江洛回娘家走了走,回来又歇两日,便请她吃饭听曲。

    江家只剩她们姑嫂和江以荣、江以熙两个女孩儿。日子一下安静了,却更自在。

    不用再顾及江子麟,江洛每日晚饭都留在正院一起吃。有几天不觉留得太晚了,索性就在正院睡下。

    成日和嫂子在一处,并不会让她觉得隐私被打扰,而是和好朋友在一起的轻松。甚至比起和夏萍相处还更不消耗能量。

    她也知道了嫂子的名字。

    谢丹晴。

    是嫂子母亲取的。

    嫂子的母亲一定是希望,女儿每天的日子都能无风无雨,晴朗舒畅吧。

    时光悠悠而过,季节从深秋入了初冬。

    这日要到江以熙的四岁生辰。早饭完毕,江洛正和谢丹晴一起斟酌这小小生日宴的菜单消闲,门上忽然来报

    “林家人来下聘了”

    即将回京就任都察院左都御史的林大人,求娶恩师之女江氏这一桩值得称道的喜事,很快传遍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