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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迟从会说话就明白,天地宇宙无限广阔,她一生所能学到的知识,能探索与知晓的原理不过沧海一粟。
世间的奥妙非她一介凡人之躯可以尽数明晰。
不过在寻常生活中,她甚少遇见不能仅凭自己思索便完全理解的事。
“爱情”就是其中一项。
她见过爱情。妈妈和爹爹是日久相伴鱼水情深的爱,姐姐和谢丹时是青梅竹马年少相知的爱。
沈夫人、刘夫人、谢家的丹晓姑姑,还有许多和丈夫一心一意的女子,他们夫妻之间,或多或少应都有爱情。
皇宫里也有数位后妃对陛下有爱情。
二公主的驸马爱她,他近乎崇敬地爱着她。
有侍卫太监爱着女官、宫女,也有女官宫女爱着侍卫、太监。
还有后妃爱后妃,女官爱宫女,她都能看出来。
爱情似乎无处不在。
林迟也会爱人。
她爱妈妈,爱爹爹,也爱姐姐。
如果“看到一个人就会高兴,希望她能更好”就算爱,那她也爱从小就在她身边的白嬷嬷和姐姐们,她爱二公主,爱四译馆的女学生和先生们,也爱林氏育幼堂的孩子们。
对陛下,她则是尊敬多过喜爱。
毕竟他是天子。
陛下对她再好,也是手中掌握天下人生死的皇帝。
她也会爱物。
她爱爹爹送给妈妈的宝刀,爱她亲手改制的第一枚望远镜,亲手造出来的第一台纺织机,爱妈妈和她一起画出来的新式纺织机图纸,爱她用得趁手的一套凿子锤子,爱她随身带的手枪和袖箭,爱那一个檀木弹盒,爱爹爹给她打的玉冠,也爱她平日最常用的笔她的是青色的,妈妈的是白色的,她和妈妈一起设计出了二十四支一套细笔,专用来画图纸。
但她的确不太明白,除了父母、家人、朋友,人还会特定爱上一个或多个异性或同性,会为他羞涩,为他心动,会日夜时刻想见他,和他在一处便觉得高兴,会为他喜、为他怒、为他悲、为他嗔,为他动摇理智,想要独占他,想要亲密无间地拥有他。
为他,拥有面对一切的勇气。
“爱情”和她对家人的爱、对朋友的爱,除了身体上的欲望之外,还有什么不同
欲望能算“爱情”吗
还是,其实“爱情”只是“欲望”的美化称呼
每次想到这里时,林迟便会停止向深思考。
这一件事,不明白也不要紧。
人不吃饭、不喝水会死。她还不能没有妈妈。但不懂爱情,没有爱情,并不值得遗憾。
不过,她还是会祝福姐姐和谢丹时。
因为谢丹时真的很听话,不会给姐姐惹祸嘛。
林迟从五岁养在紫宸殿,六岁入上书房,自幼与皇子公主一起长大,名为皇帝的师妹,实则如亲女抚
养。
她十岁时,被封为“长安县主”。
到十五岁,身量大概长成,穿上官袍不再像孩子,因“改制望远镜”“改进数种火器”“研制新式纺织机”“兴修水利”“加强边境城防”等功劳,她被直接任命为工部右侍郎。
这一在工部就是九年。
直到姐姐回京任都察院都御史,父亲致仕,陛下有意提她做工部尚书,朝中有人质疑
林御史两榜出身,连中三元,历有功劳政绩,数次超拔都是理之当然。
而长安县主虽功绩卓然,却非从科考出身只恐升为一部尚书不足服众。
陛下生气“不提长安县主在工部近十年,便她年少未入朝廷之时,一年的功劳便比尔等无能之辈十年的多你等有何面目质疑于她夏守忠念一念长安县主从永泰十二年至今日之功”
夏守忠事无巨细、不停口地念了近一个小时。
含元殿内诸臣罚站一般直直立着听。
林迟看到有好几位年过六十的老大人在暗中活动腿脚。
他们都在上书房给她上过课。
陛下也看见了。
他赐下几个座位,让夏守忠继续念。
夏守忠念完了。
许多不想她升任的朝臣也没了反对的力气。
但她出列,说“多谢陛下替臣正名。臣不愿使陛下为难。”
她对众人笑了一笑“臣愿意参加下一科秋闱。”
科考而已。
他们只记得姐姐三岁开蒙,五岁上学,苦读十余年,三元及第不负天分与辛苦,便忘了她也是父亲母亲的孩子,在上书房读书十年,受尽天下良师教导了吗
下一科春闱在三年后。
晚三年升任尚书而已。
她不急。
但陛下有些急。
陛下年已五十有五,近年常觉身体衰老,颇有些忧虑将来。
陛下叹说“若朕就在这两年内去了,太子顶不住群臣质疑,竟不许你再升任,如何是好”
林迟觉得太子并非陛下所忧心的这般软弱犹疑。
她既这般替太子说了,也表达了自己想参加科考的另一方面理由“终归更名正言顺。”
诸般事情只有自己亲自做成功过,才能说一句简单。
她想让所有人闭嘴,就要考出让他们心服口服的名次。
今后,她想在“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非进士不得为尚书”的环境下证明科举没有意义,就要先站在科举考试的最顶端。
陛下仍然不乐。
陛下骂人“朕登基快三十年,从未大兴土木劳民伤财,连选秀只选了一次,如今想提拔能臣,还要看这些人的脸色”
陛下数着“朕登基才二十七年,并非整数朕和太后、皇后都非整寿立太孙太早明年似乎是与皇后大婚四十年整了”
陛下笑
道“近二三十年,大齐吏治清明、国富民强,连胜倭国、罗刹、佛郎机三国,又近十年风调雨顺,就以此为由,明秋加开恩科”陛下问“昭昭,你看如何”
林迟笑“我定不使陛下失望。”
陛下忙唤人“夏守忠快传人拟旨”
林迟开始一边在工部兼尚书事,一边准备科考。
其实她多年将精力专注于研究和公事上,对幼时所学的举业书籍文章已经不甚熟悉了。
不过,父亲年未七十便致仕,仍被陛下极力留在上书房教导皇子、皇女、皇孙,时而参赞军政要事,但终究比从前清闲许多,便将大半精力用在教导她举业上。
还有十五年前三元及第的姐姐,十八年前选为翰林的姐夫,亦为翰林出身的江家舅父,及上书房十余位当世大儒林迟拥有的师资力量,甚至胜于从前的姐姐许多。
她按部就班,进度飞快地追赶着“能考中举人”那条线,同时,没有耽误任何工部的正常工作。
只是对新式建筑用料的研究难免放缓了。
林迟认为,为考中进士做出一定的让步是值得的。
大齐永泰二十七年,九月。
长安县主、工部左侍郎林迟在顺天府乡试中位列第二,为亚元。
她的文章质朴平实、见解深刻,远超众考生,唯独在诗文辞藻上略逊一筹。而今科顺天府乡试的主考官偏爱华丽辞藻,认为这一份卷子用词过平,力排众议,点出名次。
试卷皆是糊名,众考官不知答题者为谁。揭名发现第二为长安县主时,想改也不能了。
榜上举子的文章按例会被誊抄示人。
解元与第二名亚元的文章深远程度着实相差过大,且亚元为造福百姓许多的长安县主,今科顺天府考官的公正便受到了极大质疑。
众考官说分毫不惧是不可能的,尤其主考官,的确因个人喜好压了长安县主的名次。
但在舆论进一步发酵前,鹿鸣宴上,解元之后,林迟向诸考官、举子敬酒一杯,笑道“我的确文才有缺,近月要更精进才是了。”
舆论平息。
众皆心服长安县主。
翌年春。
恩科春闱放榜,林迟夺得会元。
四月,殿试后,含元殿传胪,陛下金口,亲点林迟为状元。
林迟升正二品工部尚书,时年二十有六岁。
在“一门三进士,姐妹双状元”的盛名传颂中,林迟在紫宸殿听陛下操心她的终身大事。
“你看,先生与师母日渐年老了,林御史也与谢侍郎有了结果,只有你孤零零的,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皇帝叹问,“京中这许多青年俊才,就没有一两个能入得你眼的”
林迟“没有。”
林迟“他们都好笨。”
“昭昭啊”皇帝犹犹豫豫,试探问,“你是不是,不喜欢男子”
林迟难得有些无奈“陛下,我更无意与女子相伴。”
皇帝明显松了口气。
这放松里又带着些许遗憾
林迟“陛下遗憾什么”
皇帝“朕昨日还想,你若喜欢女子,倒好多赐你几个”
林迟“多谢陛下。”
皇帝便忙笑道“朕的子女年过二十的都成婚了,只差你了,不由朕不操心你。你喜欢什么样的,自己无心找,朕帮你留意”
喜欢什么样的男人,想要什么样的伴侣这种问题,从前从来没在林迟脑海中出现过一秒。
但既然陛下相问,她应该给出一个回答。
林迟先想到妈妈和父亲。
致仕之后,父亲更爱缠着妈妈了。
嗯妈妈嘴上说烦,其实心里很高兴。
她不行。
她又想到姐姐和谢丹时。
姐姐和谢丹时亦是同居同起,同进同出。
她不行。
林迟说“首先人要生得美,越美越好,才赏心悦目。其次,他要听话懂事,不能没事多缠着我。最重要的是,他不能太笨,我说什么,他即便答不上,也该知道我的意思。”
皇帝叹气。
又美,又听话懂事,身份配得上昭昭,还能让她觉得“不太笨”的男子
皇帝最终还是放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