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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曾经的老师眼中看到震惊无奈的吃瘪神色,高庞心中感受到一些乐趣。然而能在书院当先生的毕竟不是一般人,老师很快恢复了镇定,无奈的叹道:“高庞,你就这么想用人脑袋换你功名?”
老师的话仿佛一道闪电,让高庞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在这般震惊中,高庞看到老师的眼中露出快意的神色。看来老师很清楚高庞之前嘲讽造反的心思。
自己被弄到这样,高庞心中恼怒之余,又有点心虚。老师虽然十分不客气,却也说到点子上去了,高庞如果在镇压造反中表现出优异的能力,的确对高庞个人前程有好处。毕竟么,高庞当下最缺乏的就是在战争方面的表现。
稍微整顿一下情绪,高庞问道:“先生以为朝廷哪些旨意有错?”
“盐商已经哀鸿遍野!”
切!高庞心中有些失望。如果真的要谈因为战争而中断的漕运,那的确能说百万漕工衣食所系。一群盐商们受到的冲击根本谈不上。
想到这里,高庞笑道:“竟然能让盐商哀鸿遍野,若先生不说,我还真不知道天下到处都是盐商呢。”
双方不欢而散。高庞心中高兴的同时又不免觉得自己有些幼稚,或许应该更多听听自己的这位老师到底要给谁说情吧。不过高庞也知道自己一点都不想听,之前来求情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各个说的盐商们好像可怜的要死。然而城内的食盐价格暴跌,供应足,品质高。利用没收来的土地组建的众多新村都有供销社,食盐价格也便宜许多。起码百姓们并没有从这里吃亏。
把这件事抛在一边,高庞开始继续最近的农业学校的事情,把负责人请来开会。朝廷的旨意并非简单的几句话,而是厚厚的一份指导方案。
这边学校的人纷纷表示了各种困难,高庞这次听得认真。等大家把难处说完,高庞敲了敲桌面,“朝廷旨意说的清楚,考核事情分成两种。一种是有没有做完,一种是有没有做好。这做好可不止咱们能决定,接受咱们提供服务的对象们能够把咱们提供的服务用上,还能达成咱们的预期,这才叫做好。咱们能做的不是做好,而是做完。种植树苗的苗圃,能够生产树苗么?各个村子的人能够按照咱们计划得到树苗?种植树苗之后,后续管理,有人教么?有人管么?这就是做完……”
高庞按照旨意附带的内容讲述着,刚说了个大概,苏州府工部局负责此事的人已经问到:“总督,若是这么做,咱们的人手不足。”
“人手不足,所以才要开考试,招收人员。这也是工作,看的是能否完成。”高庞答道。
这边苏州府工部厅桑蚕局的愣了愣,有些无奈的说道:“那就快点开始吧。”
坤隆三年,西历1732年十月,考试正式进行。陈铭泰看着女儿脚步有些蹒跚的模样,忍不住长叹口气。
当年给女儿裹脚,女儿痛的大哭。陈铭泰觉得心疼。现在女儿放了脚,为了能正常行走,又痛城这般。陈铭泰更是心疼。
然而陈铭泰又说不出抱歉的话,只能让女儿坐下,“你考的那些我已经看过,都是要背诵的题库,你若是考不上,那就是运气不到。”
“爹爹,我能考上。”陈姑娘有些倔强的答道。
“你……能行。”陈铭泰不想打击女儿的信心,只能表示赞同。然后陈铭泰正色说道:“你可知此次考官,与之前的朝廷有何不同么?”
女儿答道:“女子也能考官了。还有就是不看有没有功名。”
陈铭泰等女儿说完,补充道:“这次考官其实与之前有许多相同。先要有身份证明,你是好的,我能证明,你高师兄也能证明。这就算是满人举人吧。与之前不同则是考试无需长辈有功名,也没有了出身限制……”
满清科举对出身限制特别严格。参加科举考试的资格就是由出身决定的。而出身是读书人无法自行选择的,是父、祖辈决定的,因此,一旦论出身,自然有拼爹拼祖宗的意思。
首先是出身得正,参加进士考试的不仅是自己得是举人,起码也得是举人。所以早期康熙搞的恩科,就不管这些。
可这一条就刷掉许多人。所以满清里面三代进士的家族其实很多。譬如刘墉家,刘墉的爷爷是进士,老爹是进士,刘墉是进士。这放到其他朝代是不太现实的。
当然,陈铭泰自己就是举人,谈起这些的时候就非常有自信。论家学渊源,陈铭泰有极大的自信。
说了出身正的,自然有出身不正的。按照清朝的定制,凡出身不正不准参加考试。出身不正是指什么样的人呢?总结起来有如下几类。府衙杂役子孙,戏子,贱民,奴隶子孙。
这些人别说参加进士考试,更是连科举都不能参加。
当然,这是针对汉人。满人里面有旗主和旗奴之分,可这个旗奴并非奴隶。高贵的满人,便是奴才,也比汉人高贵。主子们的事情,轮不到汉人说什么。
陈姑娘虽然也知道一二,却从来没有被老爹这么认真的讲述科举的事情,不禁好奇的问:“爹,那些府衙当差为何被看做贱人?”
“是杂役!杂役!”陈铭泰纠正道。
杂役,在有地位人的眼中是低贱的。杂役之间还有分类的。
门子指在官衙中侍侯官员的差役,不是看门的,就如官员所说:“今世所谓门子,乃牙(衙)署中侍茶捧衣之贱役也。”就是指那些帮官员端茶倒水,穿衣卸袜等贴身保姆性质的人员。
“长随本中官之次等,受役於大璫者……今俗所谓长随,则官场雇用之仆人。”官府雇用的仆役,相当于干活的苦力。
“所以命之曰番役者,其义殆不可晓,盖相沿明季厂役之名也。明季厂卫有番役,其迹最横。”
“本朝所设番子,专司缉捕盗贼、访拿逃亡及娼赌凶棍等事。”其实就是底层特务。
马快和步快,快手和捕役则是基层暴力人员,“凡衙署应役之皁隶、马快、步快……皆为贱役。”
官署中担任缉捕事务的役吏。就是抓飞贼罪犯一类人的。“捕役,捕拿盗匪之官役也”。
说到这些人,陈铭泰叹口气,“这类人所应对的都是恶徒,恶人须得恶人磨,他们皆是凶强侠气,并非善类。你若是考上,万万不可填写志愿报考!”
陈姑娘看老爹一副担心的模样,不禁笑了。她从来没想过自己要与恶徒搏斗,这等事避之不及,怎么可能自己主动请求。
皂隶是衙门的低贱苦力,皂是颜色词,代表玄色,即黑色,隶就是奴隶。专指那些穿着青黑色麻布衣,腰系青丝带的衙门奴隶。
禁卒、仵作、弓兵也是贱役。
禁卒并非禁军,而是看守牢房的人员。仵作就是检验命案死尸的人,就是法医,不过现在的法医是专业技术人才,不像古代那么低贱。弓兵在宋朝以前指操纵弓弩的兵种,类似于近代的机枪手,宋至清朝专指负责地方巡逻、缉捕之事的兵士,也属于贱役。
至于其他的戏子,完全被认为是酱缸里头的人。天生就已经低贱了,更认为他们极为善于逢迎,那是天生的坏人。
所以倡优、乐户、吹鼓手、丐户、疍户的子孙,更是有原罪。根本就是杀之不可惜。更别说让他们有机会当官。
奴隶性质的人员的子孙也禁止参加科举考试。奴隶可以分为政事奴隶和生活奴隶。政事奴隶还包括马夫,看门人,寺人(太监)等。生活奴隶包括僚、仆、台、圉、牧、竖、奴、婢、徒人。其中圉是指养马的人,竖这里指有做过童仆的人,徒人指犯过法的人。
“朝廷这次考试,倒是禁止犯法的子孙考试,还算思虑有些周祥。不过,女儿,你可要记住,这华夏朝廷用的是军法。军法之下,霍先生才敢重用他所说的劳动者!就我看的题库,说是几千道题里面挑选几百道,然而题目设置十分有深意。或许就是那些大题所讲,劳动最光荣。这个要害,你若是想考上,可不要弄错。”
陈姑娘有些不解,“爹,我看的大题所讲,乃是科学与民主。”
“霍先生要马上治天下,当然用的是法家。法家讲的是法、术、势。科学与民主是术,你可不要弄错。若是你还不明白,就去找你高师兄询问。他当年就是以为孔孟之道是法,却不知道孔孟之道不过是术而已。见了霍先生之后,听了霍先生教导,这才恍然大悟。之后就考上了状元。你可不要犯他当年的错,科学与民主乃是术。”
陈姑娘听老爹要自己去请教高庞,脸就有些红了。不过见老爹完全没有想到儿女私情,而是专心讲述考试,稍微有些安心。就认真听老爹讲述。
“霍先生讲述科学,给了标准。科学不仅要能证明,还得能证伪。我虽然还是觉得科学太过于功利实用,却觉得这话倒是言之有理。而且霍先生说科学,还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譬如,我们脚下大地是个圆球,其中证明时所用的命题,就是在水面上看远处的船,先看到的定然是最高的桅杆顶端。这就是证明与证伪,我还请人问过许多水手,自己也去看过。竟然是真的。”
陈姑娘听到这里,有些讶异。她之前跟着高庞给她请的人员听课,作为地理学基础的地球是圆的,就用了这样的证明方法。
然而老爹看着不把这些当回事,不成想老爹其实偷偷研究过,还研究的很认真呢。
陈铭泰此时谈起学问,完全来了感悟,“唉,霍先生虽然是马背上打天下的,却是个读书人。若是别人,就讲地球是圆的,非得信他所说。霍先生就用科学,提出任何人都能来实验的这套东西,着实是个有学问有心胸的。若大地是平的,看到的就该是整艘船。绝非先看到桅杆。虽然我还是不太信,然而从这道理上,至少大地是平的,就没办法证明。不过这也有个麻烦所在,科学并非单独。按霍先生所说,一切事物都有内在联系。既然脚下大地是个圆球,就得在地球是圆的这个基础之上推导出经度纬度。若是地球绕着太阳转,就有北回归线与南回归线。整套地理知识就做出来了。”
说到这里,陈铭泰又长叹口气,“唉!女儿,这些知识看着零散,其实都脉络可寻。你考试的时候看着是几千道题,其实分门别类,十分庞杂。你看霍先生在大题的提纲中所写,要大伙都不断学习,还要在朝廷内组织定期学习。你看最新的旨意,霍先生创造出一个周的时间,每周三要固定学习,你可不要以为是拍了脑袋想出来的,这都有脉络……”
陈姑娘最初觉得很兴奋,因为看着对华夏朝廷考试根本不在意的老爹竟然亲自指点,这可是陈姑娘从来没有过的经历。
以前陈姑娘也想学孔孟之道,作为大学问家的老爹却每每泼凉水,表示女孩家学了也学不会,反倒会因为学错而弄的自己生出错误的念头。
此时以老爹的学生听课,这感觉的确非常不一样。
然而听着听着,陈姑娘已经跟不上老爹的思路。听了一个多时辰,就觉得有些头晕脑胀。原本看着清晰的题库竟然变了模样,至少跟着老爹的想法去考虑,那些简单明快的考题竟然不是一个个看着新奇的点,而是一个复杂的网络。尤其是整个网络竟然互相连通,考题内容不仅分出了先后次序,更是出现一个看似简单的题目,其实是由许多不同知识脉络结合出来的感觉。
实在是接受不了老爹的教导,陈姑娘说道:“爹,我听不下去了……”
本以为老爹会如同教育那些师兄师弟般板起脸训斥,不成想陈铭泰笑道:“不用觉得不好意思,你能听到这里,我其实也很讶异。”
陈姑娘得到老爹的赞许,激动的突然眼眶都热了。起身走到老爹身边,陈姑娘问道:“爹,要不我给你捶捶背?”
“我还不老。”陈铭泰叹息道。
陈姑娘就赶紧去给老爹换了热茶,然后拉了凳子做到老爹身边,静静的看着老爹喝茶。
陈铭泰看女儿这么贴心,本来想让女儿休息一会儿,却还是忍不住说道:“霍先生之能,不在其能做什么,而是在其不做什么。不在其做对了什么,而在其教导人如何判断自己做错在哪里。真乃是教书育人的法子。我虽然不喜欢他马上治天下的路数,却也不愿说他错了。我便说说我真正在意的事情,你却不要把这些说给别人听。”
“是。”陈姑娘赶紧答道。
“霍先生所图的乃是解放华夏人民,这就是他的志向。我看他虽然没有说的特别清楚,却也说了。何为解放,就是有钱,有权。”
陈姑娘惊呆了,愕然中想听老爹继续说下去,却见老爹不吭声了。过了一阵,陈姑娘突然扑哧笑出声来。老爹的形象与他一贯给人的感觉如此不同,至少以前的老爹无论如何都不会强调有钱有权的。
“莫笑!这才是真意。”陈铭泰板着脸说道:“若是没钱,就读不了书。霍先生要推行义务教育,学习固然要人上进,然而上进的表现是什么?就是赚到钱,并且有大展拳脚的机会。想大展拳脚,你就得有权。然而天下能读书的人极少,你觉得是因为什么?”
陈姑娘想了一阵,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不是天下人不知道读书好,而是他们读不起书。便是读了点书,也没有施展所学的地方。每年当官的就那么点人,土地又被地主士绅所有。这就是霍先生说的生产资料。一个人没钱读书,没有生产资料,也就是没有土地。便是想搞你高师兄最近倡导的种植桑树,他凭什么搞?靠想么!”
陈姑娘觉得自己好像理解了,又完全理解不了。下意识的点头,又觉得不能这么做,赶紧就摇头。
陈铭泰叹道:“所以说,我看了几千题的题库,每日里思考。觉得霍先生说要解放人民,未必是言不由心。倒是这解放的法子,却不能说的太明白。我看他所图甚大,竟然想将义利之辨,变为义利一统。所以霍先生讲,华夏朝廷并不反对人拥有土地耕种的权力,华夏朝廷反对的是利用拥有土地耕种权,去剥削别人的权力。最重要的是,霍先生知道百姓其实茫然无知,百姓们觉得佃农就是没有地主尊贵,却不知道为何会有这般感觉。说白了,就是地主们拥有生产资料,并且利用拥有生产资料榨取别人的劳动成果。霍先生现在还不敢说的太明白,其实也是他知道,这才是那些佃农们的心思,这是那些没多少土地的农户的心思。霍先生真的把这个给百姓说明白了,呵呵呵……”
说到这里,陈铭泰忍不住冷笑起来,“这才是最有意思的事情,道理真的要是说到这般透彻,霍先生就是逆天而行。天下人便是受了他的好处,也会责怪霍先生挡了他们解放的道路。哈哈,天下滑稽的事情莫过于此。”